《望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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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南-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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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只是个老家奴,但说真话,他还是家里真能撑门户的男人。他一病倒,家里就遭了小偷。若不是周顾在院子里住着,揪住了小偷…真没想到是租我们西院子的吴家浪荡子。

我感觉很可怕,真的是小偷么?怎么这世界的女人这么命苦,连人身安全都这么岌岌可危。

曹管家盯着我很久,又把周顾叫进去讲话。没多久,曹管家就跟我说,他年纪大了,需要休养,但曹家也不能没人主意,要请周顾来管事。

我整个傻掉。本来以为奶娘会反对,没想到她反而安慰我,跟我说,“周小郎虽然烧了半边脸,却是个读书人,人也实诚…”没完没了,比媒婆的花花嘴还来得。

但我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我是喜欢周顾没错,但不是那种喜欢。男人这种东西,当朋友极好,一但上过床,就整个产生质变,像是被异形入侵。就是我很清醒的知道,所以份外戒备。我很欣赏周顾,他若讨了老婆,我一定会厚着脸皮去当周娘子的闺中密友,硬在他家吃白饭当老姑婆,陪他老婆骂周顾,心情好还会帮带孩子。

但我绝对不会嫁给周顾,好引起异形类的巨大质变…更不想他因为报恩或者罗莉癖而娶我。

前者会因为压抑过度而反弹,导致薄幸的最高级;后者则是没有罗莉不会长大,一但长大又得看他去摧残其它可怜罗莉,我心生不忍。

但我不能对老人家发脾气,只好使脸色给周顾看。

只是我真恨读书人什么养气工夫,不管我怎么甩脸子,他都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反倒是我快活活气死。

“四姑娘,”他已经跟高家洽谈好“二租田”的事情,正在跟我回报时,突然天外飞来一笔,“妳的心思不用揣测,看脸就知道了。”

我发誓我的脸一定绿如油菜。

“你为什么不拒绝?”我终于勃然大怒了。

“拒绝什么?”他一脸淡漠的收拾着桌子上散着的契约。“四姑娘,这些合同妳最好再看一回,有些什么我们再研究…”

“别装了!再装就不像了!”我只想翻桌,但那桌子是梨心木,重个贼死,我翻不动。W

他终于放下那种淡定的气度,很认真的看我,“四姑娘,周某不才,却无意当赘婿。”他转开脸,完好的那面眼帘低垂,噙着隐隐的笑意,“再说,妳这份嫁妆只有表面好看,赚得钱都让妳拿去花在庄子上了…图个温饱而已,也大富大贵不起来。”

…敢情你还嫌嫁妆少就对了!?

“很好!”我没好气的大吼,自己倒了杯茶消火。

“但曹管家和奶娘忠肝义胆,庇护幼主,周某非常敬佩。”他严肃起来,“四姑娘,与其和他们硬颈,何不稍让几步?”他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也没几年好光景了。”

我没讲话,心底只是揪得紧紧的。

曹管家比太爷的年纪都还大;,终年病痛,一日不如一日了。奶娘在曹四儿被关到柴房时落下的那顿打,早就打坏了,这些年惊恐焦虑,也将油尽灯枯。

我怎么会不明白?真不明白,就不会日夜三班的派人看护,连医生都请进来吃闲饭。

只觉悲从中来,抬头却看到周顾盯着我,满眼哀悯。

我不太自然的咳了一声,倒了杯茶,推给他。闷闷的说,“请周先生费心了。”

接过了茶,他迟疑了一下,“四姑娘,其实…若有好人家,还是嫁了的好。”顿了顿,“四姑娘不似稚女…”

脑门轰的一声,我只觉得后背一片冷汗。

他睇了我一眼,“行事胸怀也法度森严,无数男子,皆不如妳。周某不知道四姑娘到底想做什么,但若妳想做任何大事,还是得依附在夫家方能行…”

“我没想做什么大事。”我打断他,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看出什么来?“我只希望,跟我有关的人,吃得饱、穿得暖,不要卖儿卖女。依着曹家,上下数百口性命,这么重的担子,我夜里睡着都会惊醒。我只是…只是…”

想想真是伪善。说我是心怀慈悲真是大笑话…只是我出身的家庭太混乱,不知亲情为何物。而我对这个世界一直没有实感,仍然看成一场大梦。

既然是梦,我就想依我心意。我想眼睛看到的地方没有愁云惨雾。

“我只是想求心安。”我很沮丧。

不管是二十一世纪还是十五世纪,“想当好人”这个愿望听起来都像傻瓜。

周顾握着那杯冷茶,看不出他的表情?吘顾邪霃埬桩几苍诤窈竦摹⑴で膫提崦妗?

