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没有声音。
“翩翩一叶篇舟，载不动许多愁…”
“为什么不唱了？”
“我…只会这一句。”
“这样啊…”
再一次安静。
“明大人，没有什么话要说吗？”低头看向微波粼粼的水面，歪歪斜斜的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回答。
“明大人不说，我说可好？”缓缓得蹲下身子，盯着水面的倒影，眼神有些迷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君若能知，以为足以。”
闭上眼睛，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真好，终于可以说出来了，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也不管对方的回应。只是自己，把真正的心情说出来，这样，就很好了。
也许吧，也许在他眼里，我是当年伺候容若的丫鬟，我是遏大人府上的东珠小姐，我是即将参加秀选的一个秀女，我是…一个和他没有太大关系的，路人。
鼻子有些酸，嘴角却不自主的上扬，“二十三年”来，第一次告白，以失败告终……
下一秒，猛然地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大脑一片空白。
“我带你走好不好，不要进宫，我们走，好吗？”头上传来，明珠略有些激动地声音。
眼泪终于突破最后的防线，流了下来，却也咧嘴笑了出来。
“终于有点情绪了，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那样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环着我的手臂，微微的收紧。
“不要进宫，我要带你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伸手回抱住他。抬起头，泪痕还没有干，但笑得一脸灿烂。看着他像是蒙上了一层霜的眼睛，眼角却越发弯弯。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好了，怎么比我还像个孩子，不要说这种傻话了。”
也许是被我的表情镇住了，一时没有回答，收起笑脸，继续说道：“哥哥跟我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可以走，你的发妻？容若、揆叙呢？我的阿玛额娘、兄弟姐妹呢？你不是孩子，不可以这么任性。而且，与君为敌，可不是什么好选择啊。”
“可是我……”
“没有可是。”把脸埋回明珠的怀里，抽回一只手，点在他的胸前画了一个圈，慢慢的开口道，“只要这里有我，无论是天上人间，还是魔域鬼府，我，都认了。”
他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我锢在怀里，很久，才开口：“小乔，我真的是一个很没用的人，连一个女人都…”
无力的摇摇头，“知道吗？我曾天真的不信命运，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这就是命，从我踏进你府里，不，是从我撞到容若就注定了的命运。你、我、抑或者是他，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我们只有，接受的权利。”钮祜禄•；东珠，孝昭仁皇后…我真的只能认命吗？
“小乔…”
“为什么不叫我东珠？”这个连我自己都已经接受的身份。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你一辈子都只是我府里的那个小乔，一辈子，只藏在府里，那该多好…”
“我本来就只是小乔…”却被安上无奈的命运。
“下个月，我就要去参加秀选了，选上了，我们应该…再也不会见面了吧。”是啊，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想到这里，漠然的抬起头，打量起这张霸占了我三年脑海的脸，要赶紧努力记下来才好。
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两瓣柔软的唇，封上我的嘴，随即，手臂木讷的攀上他的肩。脑袋里是一团浆糊。
“知道吗？一年前我就疯了…”某人含含糊糊地说道。
猛然的后仰，“一年前？喂，我…我可是已经混混沌沌三年了！”手指戳戳对面的胸口，心里不免一点小气愤。
“哦？那…对不起了。”某人似乎玩心大起。
“喂，你这是什么态…”剩下的话，全部被他吞进了肚子。
岸上的景致，已经不再重要。全世界的人，也已经不再重要。
船终究是会靠岸的，一切结束了，我短暂的爱情，随着船靠岸的那一刻，统统结束了。
也许，从此天涯，两两相忘……
第31章 明珠番外（1）
“阿玛。”在外面玩了一身土的容若，兴冲冲的冲进大厅。
“老爷，我们回来了。”平伯也跨了进来。
“容若，你这是怎么弄得，怎么弄得像个猴子，成何体统。”拍着容若身上的土，不禁责怪道。
“阿玛，我今天在外面碰到两个女孩，很可怜的，她们都无家可归。”容若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一味地说着自己的话。
