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话，牛厂长的做事水平都是有目共睹的么。”张逸夫笑着干上一杯，“我看局里比部里好，相对单纯一些。”
“呵呵。”牛大猛微微一笑，“袁铁志，你还打过交道了？”
“打过了……”
“哪里都一样，眼下除了厂子，没有单纯的地方。”牛大猛轻轻拍了拍张逸夫道，“这话咱们关起门来说，就当是长辈的唠叨吧，别忘心里去——永远别以为赵文远在局里就是稳的，也别以为穆志恒就是常青树。”
“……”
“这就是咱们不一样的地方，你技术精，知识面广，现在哪里都需要你，选择更多一些。”牛大猛似有心似无意地说道，“将来去了华北局，那里面可是有不少干部子弟的。比如秦司长的女儿……”
“厂长，我已经有对象了……”张逸夫想不到，介绍对象的魔爪已经伸到了牛大猛这边。
“我知道，小壮早跟我提过。”牛大猛正色道，“就是因为这样，你将来去了华北局，更要谨言慎行。将来碰到的人会越来越多，要找到能帮上你的那个，难上加难；但撞上那个会难为你的那个，却是太容易了。大有人在。而且难为你的理由可能都是光明正大的。”
“受教了。”
“别这么客气，今后都是相互关照。”牛大猛说着望向了不远处，“老段、老王、方浩他们都在那桌，你也过去聊聊吧。”
从牛大猛的态度来看。这次貌似是“三顿饭合一”了。庆祝达标、牛小壮婚礼。以及为张逸夫牛大猛送行。
由于现在电厂管理方面的人才资源是稀缺的，且这个岗位需要丰富的经验和时间的打磨，因此厂领导多从内部提拔上来。也算是给一直努力的基层同志一个动力和机会。就像丰州一样，苗德林调走了，副厂长代理，代着代着也许就成正式的了，紧接着车间主任们、科室头头们、班长组长门，就都有了挪动一下的机会。冀北电厂这边很有可能同理，深藏功名的副厂长暂时代理，再从下面提一个副厂长上来。
冀北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个人选无非两个，一个是干了几十年的王振华，另一个是少壮一些的方浩，一个管检修，一个管电气，一个经验丰富一些，一个专科毕业，学历上有优势，这种时候全凭个人造化了。
张逸夫无意再参与这一层的竞争，只过去跟几位车间主任客气了几句，便混到了老段身旁，踏踏实实坐了下来。
在这个风生水起的地方，段有为好像一尊雕像，永远矗立在这里，没有风浪去侵袭他，他也无意去做些什么。但不可否认，在张逸夫一系列的工作中，这位老一辈的工程师算是帮忙帮到家了。
单有牛大猛的令牌，张逸夫是没法做这么多的，资历不够，难以服众，恰恰这种时候有个段有为主持大局，让他人都没什么可说的，什么事只要段有为签了个字，就不得不做了。与此同时，段有为半分功名也不争，对那些复杂资源更是毫无兴趣，更多的时候他不像是一个领导，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导师，师长，默默扶着张逸夫步步前行。
与牛大猛之间，更多的是利益交织。对老段，张逸夫则是纯粹的敬重与拜服。
这种时候，跟段有为论功谈仕，显然是俗了，张逸夫干脆就请教起将来的事情。
“段总，煤耗的事情，在一个厂做易，在那么多地方推广可就难了。”张逸夫碰过杯后，抱着讨教的心态说道。
“领导下指示，下任务，没什么难事。”段有为毫不避讳地笑道，“摊子大了，事不难做，人难做。”
这话倒着实让张逸夫惊了一下。他本以为老段会在技术上谈一谈，指点指点，却不想他的落脚点完全与牛大猛重合了，也许老段根本就不是不会做人，只是不屑于做那样的人。
这么说不准确，是不屑于做小人，不像张逸夫这样，该公平正义的时候大义凛然，该混蛋的时候不留余地。
段有为说着，也同样拍了拍张逸夫，其中满怀着希望：“身子骨，得硬起来！”
随后，他又轻轻拍了拍胸口：“心，要静下来。”
段有为简短的两句话，倒是给了张逸夫更深的启发与震撼。
可当局者迷，树欲静而风不止，张逸夫还没到能静下来的时候。
段有为却好像憋了很久，像是一个年迈的智者，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肯受教的人，开始不遗余力地传经授道：“五年内，真正的大方向有三。”
“其一，北漠特大火电厂，无论是国家还是部里，都急于建一个国际一流的先进电厂，为此将不遗余力。”
“其二，超高压电网，全国联网，小网并入大网，把全国电网联起来，这同样是个里程碑级的全国工程。”
“其三，三溪大坝，或早或晚，必将落成，这是不亚于长城的工程，名垂青史，功过难论。”
张逸夫不得不深感拜服，自己作为一个过来人自然能看透这三点，但藏在小电厂的段有为能看到这些，颇有些茅庐中谈天下的大略。
