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您还愣着干什么呢，您快请吧。”一个看起来上了点岁数的太监，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
“我？哦。”麻木的跟上来唤的太监。
转头，身后已经排成了一只队伍。
“这位公公，劳驾问一下。”看着跟大部队分开的这支小队，好奇心驱使着开了口。
“哎呦，小主，奴才可受不起，您叫我孙贵就行了。”
“噢，孙公公，我就是想问一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今天览的是双黄旗，皇上、太皇太后、都在御花园等着了。”
“哎呦。”身后传来娇弱的女声。
“小主，您怎么站住了，这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况且皇上都在御花园等着了，咱可不能耽误了。”
“啊，抱歉，我没有注意。”回过神，连忙道歉，继续跟上太监的步伐。
太皇太后…难不成是…孝庄文皇后？！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不觉，已经脱离了那一片庄严的红墙黄瓦，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花草，造型别致的假山，荷叶田田的花池，脚下是七彩的鹅卵石，真美啊。没想到这巍峨的紫禁城里竟然还有这么欣欣向荣的地方。这些茁壮成长的花草，没有生命，因为没有生命，所以也就不会看到这片城池的危险，所以如此欣欣向荣…
隐隐的隔着纱帘看到前面亭子里的人影，有一个，即使隔着帘子也能隐约辨认出来，而另一个，看不清，却也早已猜到了那个无奈的身份。
一队秀女在亭外站定，刚刚管事的太监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面前站着的，我认得，是那个经常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
“镶黄旗，钮祜禄•；东珠，佟佳•；兰萍，章佳•；碧灵，叶赫纳拉•；宛筠，郭络罗•；书瑶，觐见。”小太监不紧不慢的念着名字，而另一个太监则往我手上递了一样东西，定睛一看，不禁轻笑出来。
“请吧，各位小主。”小太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东珠小姐？”许是见我没有反应，又轻轻唤了一声。
“啊，诶。”收回盯着木牌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跨上了台阶，身前的小宫女已经很恭敬的撩起了纱帘，闭眼，走进那座不大的亭子。
再次睁开眼，没有看向正面前的玄烨，而是把视线放在了他身边的女人身上，石青色的长衫，滚金边的比甲，上面画着一条腾空飞舞的黄龙，胸前垂下来熠熠生辉的东珠，颗颗晶莹剔透。抬头望去，一丝不苟的把子头，只插了一只玉簪，略有些丰腴的脸颊，白皙的面容，狭长的杏目，轻启的红唇，竟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这个女人…好美…
“咳咳。”
玄烨的的咳嗽声，把我发直的眼睛拉到了他身上，慌忙之下，唯一能选择的就是低头，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女孩子，几个人都是一脸恭顺的低着头，该不会刚才只有我一个人奔放的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吧。
“钮祜禄•；东珠？”美人…开口了？要是让孝庄太后知道我叫她美人，会不会把我推出去斩了？
“是小女。”虽然很想抬头，可理智告诉我，这种时候，只有低头才是上上之选。
“抬起头来，告诉哀家，你…在看什么？”
“…”再次抬头对上那双杏目，“好美的人…”没有经过大脑的一句话，从唇齿间蹦了出来。
杏目微眯。
“东珠，不得乱言。”玄烨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小女口无遮拦，还请太皇太后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责罚小女。”说着，麻溜的跪了下去。
“皇祖母，东珠…”
“好了，我说要责罚那丫头了吗？算了，丫头，你起来吧。玄烨啊，我是不是老了，怎么坐一会儿就累了，我先回了，你自己看吧，要留要撂，你看着喜欢就得了。反正妃子是给你选的。苏麻，扶我回去。”
“孙儿恭送皇祖母。”
两双宫鞋从我身边走过，微微停了一下，随即再次移动，直到感觉帘子撩起，又再度落下，才敢悄悄得吐了一口气。
一双明黄的宫靴外带明黄的衣摆，停在了面前。
“都叫你起来了，还傻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漠然的抬起头，“吓死我了…”
“噗…还吓死朕了呢。”玄烨轻笑了一声，说着，伸手把我捞了起来。
吁……也许是还没从刚才的紧张中缓过来，竟然就那么被他拉了起来，直到感受到身边异样的气息，才猛地反应过来，慌忙的抽手往后退了一步，眼睛也恭顺的低了下去。
而玄烨也好像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一样，转身回到了桌子后面，“你们都下去吧。小李子，叫后面的。”
“嗻。”
“各位小主，请吧。”说着，已经率先走出了亭子。
