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啊，仪式不是都结束了吗？”回过头，漫不经心的答道。
“可是…娘娘不是应该回坤宁宫吗？”
“…”蓦然的环顾四周，我竟走在去景仁宫的甬道上。
抬头看到坤宁宫的匾额，我好像，有段日子没有到这里来了，自从赫舍里离开之后…
屋子里的东西，已经被玄烨焕然一新，摆设也都换了位置。说实话，要住在这种怨气十足的屋子里，就算被重新修建过，心里也不会好过到哪里。我承认我不是个大胆的人，想到赫舍里在我面前断气时的场景，背后还是会不时阵阵阴冷。这幢房子里，每一寸土地应该都染过鲜血吧…
莲儿他们还在忙碌的整理着搬过来的东西，桌子上摆着乱七八糟的摆设和书籍。那是…
“莲儿，这书怎么在这里？”走近桌子，一摞书的最上面摆着一本很久未见却异常熟悉的面孔。
莲儿不解的走过来，看了眼我手里的书，“这好像是我昨天整理小姐那口大箱子时候找到的，那会儿小姐出去了，我本来想等你回来问你呢，怎么把书放那里面了，结果一忙，就忘了。”
“哦…”小心翼翼的翻开…
一页、两页、三页……
“莲儿，里面的东西呢？！”翻来覆去，没有，除了字什么都没有。
“什么东西？”
“你拿的时候，里面没有东西吗？！”
“东西？”莲儿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哦，我掏出来的时候倒是有些碎屑掉出来，我想应该是放的久了，让虫咬了吧。”
“…”
“小姐，小姐，你去哪里啊？”
推开景仁宫的大门，看着这座跟我相处了快十年的宫殿，陪我分享了很多心事的宫殿，虽然只是刚刚离开，却已经有了些人去楼空的荒凉。
里面的桌椅摆设都是我自己重新摆放过的，还有床上的帷帐，缦帘，也都是我跑去内务府挑选的。我把这里当作我的家，努力的经营着，和那座没有任何生气的中宫比，这才是我永远的家…
走到放箱子的那个屋子，地上看起来是被人打扫过后的干净。
蹲下身，趴在地上一寸一寸细细的摸索，除了尘土，什么都没有。看着连一片碎屑都没有尸骨无存的地面，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为什么…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在这里…还夺走我剩下的最后的东西…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眼泪滴到地上，酝开来，像一朵小小的雏菊……
第64章 生命
最近西南的战争频频传来喜报，看来是快到转折的时刻了。然而，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我的内心也一天一天的紧张起来。有的时候，我甚至不想睡觉，我害怕有一天我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我承认我是个怕死的人，这样每天的担惊受怕，让我干脆请了个太医来看看。
“娘娘，恕臣直言，娘娘除了气血有些虚之外，并无其他病症。”
“刘太医，你再好好看看，真的没别的病了？要不换只手，你再把把？”
“臣医术浅薄，确实看不出娘娘还有什么病症了…”
“…那算了吧，没病当然最好，小天子送刘太医回去吧。”
转眼已到了深秋时节。
这天中午，玄烨陪我吃了午饭，就在我这里睡下了。这些年玄烨每天的神经都是紧绷的，今年更是战争转折的关键之年，就是这么普通的午觉，还是在我百般劝说之下才肯躺下的。睡前还不断叮嘱我半个时辰一定要叫醒他。
而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敢奢侈的贪睡午觉了。看着玄烨熟睡的样子，当初那个十几岁的孩子，真的长大了…
“你这孩子，终于长大了…你长大了…我是不是也该老了…”坐在床头，喃喃自语道。
叩叩叩。
“皇上，周大人求见。”李德全小声地在屋外通报道。
打开房门。
“李公公，皇上好不容易刚睡着，周大人有什么事吗？要不，我先去看看？要是出了什么事，再来叫皇上。”
“诶，行，要不您先去看看吧。”
带着李德全走到前厅。
可能是听到脚步声，前厅的人已经提前叩拜起来。
“臣周培公，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转进前厅。
“周大人不必多礼，我不是皇上，您也不必行此大礼。”
周培公抬头看见我，“臣周培公参见皇后娘娘。”
“周大人请起吧，不知是什么事，让周大人匆匆赶到我这坤宁宫来找皇上，是不是西南战场出了什么事了？”
“臣是来恭喜皇上，福建战场大捷啊。”
“真的？！哎呦，太好了，这是好事啊，我还以为…太好了太好了，等一会儿皇上醒了，我就马上告诉他。你是不知道，这些天皇上连睡觉眉头都是紧皱着的，这回啊，总算能让他舒心一下了。”
“有劳娘娘了。”
“这有什么劳不劳的，我能传达这种好事，那是我的荣幸啊。”
“那臣先行告退了。”
“那个。。。周大人，请等一下。”
想来想去，还是叫住了周培公。
“你们先下去。”转头对身边的李德全说道，李德全很会意的叫走了所有的宫女。
“娘娘这是…”见此景，周培公不解的问道。
“是这样的，东珠有几句话想和周大人说说，周大人坐吧。”
“臣不敢当，娘娘请讲就是。”
“周大人是国家栋梁之材，此次平叛三藩，周大人也是尽心尽力帮助皇上，皇上虽已长大成人，可毕竟还比较青涩稚嫩，东珠知道周大人快人快语，还请周大人日后多多辅佐帮助皇上，皇上有什么错误，也要尽可能进谏才是…”