壮士暮年，雄心不已啊！
张逸夫遇到的最近一个这样的人是夏济民，只是那个人的遗憾更多地化为悲愤与不甘，而段有为却将一切化为涓涓细流，默默哺育，用毕生的精力扛过了最艰苦的年代，到了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却能悠然坐于树下，不沾分毫。
人格上，他已经胜利了。
“你走吧，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段有为最后依然在微笑，“待你功成名就之时，如果愿意再和我谈谈，给我讲讲那人那事，就是对我最好的回馈。”
张逸夫默默一笑，最终冲段有为点了点头，没多说一句话，他也才知道所谓的君子之交淡如水，正是这种味道。
喧闹之中，自有静谧之人。
傍晚，张逸夫回到宿舍，看着空空如也的隔床，他很清楚，自己真的要走了。
第244起点
达标挂牌后仅仅一周，调令随着春雨一同飘然而至。
张逸夫，即刻调职华北电业管理局，担任“节能降耗办公室”副主任一职。
文天明，同时调任华北电业管理局节能降耗办公室。
牛大猛，调任华北电业管理局，升任副局长一职，主管工作暂未明确。
与此同时，厂内构架也产生了微妙变化。
副厂长职级不变，代任厂长。
电气车间主任方浩提为副厂长。
电气车间副主任晋升主任，叶青青提任副主任。
办公室牛小壮调任技术科，与技术科王援朝一同担任副科长一职，科长暂缺。
在这一系列的调动中，充分体现了组织特色。
冀北电厂最高一级的领导，在这一系列的功绩中也落得了最大的好处，从此踏入了司局级干部的行列，迈出了人生最关键的一步。
而作为实际出力最大的功臣，张逸夫同样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东西，级别上暂时看似成为了副处，有了自己统领工作的权力，同时得到了更上面领导的重视，得以奔赴更广阔的舞台。
作为最基层出苦力的人，文天明也并没有白白辛苦，张逸夫始终念他的好，领着他共赴未来。
作为背景最硬，也算不遗余力参与此事的人，牛小壮事业家庭双丰收，在牛大猛离厂后再无障碍，与妻子双双成为科级干部。
作为在这个过程中始终做足了脑筋。抱死了大腿的方浩，更是闷声发了笔大财，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单纯的王振华，在电厂内踏出了重要的一步。
作为时刻与关键人物作梗的邱凌，已经被人遗忘了。
当然，除去这些人外，王振华、李伟峰等人也做出了不少贡献，但这些出力都是被动的，他们在某一个时间都产生过抵触情绪，拖了达标的后腿。即便你干了活儿。却没人念你的好，最终只落了个不升不降的结局，好在有达标后阳光普照的各类福利奖赏，也算是心理安慰。
在挑战与机遇面前。不同的选择。不同的性格。铸就了不同的结局，就好像是一个充满随机变量的模型，在变迁的过程中不断地调整与优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变量所限，唯有张逸夫，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再一次来到华北局，张逸夫的身份与立场已经完全变了。
同时，他终于可以告诉所有人——
蓟京，我回来了！
报道首日，该是办公室的人接待安排张逸夫，然而这次来的却又是生产处的。
传达室中，一个短发女孩推门而入，穿着与发型都颇为得体，既出众于这个时代，又没脱离于这个时代，外型上也属于最标准的那种大眼美人儿，绝对标致，或者说标致过头了。
不用介绍，张逸夫其实已经知道是谁了，如此好的基因，必源于国强老师。
“你好，我是生产处的秦玥。”女子端庄地介绍自己，上前握手。
“张逸夫。”张逸夫笑着与之握手，同时引出身后的小弟，“这位是文天明。”
“久仰，真的是久仰了。”秦玥同时也上去与文天明握手，随后解释道，“我也是刚刚调到节能办的，接待两位的事情就干脆由我做了。”
“辛苦辛苦。”张逸夫一面跟着她走，一面问道，“小秦，现在办公室有几个人啊？”
“就咱们仨。”秦玥笑道，“其他的等开会定呢，不出意外的话，这部分工作应该会交给牛局长主管。”
“情理之中。”张逸夫回头冲文天明笑道，“你看，还是老流程。”
文天明跟着一笑，也不敢多说话。涉世尚浅的他突然跟秦玥这种演员级别的美女成为同事，一时间还是很紧张的。