被这么一折腾，已经完全没有了四处乱看的兴致，跟在刚刚的那个管事太监后面，麻木的走着，不知不觉，抬眼已是一片屋舍，不了解皇宫，也没兴趣关心自己现在呆的是什么地方，管事太监为我开了一扇门，我走进去就是。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些零碎的摆设，还有…我带来的两口大木箱，手指划过木箱，无奈苦笑，“现在，只有你们陪着我了…”
不知道盯着木箱发了多久的呆，外面的天空已经暗了许多，环顾屋子，没有水壶，抿了抿干瘪的嘴唇，拉开了房门。
“你说，这两黄旗都阅完了，皇上都留下谁了？”
“这还用说啊，没看见一个个都是拿着牌子回来的吗？我听说啊，除了遏中堂家的那个东珠，所有人的牌子都没留下来，你没看刚才图大人家的二小姐，哭的那个伤心啊，说皇上连眼都没抬，就叫下去了。”
“东珠？你说的是不是那次在宴会上看见的那个东珠，就是那个…”
“就是她，看样子，皇上早就看上她了，哼，不就是仗着阿玛是辅政大臣又加上鳌中堂宠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看她…”
“好了，好了，别乱说了，让人家听到就糟了，咱们赶紧回去吧，明天就到咱们了吧。”
“说的也是，我可要好好打扮一下，你说，皇上会喜欢什么样的？”
“谁知道啊，皇上的…”
死死的抓着门框，咬着嘴唇，直到一阵咸腥传入口腔，看着早已没有了身影的拐角，环顾自己，为什么我却没有印象，牌子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
脚下突然没了力气，顺势靠着门框，只留下了我一个人的牌子？我是应该难过，难过我这次的在劫难逃呢？还是应该高兴，高兴我在他那里似乎还是有点地位的呢？
哼，连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
第40章 静夜
脑子里乱糟糟的站在门口，偶尔路过的太监宫女又或者秀女，无不对我投来怪异的目光，虽然很讨厌，却也懒得动。直到小太监端着食盒出现在我面前，才把沉重的步子又跨回了那一亩见方的屋子里，了无生趣的扒拉着晚饭…
“小主，你用完膳了吗？该收食盒了。”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噢，完了，进来收了吧。”慌忙的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汤，才开口道。别说，这宫里的饭菜，味道真不错。
“嗻。”
门被缓缓的推开，一个小太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扫了一眼，已经不是刚才送饭的那个了，宫里果然有很多规矩啊，连送个饭都有严格区分吗？进来的小太监一路恭顺的低着头，走到桌边，收拾起碗筷。我是没有兴趣盯着人家太监打量，索性转过头，拿起帕子擦着嘴角。
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伴随着筷子落地的声音，不禁让我皱着眉扭回了头。
“小…小姐…”
“你叫我？”看着小太监惊讶的表情，不禁开口问道。
“唉，你这是做什么啊？你快起来，你怎么了？”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弄得我更是一头雾水。
“小姐，是我啊，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天方啊。就是您曾经救过的那个天方啊。”
盯着那张急切的脸，努力的在脑海里寻找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啊，你是…你是翠翠的哥哥？哦，对对，我想起来了，可是…你怎么…你怎么也进宫了？你妹妹呢？”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天方的眼睛里突然挤满了泪水。
“小姐…你有所不知，自从被小姐救了之后，我和翠翠就打算回老家，可是…还没走多久，翠翠…翠翠她就得了伤寒…小姐给的钱我都拿去给她买药治病了…但是翠翠她…翠翠她…”天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说不下去后面的话了。
我却只得坐在凳子上，找不出一句可以安慰他的话，思绪被拉回到第一次见到翠翠的那个时候，那么美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轻易地…
“后来…我身上没有了钱，没有办法，就只好再回到京城谋生，最后…最后也不知怎么的，阴差阳错就被净身送进宫当了太监…”
天方不知道哭了多久，才又开口，只是，我依旧找不到安慰的话语，安慰眼前这个已经孑然一身的孩子……
“不要哭了，还是要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至少你还活着就好，你这个当哥哥的也要好好替你妹妹活着，不是吗？这样翠翠走的才能安心啊。”看着他慢慢变小的呜咽声，才鼓足勇气说道。
“嗯…嗯…我知道…”
天方又哭了一阵，才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墨染了的天际，匆匆爬了起来，收拾起刚才被放心了的碗筷。
“小姐，我要赶紧走了，现在都很晚了，再不回去这宫里就要下钥了，小姐也早点休息啊。”
“哦，好。你这么晚回去，不会有什么麻烦吧，要不你就说，没找着我，才收的慢了。”说着，伸手帮他一起收起来。
“小姐，放心吧，我没事的。”
“小姐，我现在叫小天子，在御膳房帮忙。小姐以后就叫我小天子吧，那个名字…我已经忘了…”天方临走前匆匆回头说了一句。