一饮而尽,他站起来,“四姑娘,妳这样的愿望,让周某自惭形秽。”然后很郑重的一揖到地。

他走了很久,我还在发呆。

周顾这是什么意思?他是说反话?还是在嘲笑我?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6



但想不明白也罢了,我这人最不爱纠结。倒是和我田地相邻的高家,和周顾洽谈几次,合同讨价还价一番,将名下的田二租给我。

其实当中获利甚薄,甚至有个天灾人祸,还可能会赔钱。但他家的田地与我家不;同,多半位于水边,土地肥沃,能管到入不敷出天怒人怨,也是很不简单的事情。

不过高家主要是卖私盐的,也无心管理,又为佃户抗租头疼,干脆都扔给我。

原本以为承租下来会有麻烦,没想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定律失灵了。

我骑着小驴才进庄子,佃户们租也不抗了,庄头对我淌眼抹泪的诉艰苦。我扮白脸,周顾扮黑脸,管理权和平转移,我用二十担蕃薯签买到一庄子的忠心。

都是一些好人。我心里很感慨。有口饭吃,就愿意卖劳力。虽说我自己庄子的人住得也不怎么样,还是土坯屋居多。到底前后庭院,养鸡养鸭,田种得好产量高的人家还有我托管的牛马,日子很过得去。

高家这些佃户,真是让人看着眼眶红。住着草棚子,烂屋破瓦,几乎衣不蔽体。

听说冬天还饿死了十几个人。高家未必不闻问,只是上下阻隔,中间那些该死的奴才真该打杀。

我管上高家庄子,第一年小赔。主要赔的是我支应过去让他们撑过青黄不接的粗粮和蕃薯签,都是压仓的库存,也不算什么。看他们吃蕃薯头(甘藷)配蕃薯尾(蕃薯叶),我真想哭。但他们吃得那么高兴,就只是不会饿死,用不着卖儿女而已。

但我也忙得高兴。草棚子也翻了土坯屋,学会喝开水也让卫生条件好些了,没那么容易病死人。整天心思都扑在自己的产业,我也没空胡思乱想,每天的日子都过得有滋有味。

等我回过神来,除了高家,还有几家地主都把田托在我手底。我还没怎么搞清楚,随州十分之一的土地已经在我的管理之下了。

这个事实把我吓到了,隐隐感到一点不对头。

思前想后,才发现我们的“周总管”太能干。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不知不觉中,周顾用一种冷水煮青蛙的方式,悄悄的参与并且主导我那荒唐的田地二房东计划。几乎都是他出面洽谈二租田相关事宜和合同,我只最后拍定而已。

渐渐的,我发现他的色彩越来越重,不管是多荒唐的点子(对这时代而言),只要他觉得是有利的,就会自动生长出一套套连环相扣的缜密计划。翦除违背时代风俗道德的离经叛道,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达到我要的目的。

这倒不是最令人惊异的地方。让我瞠目的是,他的方式温和、不动声色,甚至话也不多。但一出口就敲在致命的那一点,相当的谋定而后动。跟商贾,他能畅谈物畅其流,跟文人,他能出口成章,诗文酬答。

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是,他居然搭线到军屯去…那个打过仗的老千户,他也能拿行军布阵呼咙那些军汉。

最让我脸孔扭曲忍笑的是,他甚至搭上了县城号称第一的老鸨,拿下她的百亩良田。应酬得那些青楼姑娘另眼看待,我跟他去县城经过的时候…满楼红袖招。

如果周顾要害我,我还真的没还手余地。这也是我第一次,对周顾的出身感到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我还是没问。说不定很恐怖呢,还是不要问。反正眼下管理这么大片的庄园,我也很忙。更重要的是,这些地主三教九流,倒是分摊了原本的敌意,很有宾主尽欢的味道。而且我成天在外抛头露面,年纪一年年的大了,我跟周顾的谣言越传越严重,媒人也渐渐的少了,我乐得清心。

我的目的达到了就好。

而且,周顾在等我问,我就是不想让他如意。我猜啊,他一定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用他那种独特的冷处理在试探。但我这人最懒得花心思,而且呢…面对曲折隐约的试探,最好的方法是堂堂正正的面对。

兵者,诡道也。这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但人际关系不是胜负这么简单的。

我出生在一个据称为豪富的家庭,也可以自称千金小姐了。但在二十一世纪那种一夫一妻制的时代,我的母亲却不是正妻,而是个不太受宠的“细姨”。我那七老八十的父亲,把他的四个妻妾们都放在同栋大楼里,我常讥笑是为“蛊盆”。

当中发生的荒唐、污秽、淫乱,我连想到都觉得毛骨悚然。我的母亲畏怯,父亲专横。即使我一年看不到父亲几次,我却连搬出去的权力都没有。

即使是对父母天生的挚爱,都能够在无数挫磨中渐渐丧失到无感,这世间是没有什么永恒的。

也是在这种荒唐离奇的家庭中,我学会了当个三重苦人士,并且用堂堂正正的装傻求生存。对付心机阴谋,最好的方式不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是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不要随着对方起舞。