三人说着上到了二层，先来到了节能办的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称得上大了，五六张桌子错落摆开，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靠窗户的桌子上面放了文具还有一盆绿植，一定就是秦玥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张主任，小文，你们自己选桌子吧。”秦玥大方招呼道，“由于是临时处室，大家都在一个办公室里，局里有不少处长也没有独立办公室，张主任多理解。”
“没关系，挺好。”张逸夫确实很理解，自己这岁数真给个处级待遇，还不让其它人疯掉？
于是他无耻地抢到了最靠里的一张，仅剩的一张靠窗户的桌子。
文天明则颇为懂事，直接选了进门第一张桌子，深谙进了大哥堆，一定要低头做小弟的道理。
随后，秦玥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应文具送到二人桌上。
“听说张主任工作时是要用电脑的吧？”秦玥随即问道，“咱们是不是得打个报告上去？”
“嗯，指定得打。”张逸夫大臂一挥说道，“也别一台一台的请了，直接写三台。”
“我也要用么？”秦玥指着自己笑道。
“早晚得用，一起打吧。”
“好，那我去起草咱们处室第一份报告了。”秦玥倒还有点儿小激动，“到时候计算机方面的问题，可要多跟张主任请教了。”
“谈不上，年轻人随便玩玩就会了。”张逸夫同时吩咐道，“天明，你帮着秦玥一起走报告吧，也顺便熟悉流程。”
“成。”文天明自然应了，可还是不敢正眼瞅秦玥，太耀眼。
于是，这二人开始去奔走，先去办公室登记一个文件号码，然后领文件专用纸等等。
张逸夫则打开窗户，坐在了自己的新办公桌前。双手往脑袋后面一背，闭目养神。这办公室朝向还算不错，这点儿太阳正好照过来，春风吹过来，沁人心脾。
刚舒服没半分钟，便有一人探头探脑溜了进来，行进太诡秘，张逸夫眯着眼睛愣是没发现。
这人也够混，就这么悄声溜到张逸夫身后，突然一拍：“好啊张处！来的第一天就开小差！还干不干了！”
张逸夫真被吓了一跳。赶紧蹦跶起来。一回头看清来者便又笑了。
“一大早就不干活而在其它处室晃悠，找死呢？”
“哈哈！！”郝帅笑着搬来了一把椅子坐在张逸夫身旁，“够厉害的啊，张处。管一屋子人了！”
“别扯。是副主任。临时主持工作！”张逸夫强调道，“今后当众千万别这么开玩笑，找骂呢。”
“骂你咋了？我也眼红啊！”郝帅夸张地苦着脸道。“我忙活这么久，连科级都不是，连郑道行都想骂你呢！”
“说好了，自己人当面骂啊，别背后骂！”都是同一年出来的同学，关系再近，心里不攀比、不较劲也是不可能的，张逸夫可不想因为这些事把关系疏远了，赶紧往回扯，“刚刚不是说了，是临时的，我还是科级。”
“别介，你也不看看，局里根本没打算给这个办公室安排主任，就是让你这个副主任主持工作的！”郝帅比划着笑道，“今后干着干着，一出成绩，不就成主任，成处长了？”
“那也得能出啊，活儿哪那么好干！”
“电厂那潭浑水你都趟过来了，还怕什么。”郝帅继续调侃道，“张主任将来可得多提拔照顾我啊！当年刘建网考试时候的那张纸，可是我给你撕的。”
“你丫就这点儿出息！”
二人正说着，那边秦玥和文天明也回来了。
“哎呦，郝帅，你也想来我们处室啊？还抢我椅子？”秦玥看清郝帅后大老远便调侃起来。
“不敢不敢！”郝帅赶紧起身，把椅子恭恭敬敬送了回去，“玥姐调到这里了？”
“怎么了？”秦玥说着回到桌前，拿出钢笔开始书写文件。
“没事，恭喜恭喜！”
“恭喜什么？”
“……反正就是恭喜。”郝帅就此笑着往外退去，“你们忙，不打扰了，下午开会见。”
“什么会啊？”张逸夫问道。
“嗨，就是成立你们节能办的会，领导讲一下精神，表示大家要支持你们工作。”郝帅顺手拍了拍文天明大笑道，“放心好了，玥姐在这个处室，什么事儿都好办！”
“你干嘛啊，说得我跟大姐头似的。”秦玥一面写文件一面调笑道。
“你不就是！”
“找打。”
郝帅赶紧一溜烟跑了。
张逸夫倒是颇为欣慰，看来郝帅这性格混得挺开，本来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主。
不多时，秦玥将刚写好的文件送到张逸夫面前：“张主任，你先签个字吧，然后我去找财务处、办公室还有局长秘书。”
张逸夫接过文件，姑娘的字迹工工整整，挑不出毛病，让人看得舒服，自己也大臂一挥在比较下面的地方签上了名字，转而笑道：“流程这么复杂么？”
“就是走个过场，也没人会细看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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