还不等我回话，门已经关上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酸楚再次涌上心头，翠翠死了，天方也进宫当了太监，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啊。想到天方临走前的那句话…
那个名字…我已经忘了…
是啊，他现在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很多东西，也许真的该忘了。
回首一想，有个名字，我是不是也已经忘了，忘记了那个名字，忘记了那个身份，忘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甚至忘记了和那个名字有关系的那个世界又或者这个世界…会不会以后，我又有了新的名字，然后，这个名字也就被我忘记了…
换来换去，到最后，我又会是谁，我又还能是我吗……
继续坐在桌子边发呆，直到背脊发酸，屁股生疼，才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草草的洗漱了一下，钻进被子，等待着新一天的降临。眼睛早就已经重的睁不开，可却怎么也睡不着，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因为太远又夹杂着风声，便也没有听真切。
皇宫的夜晚，伴着惨白的月光和沙杀的风声，让我觉得有点阴森。这座皇城里，到底有多少冤魂啊，失宠的妃子，犯错的宫女，枉死的太监，一座浸透着多少鲜血才慢慢建立起来的城池。而我，会不会有昭一日，也成为这座皇城斗争里的牺牲品，风一吹，就什么都不剩了。。。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吱——
我不会傻到忘记锁门了吧？我不会真的这么快就成为牺牲品了吧？我想问一句是谁，可又不敢出声，或许是我没有力气出声了吧。
有人进来，直觉告诉我。
我该怎么办，想拉紧被子，却动弹不得，感觉到全身的颤抖，却又抑制不住。
脚步慢慢接近，而我，却像石化了一般，僵直的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连看一眼凶手的勇气都没有。已经感觉到黑影遮住了月光，我被笼罩在黑影之下，也许下一秒，我就会和这个世界，来不及说再见。
1秒，2秒，3秒…我似乎能听到自己加快了的心跳声，然而，笼罩着我的黑影却始终没有下一步行动，直到……
“你…睡着了吗？”很轻的一句询问，而我却好像被针扎到一般，猛然的坐了起来。
“啊——”
床边的人，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声音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一只手就捂住了我的嘴巴。
“你不要叫啦，是我，是我啊。”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来者的面容，下一秒，眼泪已经先一步流了出来。
也许是我的眼泪滴到了他的手上，玄烨猛的收回了手，随即又开始慌忙的擦起我的眼泪。
“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你怎么在发抖？”
“哇——你…你吓死我了，我…我还以为我要玩完了呢，你知不知道外面的风声都恐怖啊，你大半夜不睡觉乱跑什么啊…”手一拿开，我就忍不住放声大哭了出来，完全没有顾及他的手正慌乱的擦着我的眼泪。
“嘘，小点声，我可是偷跑来的，要是把别人吵醒了，你可就真的玩完了。”玄烨小声恐吓道。
可能是我对‘玩完’两个字太过敏感，竟然很听话的把嘴巴闭了起来。
噗，一声轻笑。
“好了好了，这宫里哪有那么可怕呀，别怕了，没事的。”说着，轻轻伸手把已经抱成一团的环进自己的势力范围，继续擦着我那有如黄河之水般的眼泪。
被这么一折腾，也可能是真的怕了吧，就这么任由他抱着，忘记了挣脱。。。
“你…你来干什么来了…”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抬头问道，声音还是不住的哽咽。
“顺道…就过来看看…”
“你穿一身太监的衣服，要顺到什么地方去啊？”指着那一身跟他身份很不搭的衣服，咧着嘴问道，虽然没有点灯，借着月光，这一身小太监的衣服还是可以很轻易的认出来。
“…”
一阵尴尬的沉默…
尴尬到想挣脱，却又不敢动弹。。。
“你是不是睡不着啊？”
“…”你怎么知道…
“你真的这么害怕？”
“…”你怎么又知道…
“原来你胆子这么小啊。”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别怕了，睡吧，朕守着你。”
“…”那我更不敢睡了…
“你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害怕你啊…
“喂，你回句话会怎样啊？”
“…”会死啊。。。
——眯眼。
——不会被看出来了吧。。。
“算了，不说话就赶紧睡觉吧。”说着，把我被子里一塞，径自往床头靠了靠。
“你…不走吗？”
“呵，原来还没哑啊，等你睡着了我就走，你先睡吧。”
窗外又传来一阵沙沙声，回头一想，不管了，有个活人在身边，总比一个人躺在那里瞎想好多了。
拉了拉被子，合上折腾了一天的双眼。
“谢谢…”
我能感觉到身边的黑影微微的动了一下，却没有人答话。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