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太后不咸不淡的口气，让我一时语塞。
“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难过你还没出世的孩子？难过老天爷要这么对你？”
“我…”太皇太后的话语，字字都戳在我的心头上。
“丫头啊…老祖宗告诉你一句话，你要是想在这座皇城里活下去，活出个样子，你就必须抛弃你所有女性的软弱。否则，今天是你那可怜的孩子，明天，也许就该轮到你了…”
蓦然得抬起头，太皇太后闭着双眼躺在软踏上，表情是那般的平静…
“臣…臣妾记住了…”
“下去吧。”
“姐。”
“东雪。”刚跨出慈宁宫的大门，就看到门外徘徊的东雪。
“姐…你的身体好了吗？”
“已经没有什么事了。”
“太好了…谢天谢地，你可吓死我了…”
“我没事了，你放心吧。”
东雪陪着我往景仁宫走去，可一路上都只有长时间的沉默。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姐姐如果说的是孩子的事情，太皇太后下了懿旨，任何人不得过问此事，也不许皇上彻查。”
“是啊…”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片皇城之上的天空，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狭窄？
“慧格格…”东雪的声音把我的视线重新拉回到长长的甬道上。
太皇太后很喜欢的外甥女此刻正站在三米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好久不见，肖妃娘娘。”
“是吗，是好久不见还是慧格格每次见了我，都有意躲着我呢？”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在我心中很久了，从我进宫到现在，我似乎还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和她面对面说过话。
“肖妃娘娘多虑了吧…”慧格格的嘴角拉了一个很僵硬的弧度。
“也许吧…慧格格挡在东珠回宫的路上，可有什么事吗？”
“路过而已。”
“哦，这样的话，那就恕东珠先走一步了。走吧，东雪。”
拉着东雪，擦身而过。
“姐，你很不喜欢慧格格吗？”走了一段距离东雪小心的问道。
“我看是她不喜欢我吧，一副距我于千里的样子…咱家没和她结过仇吧…”我开玩笑般地说道。
“姐姐…”东雪不仅嗔怪道。
东雪陪我在景仁宫呆了没多久就回去了。刚送走东雪，我就把听寒叫到了一边。刚才说的我可并没有当成玩笑。
“听寒，你进宫有多久了？对宫里的事情又能了解多少？”
“回主子不过两年而已，主子…要问什么？”
“慈宁宫的慧格格是什么人？”
“慧格格？”听寒似乎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我是说，比如说啊，她什么时候进宫的，她为什么会在宫里，她在宫里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哦…回主子，慧格格是太皇太后的外甥女，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的，我只知道慧格格和皇上的感情很好，因为一起长大的关系吧，慧格格就像皇上的姐姐一样，皇上有很多事情都会跟这位慧格格说的，她在宫里的地位还是很高的，连皇后娘娘都对她礼让三分呢…”
“主子，李公公来了。”小天子打断了听寒接下来的话。
“李公公？那。。。请他进来吧。”
“奴才李德全给肖妃娘娘请安，肖妃娘娘吉祥。”
“请起吧李公公，您怎么来了？”
“回娘娘，奴才是奉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旨意来的，从今儿起，大阿哥承瑞就过到您的名下了，承瑞就是您的儿子了。”
“啊？”
月上树梢。
“皇上驾到。”
“喂，这到底是…”还不等玄烨跨进门槛，就抱着承瑞迎了出去。
“不高兴？”玄烨很平静的打断了我即将爆发的长篇大论，径自都到桌子边倒了杯水。
“我…我是说…”
“不喜欢承瑞陪着你？”
“我…我是觉得…”
“怕麻烦？”
“喂，你到底能不能让我说完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我根本不想让你说出来啊，承瑞跟着你挺好的，你也有个伴，他也过得好…”玄烨欣赏着杯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是…”
我承认，我很喜欢承瑞，我也承认现在的我眼前真的是迷茫一片，失去孩子对我的打击还远远没有结束…
“没有可是了，别有什么亏欠心理，在宫里过继是很平常的事。”玄烨说着从我手上接过承瑞。
“皇…阿玛…”
“对了，还有，他为什么只会叫皇阿玛啊…”这小子从下午过来到现在，别的话都说的支支吾吾的，唯独‘皇阿玛’三个字说得清楚。
“那当然，你也不看他皇阿玛是谁…”
“…”翻眼，转身，抬脚。
夜半无人私语时。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承瑞的？”
“看出来的啊…你每次看到那小子可比看到我笑的灿烂多了…”玄烨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那是因为荣嫔娘娘经常带他来看我啊，看多了，就怎么看怎么可爱呢，只不过荣嫔她…很痛苦吧…”
