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铁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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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铁窗-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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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儿?”梁所打开小窗口,闷声问。

“能不能给我弄点儿饭吃?”我的肚子咕噜得像放屁,满脑子全是黄澄澄的烧饼。

“唔,没吃饭啊……天快要亮了,一会儿就开饭了,再坚持坚持吧。”

“那我就再等会儿,”我悻悻地咽了一口唾沫,“你看我还没有铺盖呢。”

“别着急,明天你家里的人就给你送来了,”梁所用手点着窗口上面的一块铁皮,义正词严地说,“犯了罪不等于没有了人格,要懂得自尊。你们这些人都是因为自身存在着无法克服的弱点,在欲望面前没有把握好自己,才触犯了法律。只要你还有追求,就一定会有前途。”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手里的烟袋不停地划圈,搞得我的脑袋一直在跟着他转,像陀螺。

我还有前途吗?我还有追求吗?我躺下了。头顶上的天花板悠悠转着,我觉得自己是在坐在一个磨盘上。拉磨的驴很敬业,我都有些晕了,它还不停歇,嗖嗖地转。我不敢睁眼了,感觉自己飘起来了,轻得就像一粒灰尘。苍白的记忆不知疲倦地从我的身边流过,我躺在冰凉的“磨盘”上,茫然地期待着明天的来临,我知道,明天不会因为我在晕着它就不来了。

我是强奸犯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打在我的脸上,有点儿疼。我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赫然白了一下又赫然归于黑暗。

怎么回事儿?我用力闭了两下眼睛,慢慢张开。哦,天亮了……闷闷地甩一下脑袋,我摸着膝盖坐了起来。

后窗射进金色的阳光,天空瓦蓝瓦蓝。我知道,此刻的我远离人群,孤独地蜷缩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了。

刚才是谁在打我?我倒头看了看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发现这是一个模样有点儿像高跟鞋后跟的馒头。

门下面的大窗敞开了,一只黑乎乎的勺子随即伸了进来。明白了,原来这个窗口是用来送饭的。

眼前的这把勺子黑乎乎的,下面吧嗒吧嗒滴着白汤。后来我才知道,这种面粉制成的稀饭在这里有个相当壮阳的名字——老虎熊。

管他什么“熊”呢,有粮食味儿就好。有一溜口水顺着我的一边嘴角掉到了地板上。

“人呢?把碗拿到外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外面催促,“快点儿快点儿,吃屎也得趁热乎!”

“来了来了,”我匆忙擦一把嘴角,爬过去,冲送饭老头陪了个笑脸,“大叔,我还没碗呢。”

“刚来的?”老头把勺子抽了回去,“这碗饭就免了吧。记着,一会儿跟所长要吃饭家伙。”

“别别,大叔……”说这话时,人已经没影儿了。

吃过饭,门口来了一位长相英俊,一脸和气的警察,以后我知道他是这里专管内务的管理员,姓刘。我早就知道,在这里,凡是穿警服的全称所长,犯人们可不管你是什么“官衔儿”。见他在打量我,我的心里直发毛,茫然地站起来冲他陪了个笑脸。他不看我了,拿一只大号茶缸子在我的眼前一晃,看来这就是饭碗兼喝水的用具了。拿进茶缸,我坐下了,恐惧与懊悔又泛上心头。

一缕晨曦破窗而入,晨曦中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雾气。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美好的春天。

晨曦很快就变成了热辣辣的阳光,顿时让我感觉如芒在背,心一下子又恍惚起来,不明白现在的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窗口吹进来的风让我的眼睛感觉痒痒的,我以为自己哭了,伸手摸了一把眼皮,除了夹在指头缝里的一块干巴巴的眼屎,我什么也没有摸到。

“咩咩,咩咩……”随着两声熟悉的羊叫唤,隔壁唱歌的家伙回来了。

看来这个老家伙没受什么“磕打”,这才半头晌呢。

我稳稳神,扒着后窗台轻声喊:“大哥,受苦了啊。”

“不受苦来这里干什么?唉,有句老话叫女愁哭,男愁唱,这话讲得可是真对啊……豁出去了!兄弟,支起耳朵来,老羊肉大哥我再给你唱上一首。听着啊,爷们儿开始唱喽——”这人挺怪,刚蔫了一下又振作起来了,精神头还挺足,咳嗽一声,张口就来,“我躺在大铺上呀,忽然我想起了美丽的姑娘,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呀,对不起我的岳父丈母娘……喂,老强奸,哥哥我唱得怎么样啊?”