“然后呢？”无家可归的人多了，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爱心了？
“然后，我就和平伯把她们带回来了。”也许是怕我发火，容若的声音明显变小了。
不过，我还是发火了，“你怎么可以随便把人领到家里来呢，你知道她们的身份吗？如果是别有用心的人，领到家里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你怎么可以。。。”
“老爷，您不要责怪大少爷了，大少爷也是一时心软，都怪老奴不好，才把她们带回来的。”平伯在一旁解释道。
见我没有言语，平伯又接着说道：“老爷，她们现在就在外面，要不您先见见，咱们府里人手本来就少，也该填点人才是。要是不好，再把她们轰走就是了。”
仔细想想平伯说的并不无道理，算了，反正家里人手确实有些短缺，先见见吧，“那你去把她们叫进来吧。”
“是。”平伯领命退了出去。
看了一眼旁边的容若，正耷着脑袋一副霜打了的样子，“你在旁边好好站着。”虽然对他今天自作主张很不满意，但语气还是平和了一些。
听到我的语气缓和下来，容若的脸上又恢复了神采，恭顺的站到一旁。
很快，平伯带着两个粗布打扮的女孩挑帘子走了进来，看身形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过来。
“你们两个还不赶紧跪下拜见老爷。”一个女孩随着平伯的声音，恭敬的跪下。
然而，旁边的女孩，却抠着手指，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一张精致的小脸缓缓得抬起来，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睛，随即，变成困惑。
“诶，好年轻啊，不是老头子吗？”
老头子？我吗？
“放肆，还不赶紧跪下。”平伯在一旁嗔怪道。
女孩许是被平伯的声音吓到了，不禁打了个哆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脑袋也没有再抬起来。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随口问道。
小乔，哼，那个铜雀台上，望断天涯的倾城之人吗？
再次打量眼前这个女孩，虽没有一笑倾人国的绝世容颜，但也算得上面容姣好，而且…并不像个什么无家可归之人，唇红齿润，倒像个不错人家的小姐。
一双眼睛，再看什么？疑惑又感叹。
“咳咳。”不自觉地咳嗽了一声。
而她犹如大梦初醒一般，猝然的低下了头。
这个人…很奇怪。
本着一探究竟的心理，默许的留下了她们。
回头想想，该不会，是哪位大人专门送上门的吧。
“小乔，等我长大了就嫁给我好不好。”
夜晚随便走走，无意走过容若窗前，却听到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声音。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想收通房丫头。这是跟谁学来的…
本想抬腿走人，转头一想，又站回窗前，好奇得听着里面的对话，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有这等听墙根的嗜好…
“容若啊，你可知‘一生一代一双人’吗？”屋里传来小乔很是温柔的声音。
一生一代一双人，骆宾王的句子，没想到竟然从一个丫头嘴里说出来。看来，这个丫头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无家可归之人。看来以后对这个丫头，还是多加小心一点吧。
听到开门的声音，迅速的转过墙角，无奈失笑，这种听墙根的感觉还真不是很好。等你先长大了再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让别人长大，笑着摇了摇头，拂袖离去。
脖子因为太久保持一个姿势，已经有些酸疼，屋外的知了不知疲倦的叫着，夏日的午后，很容易让人慵懒。站起身，走到窗前，思索着要不要回屋小睡。一个奇怪的身影，却闯入了视线。
她在看什么，又或者在找什么。难道…她真的是另有所图…
小心翼翼的离开书房，轻声的跟在后面。
长发倾泻的背影，其实很美，娇弱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悯。不过是个孩子，如果真的是被什么人派来的，那这个孩子也太可怜了，这么小，就被人当成工具，任意摆布。
手指划过琴弦，手到之处，声声响起。
低眉信手续续谈，说尽心中无限事。面容憔悴的侧脸，垂下的眼睑，满眼的迷离。这样的表情，断然不属于一个如此幼小的孩子。
“你可会抚琴？”身体已经先行一步，莫名其妙的开口问道。
娇小的身影一震，回过头，写着满脸的疑惑，随即，是猛然的惊讶。
“奴婢给老爷请安，老爷吉祥。”
她的反应，会不会太慢了…
“奴婢不会。”低着头，很诚实的回答。
“那…可能读写？”
通红的小脸，已经提前告知了答案。
不通读写，又怎么会知道那句诗。
“那你这头发又是怎么回事？”指着她垂在腰间的长发，不禁问道。
换来的是一声低呼，随即，麻溜的跪在地上。
我说什么了吗？这下跪的姿势练得倒是很快，不经意笑了出来。
本来烦躁的午后，不知为什么，却平静了很多。
低头瞥到琴案，随手拨弄起来。