玄烨并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夜晚的静寂。其实，我并不喜欢那别人的东西，因为，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
看着莲儿扶着承瑞在屋子里绕来绕去，本来不热闹的景仁宫似乎热闹了很多，果然，有句话说得很对，有小孩子的地方就会有快乐。
“承瑞过来，到这里来。”伸手向莲儿索要地上的承瑞。
“皇…阿玛…皇…玛…”承瑞能说的汉字少之又少，也就这几个字总是被他乐此不疲的呼唤着。
“来…承瑞…我不是你皇阿玛，你皇阿玛晚一点就来看你了…”把承瑞放在腿上，捏着他粉嘟嘟的笑脸，不愿意撒手。
“额…额…娘…”
背脊像触电一般突然僵硬。
“你…你…叫我什么…”
“额娘…娘…”承瑞的声音很不清楚，但为什么我却听得格外清楚。
鼻子不听使唤的一酸。
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娘…
就这么傻坐着很久，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唉’了一声。
承瑞的到来，把本来已经跌入谷底的我，又重新救回了阳光下。他就像阳光一般照耀着我在紫禁城里的日子，小小的自私不经意的占据了愧疚，一点一点蔓延在我的内心深处。
一转眼，已是隆冬时节。
“肖妃娘娘…”该来的终究没有躲过，这三个月来我一直尽量避开她，而她似乎也很默契的不出现在我面前。可如今，母亲的本性还是驱使她站在了景仁宫的门外。
“你来了…”
“肖妃娘娘…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跟您说什么…我的身份这么地位…可是肖妃娘娘，我求求您，您让我看一眼承瑞吧…”说着，荣嫔一把跪在了地上。“我求求您了，娘娘…”
我没有去搀她起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咬着嘴唇，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过了良久：“你…起来吧…莲儿，去把承瑞抱过来…”
“小姐…”
“去吧…”
“谢谢肖妃娘娘，谢谢肖妃娘娘了…”
我没有说话，嘴角艰难的往上扯了一下，屋子里安静的可怕。两个各有心事的女人注定不适合呆在一个屋檐下…
远远的我就听到承瑞的咿呀声，我把身体转过去，只为不想看到她们母子相遇的场面。
“承瑞…”我听到身后荣嫔的呼唤声。
“把承瑞交给荣嫔娘娘抱抱吧…”
一阵衣物的磨擦声。
“承瑞…承瑞…”荣嫔的声音明显已经呜咽。
“呀…呀…哇…”承瑞却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听到哭声，我本能的转过身。本来撅着嘴的承瑞看到我，竟伸出手要离开荣嫔的怀抱，嘴里还轻轻的换了一声：“额…额娘…”
我看到荣嫔的身体明显的一震，泪光闪烁的眼睛也突然黯淡了下来，低着头，看不出任何表情。
承瑞许是看我没有动弹，更加不安分起来，“额…额娘…额娘…”
站在一旁的莲儿实在看不下去，伸手从荣嫔手里抱过孩子。
“臣妾…臣妾告退了…”怀里没有了孩子的荣嫔，踉踉跄跄得向我行了个礼，就低着头离开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到她的表情。
夜里，我坐到了承瑞的小床边。看着承瑞熟睡的脸庞，都说他像皇上，可为什么我却觉得他和荣嫔更像呢…
“小姐…您怎么…”
蓦然得抬起头，才发现烛台已经燃尽，天空早已泛白。
“天亮了啊…”
“小姐…您一夜都没有休息了…”
“莲儿…”
“嗯？”
“你叫奶娘…把承瑞…抱回去吧…”
“抱回去？”
“抱回荣嫔那里吧…”
“小姐，你怎么…”
“抱回去吧…抱回去吧…”
第53章 激变
玄烨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就无声的接受了我把承瑞送回去的事实。在这之后也没有再提到关于孩子的事情。而太皇太后更是从头到尾，充耳不闻。
康熙七年，在大雪纷飞之中画上了句号。
不知为什么，一过完年玄烨似乎就忙了起来。来看我的时间从隔三差五变成了经常一个月也不过就是那么几面。这种情况，在春暖花开之后愈演愈烈…
“小姐，皇上好像很久都没过来了吧…”莲儿一般擦桌子一边自言自语道。
“人家是皇上嘛，他现在好像很忙，是吗？”对这铜镜百无聊赖的梳着头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莲儿。
“可是我听说…皇上每天都在御花园里跟一群布库厮混，完全不理朝政呢…”莲儿转过头身小心地说道。
“他倒是挺有雅兴的嘛，边疆要打过来了？还有兴趣强身健体了…那些布…”
啪——
梳子在我的一时慌乱之下，应声落地，裂成两半。
康熙八年，竟一转眼就到了…
“你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因为我最近都没来看你啊？”玄烨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啊…没。。。没事啊，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玄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坐到我身边，许久没有开口。
“东珠，如果有天，朕做了可能会让你很痛苦的事，你会怪朕吗…”明明是一句询问，他却问的相当肯定。
无奈苦笑，思索了一下，“你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撇过头看向窗外，天空很蓝。