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周培公果然没有像我想象的谦虚谢恩，顺便表表衷心，倒是轻笑了一声说道：“孰臣斗胆，娘娘说这话，不像皇后，倒有点皇太后的感觉。”
听了周培公的话，也不禁笑了一下，是啊，玄烨就像是我看着长大的一样，这会儿，倒真有点托孤的感觉了。
“娘娘大可放心，皇上信任为臣，为臣自当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周培共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良久之后才说道：“娘娘不愧为大清朝国母皇娘。”
“国母皇娘？那不过就是个称呼。我啊其实就是个普通人，登不上庙堂，也站不得高处，荣得皇上薄幸三分，在这座皇城里活下来罢了。”
“臣现在，似乎明白娘娘得宠的原因了。”周培公意味深长的说道。
“周大人曾经送过东珠四个字，东珠可是从来没敢忘记过。不过，东珠也一直觉得，正所谓误国红颜，无非是一群没有用的男人把自己承担不了的责任，推到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没有男人，女人永远成不了祸水。”
听到我这么说，周培公不仅摇头道：“没想到，多年前臣一时嘴快之语，竟被娘娘记到今日。”
“周大人这么说不也证明您也没忘记吗？周大人可以不相信东珠，可是您不能不相信皇上啊，他不是隋炀帝，不是李密，更不是宇文化及。没有任何一个‘肖妃’可以让他忘记自己的责任。因为，他，是爱新觉罗•；玄烨。”
“娘娘，国家有您这样的国母，是吾国之幸啊。”
心中无奈的摇摇头，其实，每个国母…不，是每个妻子，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东珠啊，这次我想派周培公到西南战场去指挥作战，你说他行吗？”几天之后玄烨问我说。
“你问我？”
“朕想听听别人的意见，顺便问问你，怎么了？”
“噢，不错啊，可以让他去试试，不过他一个文官…没关系啦，我觉得他不错。”
玄烨没有再问我，几天之后，周培公赶赴西南战场。
紫禁城的冬天悄然而至。
吃过晚饭，天色也已经全黑了，一个人抱着暖炉做着所谓消食的散步，我不想带什么人，就这样，一个人，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乾清宫，小太监想要替我禀报，被我拦了下来，不想打扰还在忙碌的玄烨，走到宫门外，静静地靠在门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这个样子，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多久。。。
靠了很久他都没有发现，静静的转身离开。
灯光下，一个人就站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同样静静的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我静静的看着里面，他静静的看着我。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做什么都喜欢静静的。
他没有行礼，我没有说话。就这样，擦肩而过。
只是我的身体突然剧烈的疼痛，我不知道究竟是骨头在疼还是肌肉在疼，身体不停的发抖，钻心的疼痛让我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怎么了？”背后传来明珠小心的询问声。
哐当——
我的手已经没有在拿暖炉的力气了，倒在地上团成一团，希望双手掐近胳膊，却完全阻止不了剧烈的疼痛。
“东…皇后娘娘！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用尽最后的力气瞥到冲到我面前焦急的明珠，十年了，十年来我都没有机会好好看你一眼……
可是这次，我依旧没有机会了，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我感觉到有人抚摸我的脸颊，努力的睁开眼，是玄烨心疼的眼神。
“你醒了…”看到我睁开眼，玄烨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是不是生病了…”我知道，我一定是病了，虽然已经不疼了，可刚才的疼痛还在我的脑海里盘旋。
“没有，你没有生病，不要乱说话。”玄烨没有看我的眼睛，一边帮我拉了拉被子，一边说到。
“是什么病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朕说你没有病就是没有病。”玄烨严肃地回答道。
第65章 离歌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能感觉到，身边在悄悄的发生着什么事情。人也好，物也好。然而，我并没有询问任何人，我知道，不会有人跟我说的，包括最爱我的莲儿，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也只有我，不能‘知道’。身体总是在隐隐的疼痛，有的时候还会有一阵很剧烈的痛，难以下咽的中药，一碗一碗的端上来，自己已经命不久已了吧……
“东珠，你想不想回…景仁宫…住住？”接过我手里的药碗，玄烨小心的询问道。
“哈？” “为什么…要回去？”
“没有啊，就是怕你在这里不适应，不想回去吗？”玄烨坐过来，小心地把我抱在怀里，好像生怕一不小心会把我弄疼一样。