“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
她不是不懂音律吗。
“这…原来听别人弹过而已，没人规定这不会弹的人还不许听了吧？”
回答得很轻松，不像说谎的样子，却又那么不合常理…
也许也是发现自己说得有些多吧，匆匆告退，看着她扶着腿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东珠，纽祜禄•；东珠，她竟然是遏大人的女儿，木讷的看着她被遏大人拉上轿子，原来，她只是一只不小心落到我府里的飞鸟，现在，她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了。
“小乔谢谢这段日子大人的收留与照顾，看样子小乔是不能跟容若道别了，还请大人代为转达，天气凉了，让他记得多穿一件夹衫，夹衫我已经收好放在柜子了。”
一时竟语塞，不知要如何回答她的道谢和嘱咐。而她，没有停留，匆匆转身，钻进了轿子。看着遏大人的轿子消失在街角，本以为，一切和她的联系就此结束。
然而，我错了，只两年，我就后悔了，后悔那日请来遏大人，后悔那日，那么漠然地送她离开……
小乔走后，容若变了，变得不爱说话，变得每日发呆。
这小子…应该不会…无奈苦笑，这是从哪里遗传来的？我有遗传给他这么早熟的小种子吗？
“容若，我今天要去遏大人府上议事，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啊？”看着从院子里走过的容若，尽量不刻意地问道。
小脸倏的一下亮起来，“我也可以去？真的吗？”
“要去就不要多嘴，赶紧走了，记着，到了遏大人府上不要闯祸。”说完，抬腿往府外走去。
容若在后面匆匆的跟上来。
到了遏大人府上，容若就开始不安生的东张西望起来。
“明公子，这是有什么心事吧？”遏大人看着我身边如坐针毡的容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哦，是这样的，犬子曾经和另千金有一些交情，上次另千金回府，犬子也没有机会当面道别，所以这次我想带来说…”说什么？说让死小子，见人家姑娘一面？
“这样啊…不碍不碍，东珠，现在应该在后院吧，这样我叫下人带明公子。”遏大人倒是开放得很。
“那就有劳大人了。”
容若一脸迫不及待的谢过遏大人，跟着下人下去了。
这孩子…
容若走后，接着和遏大人探讨正事。
“遏大人，那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吧，我就先带着犬子回去了。”转眼夕阳已经有些黯淡，起身告辞道。
“那好吧，我这就叫人去找明公子。”
“不用劳烦遏大人了，下官去找就好，找到犬子我们也好直接回去，今天已经有点晚了。”
“这样也好，那老夫就不送了，明大人慢走。”
“告辞。”
拜别了遏大人，在下人的指引下，往后院走去。中堂府果然和我那座小庙不一样，到处雍容华贵，奢华铺张。
拐过回廊，就看到坐在亭子说得眉飞色舞、比手画脚的容若，而他的对面，是一个今昔不同往日的背影。身边的莲儿，下意识的提醒了一下两个完全沉浸在个人世界的家伙。
背影微微一震，猝然的回过头。
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我，这是什么打招呼的方式？那样的眼神里又写着什么样的深意？
不知过了多久，某个漠然的人才缓缓的起立，行礼，再次恢复漠然的样子。
拉着撒娇的容若，听着她看似平淡的承诺，回身，离开。
也许是想太多了吧，为什么总觉得，刚才的眼神里，似乎闪过淡淡的心疼与惆怅……
她，在心疼谁？
第32章 明珠番外（2）
一句淡淡的承诺，很快消逝在风里，她，怕是已经忘了吧。
起初容若还很开心的盼着，可日子长了，他也不抱什么希望，渐渐的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恢复了似乎从来没有小乔这个人闯入过生活的样子。然而，我知道，他没有忘，很奇怪，我，也没有忘。即使，真得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快要把她都忘记了…
“明珠啊，听说鳌大人病了，你随我一道去看看吧。”下了经筵廷讲，皇上突然开口说道。
“嗻。”
鳌府内。
气氛异常的紧张，一把弯刀放在床边，皇上尽量做到泰然自若，而我，也只能在一边小心的看着。
“老爷，东珠小姐看你来了。”就在整个屋子快要结冰的时候，管家突然进来禀报道。
东珠，整整消失了两年的名字，毫无征召的砸进了脑海。
迤迤的脚步，跨进内屋。
只两年，站在我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娇小的孩子，而变成了窈窕的淑女。
不得不承认，她抬眼的瞬间，她一震，而我，亦是一震。很久很久，未见了吧…
“没有想到明大人也在这里，东珠见过明大人。”有些柔弱的声音，自然地行礼，不知比两年前流畅了多少。
“东珠小姐不必多礼。”现在真的是小姐了。
鳌拜似乎很宠爱她，她的到来也让原本冻结的屋子，微微缓和下来。
举手、投足，不时挂在嘴角的微笑，难道一个孩子要成长成一个女人，真的只用两年就够了吗？
看着眼前这个落落大方的女孩，正当我怀疑她是否还是我当年认识的那个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