歌是好歌,节奏快又上口,可我怎么就变成“老强奸”了呢?大哥,你可千万别乱叫,俺还没有对象呢。

有心跟他解释一下强奸犯与经济犯的区别,又怕坏了他的兴致,我只得憋着嗓子言不由衷地叫了一声好。

“老羊肉!再来一个!”

“老膘子!加把劲嗨!你的嗓子比驴好——”

好家伙,原来这里的人还真不少呢,怎么昨天就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呢?看来还是梁所的震慑力大。

有人鼓劲,老羊肉越发来了精神,清清嗓子又开了腔:“摸呀摸呀摸,一摸摸着个老鼠窝……”旁边一个破锣嗓子尖声叫道:“大伙儿给老羊肉加把劲儿嗨,钢铁就要炼成啦!一二三,预备唱!”那个破锣嗓子好像是在用脚跺地板,跺一下唱一句:“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老羊肉扯着嗓子号丧般的跟上了:“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喧嚣片刻,随着一声呵斥,我透过小窗缝隙看见刘所提着钥匙跑过来了。

不多一会儿工夫,老羊肉耷拉着脑袋被押了出来。

那个破锣嗓子高叫一声:“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走廊内猛一安静,随即“轰”的一声,大伙全笑了,像是在锅底点了一个炮仗。

一个声音幸灾乐祸地喊:“扬扬,老羊肉快要被你玩成‘二逼’啦。”

第一章 晕头转向 下

练体操随着“吧嗒”一声轻响,门上方一个烟盒大小的窗口拨开了,一双乌黑的眼睛探了过来。

饥饿感一下子消失了,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迅速往后一闪,不想动作大了点儿,脚下拌蒜,一骨碌滚到了后墙根。脑子糊涂着,身子却机械地站了起来,像一位训练有素的体操运动员。故作镇静地扭了扭身子。呵,除了脖子稍微有点儿疼,身上并没有特别不适的感觉,这得益于我上学的时候练过体操,知道如何保护颈椎,不然这下子肯定得留个后遗症什么的。万一通过颈椎伤及中枢神经,那麻烦可就大了。瘫痪在床另当别论,以后媳妇肯定得跟我急:娘哎,活不得啦,俺一个黄花大闺女嫁了个骡子。

傻愣着站了片刻,我终于哭了,没有声音只有眼泪。

擦干眼泪,回望一眼洒满月光的铁窗,我脑子里那些五彩斑斓的食物一下子烟消云散。

饥饿是一种本能,一本书上说,本能可以击败理性——我失去了理性,换来了脖子上的疼痛。

刚稳了稳精神,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了过来:“隔壁的兄弟,卖什么果木的?”

这个声音好像来自后窗。什么卖果木的?哥们儿是银行职员,卖果木那是待业青年才会干的勾当……哦,不对,我不是银行职员了,确切地说,我现在应该是个罪犯,属于阶级敌人那一级别的,不过洒家还真不是什么贩卖水果的,这位朋友把我当成卖水果的,看来他的眼力相当一般。我不想跟他搭话,一是没有情绪,二是没有胆量,我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我坐到墙角边,脖颈麻麻地疼,这点痛感传到鼻子上,让我的眼圈又酸又涩,眨眼都有些困难。

今夜,一样的月光,一样地在天上堆积,可我却看不到从前的那轮月亮。月亮可能不会照耀我了,它讨厌我,它讨厌一切半人半鬼的家伙。那阵羊叫唤又从后窗飘了过来。我的心里憋屈,眼睛也散光,眼前飘忽着一些破碎的往事,这些往事渐渐化成一付巨大的手铐……

一声呵斥闪电般从黑暗中滑过,微弱的羊叫声戛然而止,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涮羊肉,口水又一次涌满了我的嘴巴。

不知我爸和我妈知不知道他们的儿子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他们会不会在到处找我?他们找不到我,是否会像以往那样静坐到天亮?