“可是…”
“我不过是一个后宫的女人，你是皇上，你要做什么，都不该问我吧…”有些东西，我知道，不能改。
“东珠你…”
“我虽然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我不想知道，如果是什么坏事，你就更不要告诉我了，好不好？”我把头转回去，努力看似轻松的扯了扯嘴角。
回头的刹那，猛然发现，原来玄烨就在我不知不觉中，长大了。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比我高出这么多，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宠溺的孩子…
玄烨伸手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头，“朕还有事，以后再来看你。”
“嗯…”
蟒纹黄袍消失在拐角…
“小姐，你怎么哭了…”
抬手才发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了下来。
“知道吗，我看到了一位力挽狂澜的…真正的皇帝…”
从这一刻起，他将成为我认识的那个真正的千古一帝了吧。
“主子，等一会儿您的头发干了，我就帮您梳起来吧。”
“好啊。”
“小姐…小姐…小姐…”屋外传来莲而呼唤的声音。
“小姐…小姐不好了！”该来的终究来了…“小姐，我刚刚听乾清宫的太监说，皇上把老爷和鳌中堂都抓了，论了…论了好多罪…还判了…还判了…死刑…明日午时就要问斩了…”莲儿说到后面一惊呜咽了起来。
“什么！问斩！”
“姐姐！阿玛他…”东雪也在这个时候冲了进来。
“你在这里等我。”我没有看东雪一眼，就冲出了景仁宫。
为什么，我明明记得没有判死刑啊，怎么会这样…我用尽了所有力气，拼命的奔跑，一路上我竟连个宫娥都没有看到，今天的紫禁城，异常的冷寂…
“肖妃娘娘，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见。”
“你们给我让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竟挣脱了太监的束缚。
远远的就看到乾清宫的门外，跪着的一干人众，自然也包括那个熟悉的身影…
“东…肖妃娘娘，你怎么来了…”
“他在里面吗？”
“你快回去，遏中堂的事我会…”
“我自己去找他。”不顾明珠的劝诫，用力推开了禁闭的大门。
“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放肆，谁允许你这么衣冠不整，不经传唤就乱闯乾清宫的，来人啊，把肖妃带下去。”
“谁都别碰我，我只是有话要说，说完了，我自己会走。”
“朕不想…”
“让她说说吧…”
刚才进来的太过匆忙，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边的太皇太后。
“老祖宗她不过…”
“我倒想听听这丫头有什么想说的…”
玄烨没有接话，看了我很久，才缓缓说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说也没有用，鳌拜、遏必隆罪不可恕，朕心意已决。”
“他们是真的罪不可恕，还是…根本就是你自己心里的恨…”玄烨看着我的眼睛不经意眯了起来。“我知道，鳌拜和我阿玛是有罪，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三朝元老，都这么大岁数了，生和死又有什么区别。你判了死刑，根本就是在泄恨吧，你恨他们控制你的这些年，你恨他们不把你当皇帝的这些年，你恨被别人控制的感觉…”
“你住嘴！”
“我不要，你明明就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不能说出来，试问没有鳌拜当年舍身救崇德皇帝，今天的大清在哪里？没有鳌拜送先帝到北京，今天的金銮殿上做着的会是你吗？你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哪里不是他们金戈铁马一辈子给你打下来的？”
“纽祜禄•；东珠！朕已经因为他们曾经的功绩法外开恩，不追究他们的家人，否则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朕讲话吗？”
“我承认，我今天来是想救他们。可是，我也想告诉你，我不想看到你和你阿玛一样的路啊…难道你还没有明白，你阿玛就是败给他的恨啊…他恨摄政王，恨太皇太后…因为他恨，他的心胸就永远无法开阔，他没有海纳百川的心胸，日后又怎么可能装得下这么大的江山啊…皇帝不是要将他恨的人统统赶尽杀绝就可以了，身为帝王，江山才是他的一切啊…”
撩起前袍，缓缓的跪下。
“皇上今日要杀他二人，我不会再说什么了，只是，东珠恳请皇上三思，杀他们究竟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皇上心中对他们的恨意，杀了他们也许天下会拍手称快，可是你呢…”我把头埋的很低很低。
“臣妾告退…”
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退出了宫门，门外的文臣武将跪坐一地。
不想多做停留，转身离开。
“东…”为什么，我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
脚步渐渐变慢，停了下来。想回头看一眼，却怎么也扭不过去那最后的九十度。握紧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