“好啊。”最近，我变得很安静，也很听话。玄烨说什么我都会听，而他，更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耐心的陪着我跟我说每一句话。
“真乖。”玄烨奖励的摸了摸我的头。“那明天就让他们送你回去。”
“嗯，其实…你不要为我操心了，我很好啊，现在战事那么紧张，你还是…”
“没关系，现在对我来说，什么都没有你重要…”玄烨把我按在胸口，轻声地说道。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任何一个女人在听到这么一句话的时候，真得都很难不动心，只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动心的力气了，而且我真的不想看他，因为我操劳，国家已经把他快要压垮，而我，真的不想再添加他的负担了。
搬回景仁宫，屋内的陈设还和原来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放松了一点的关系，身体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痛。只不过，只是一段时间，不久之后，死灰复燃，频率甚至还变快了。
转眼间，就到了正月。战争下的紫禁城，连春节都安静了许多。
“玄烨啊，你…去看看诚孝皇后吧…”
玄烨还像往常一样把我箍在怀里，他最近好像越来越喜欢把我当孩子一样宠爱，“过段时间朕再去。”
“现在过年，你应该去看看她，她一个人，很寂寞的，如果你去了，她会很开心的。”
“那你跟朕一起去吧…”
摇了摇头，“我想，只有你去，她才会开心。”
“可是朕不想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啊。”
“你要是不去，我可要生气了，好吧，明天我就不吃药。”药那么苦，如果不是玄烨期盼的眼神，我早就统统倒掉了。
沉默了一会儿。
“朕知道了，朕去…明天就出发。”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博爱的胸怀，在自己生命还剩下一个月的时候，还会让自己的丈夫去看已逝的前妻，可是我却知道，我应该，也必须这么做。
玄烨真得很听话的第二天就挥马去了巩华城，玄烨走后，我像是失去了最后的保护一般，死亡的恐惧更是铺天盖地得袭来。
冬雪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不同，却不知道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经常过来看我，却相顾无言的时间越来越多，有的时候，我只是静静的坐着，看着眼前的她。这个当年进宫时还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也长大了。
奇怪的是，玄烨回来之后，却突然不再来看我了…难道连他，也放弃了…
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过，时间如此飞快的流失。
最害怕的日子，终究是要来了。
“莲儿，我…想去慈宁宫…”从我生病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去过慈宁宫，而老祖宗，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一次都没有过问过。我真得很想去看看老祖宗，其实，她才是帮我最大的人，如果没有她，也许我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掉了。她教会我的，使无论何时我都会牢牢记住的，即使跨越百年，也不应该忘记。
“小姐…你的身体…”
“让我去吧…”
因为不想坐步撵，就让莲儿扶着我一步一步挨到慈宁宫，然而我的身体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快用尽最后的力气了。
可是…
“皇后娘娘，太皇太后说，让你回去吧，她…不见您…”
“…”
我没有继续追问理由，也没有力气追问了，虽然真得很想再看她老人家一眼。
月上树梢，久久不能入眠。
玄烨却突然来了。
“东珠，换衣服，跟朕走。”
“…”
“不要问为什么，赶紧换上这些衣服，跟朕走。”
我在完全没有弄清楚情况的状态下，被莲儿半推半搡的换了衣服，又在没有任何能力反抗下，被玄烨抱上了一辆马车。
帘子落下，车声粼粼。
听着隆隆的马车声，不禁问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本来低着头的玄烨，听到我的话，猛然得抬起头，看着我，很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皇祖母说得对，是朕害了你…”
“你在说什么啊，玄烨…”
“你陪在朕身边十年，够了，现在朕要把你送回去了…”
“送回去？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十年了，其实咱们俩啊，就像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在那座紫禁城里相互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