我承认,用这套来对付周顾真的很不对,但轻松,而且理直气壮。

十六岁那年,绷紧了一整年的心终于得到松弛。高家几家的二租田交出了极为亮丽的成绩单,证明我的想法没有错误,这简直是三赢:地主获利提升,佃户丰衣足食,我这专业管理人也赚进了一笔财富。

手上有钱,我就心痒起来,再次跟周顾提起“识字班”的创立。

早在前年我就想创识字班了,但周顾强烈反对。那时我手上的事情也多,忙昏了头,也就没有坚持。但是现在,我想应该是时候了。

“为什么?”周顾耐性的问我,眼中还是有种研究的味道。“四姑娘,妳到底想做什么?”

我真的没想做什么,只是不耐烦一遍遍的教人怎么种粗粮、如何堆肥,宣讲庄园制度和规矩

“…这些只要写成册,让庄头去照本宣科就行了,我实在不想那么累了。”我继续争取这个“说明书”,“而且如果识字,那么咱们的人就不会被读书人呼咙,自己也能看懂官府告示,最少能够自己看书信,不用别人代读…”

他的眼神奇怪起来,“…妳要让村里的孩子去考秀才?”

“不是。”我不耐烦了,“读书人有什么好做的?空谈误国。你瞧县令州牧都是亲民官呢,干些什么好事了?真真不如我…我只希望他们能自己读三国话本就好。能够自己写农业心得当然更好,种田也是很多学问的,这些学问流通范围太小,又容易失传,实在太可惜…”

我对这点有很深的感触。虽然来自二十一世纪,我读得又是农科。但除了知道粗粮抗荒的潜力,我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许多知识,还是天天骑驴外出逛去逛出来的。

就算是农夫,也分三六九等。有那种非常聪明、经验非常老道的老农,真的值得人尊敬。对于天时的预测,恐怕比官方的钦天监厉害好几万倍。我现在都不敢小看农民历了。那是多少智慧的结晶啊!却不受人重视,多令人感伤。

我兴奋的哇啦哇啦半天,周顾的眼神却越来越奇怪。“四姑娘,农官能由民间培养吗?”

一下子我就泄气了。“…那官方就拿出办法来啊!”

周顾沉默的盯着我,我也瞪着他,满心愤怨。

“好,我知道了。”他终于开口,扯出半个笑脸,“妳要自己能看话本的农夫,而不是要教养出读书人。”

咦?虽说出入不大,但他似乎省略太多了…

不过他同意就好。说真话,我实在很欠缺自觉,总是不经意间就触犯这个时代的底限。

但我没想到他真的找了说书先生来当老师,并且将三国话本当课本,从中摘出生字。这让我大为惊吓。

这这这…这不就是中英对照读本的精神吗?周顾该不会也是穿过来的吧?

“穿?穿什么?”他大惑不解,又露出那种浓重研究的表情。

我赶紧闭嘴,若无其事的喝茶。反正他提不出任何证据,正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

见我不答言,他也就从善如流的转了话题。之所以办个识字班也这么小心翼翼,实在是十年前薄麓书院的学生串联拒考抗议科举不公,闹出有史以来“朝廷抄书院”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许多官员都被牵连,现在连启蒙私塾都战战兢兢,唯恐被扫到台风尾。

时间过了这么久,创书院还是个禁忌的话题。

所以周顾巧妙的回避了“创学”的敏感性,直白的只注重“读”的能力。

讨论了一会儿,周顾冷不防的问,“四姑娘,妳叫什么名字?”

“殷…”说出我穿前的姓,我才悚然惊醒。这家伙真的太阴了,趁我最专注的时候攻其不备。“闺名不能随便告诉人的。”

周顾轻笑,“妳是四姑娘,却绝对不是曹四儿。”

我的手心,沁满了汗。

所谓攻击乃是最佳防御,我很快的反击,“那么周先生,你真的是周顾吗?”

他挑起左眉,“妳知道我的意思的。”

我也学他的表情,“你也知道我的意思的。”

对峙了一会儿,他先放松了表情。“顾是我的字。”

“半个字吧。”我顶回去,“哪有一个字的字。”

“没错。”他坦然承认,“我字子顾。”

“抱歉,我没有字。”我咳了一声,“识字班就这么定了吧?”

“嗯,就这样。”他眼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含着笑,“四姑娘,妳说过我俩有半师之缘,我替妳起一个字,就叫薛荔,如何?被薛荔兮带女萝。”

就算再迟钝,我也知道这不是下对上的态度。虽然我也不喜欢那种主从礼节。虽然我书背得很惨,到底也知道这句是楚辞九歌的“山鬼”。

皱紧了眉,“…谢谢赐字。”

我算是侧面承认了他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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