空着脑子闷坐了一阵,我揉揉眼皮,开始打量这间逼仄的号子。

整个号子空荡荡的,房顶老高,有两个人叠加起来的高度。灰蒙蒙的房顶上孤零零地吊着一只黄乎乎的灯泡,像塑料袋里装着的一泡稀屎。从门口到后窗有一张半床那么长短的距离,两臂伸开能够摸到墙,墙上密密麻麻粘满了蚊子血,这些蚊子血与地板上暗红色的地板漆交相辉映,让我联想到这是某位艺术大师的精心杰作。一只充做马桶的大号涂料桶大大咧咧地蹲在门口,宛如一条看家狗。

对面的墙上写满了字,那些字大都歪歪扭扭像乱草,让我连看一下是什么内容都懒得,歪过头看侧面,那几个字倒是很工整,看划痕像是用一枚黑色的纽扣刻上去的,有点儿硬笔书法的味道,只是字迹很小,像蚊子。竖起眼珠看了几分钟,我终于看清楚了: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人生来是自由的,但却存在于充满锁链的世界——卢梭”。这话似乎有些矛盾,想了好一阵还是没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现在,我彻底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它几乎将我的心脏刺破。

没床,没铺盖,没枕头,没饭……我摇摇头,没趣地笑了,你以为这是在住宾馆?

我的脑子不可抗拒地犯着迷糊,棉被,饭,棉被,饭……咩咩,咩咩……涮羊肉,涮羊肉……

初春季节,乍暖还寒。我蜷缩在墙角,裹紧蹭满墙灰的夹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走廊里传来一阵开铁门的声音,很沉闷,就像有人在一堆雪上踹了一脚。我将眼睛凑到了小窗口上。

我看见梁所站在斜对门冲里面微笑:“汤勇,别磨蹭,这么晚还提审,证明你的案子快要结了。”

随着一阵脚镣响,对面门里晃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来。灯光太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感觉到这是一个长相凶恶的家伙,似乎有张飞或者李逵的感觉。班长用枪指着他,非常警觉的样子。

“梁所,下了起诉你可得给我号儿里安排个人啊,太寂寞了。”是这个叫汤勇的人在说话。

“先这么呆着,兴许下了起诉还转你走呢。”梁所的声音很柔和。

“转我走?呵呵,我‘挂’不了的,咱没杀人啊。”

“别罗嗦了,这次是市局传你。”

“咿呀——”汤勇的声音像是在唱歌。我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听到这么嘹亮的声音,那种清脆与激越,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晰地记起来,并且时常将这个声音与刘欢在某个电视剧里的歌声混淆,我甚至能够从这声“咿呀”里联想到少女头上的那只鲜艳的蝴蝶结。后来我终于有机会与汤勇接触,谈到他的这声“咿呀”。他说,我那是在叫板呢,京剧里,角儿出场一般都先来这么一嗓子,懂行的票友在听到这一嗓子之后,应该喝声亮彩的。我说,那种时候我可不敢喝彩,我怕挨打。汤勇笑了,他说,在这里挨打不丢人,这叫修心养性,为了出去以后不挨打。我相信了他的话,以前挨过的打几乎全都忘记了。

我记得那天的“咿呀”声一直回响在耳边很长时间,搞得我的耳朵直痒痒。

我坐回墙角,嘴里不停地念叨“咿呀”,最后竟然唱了起来:“咿呀咿儿哟,咿呀么咿儿哟……”

也许是受了我的传染,隔壁的家伙“吭哧”一声,突然裂开了嗓子:

我是一个到处流lang者,告别了朋友们我来到了看守所,一天四个菜,啤酒管够喝呀,吃喝玩乐多么快活,嗨!多么快活!

我怀疑这老家伙是个赶驴车的帕瓦罗蒂,唱得还真是不赖。蹲了监狱还这么快活,莫非这家伙是一个传说中的“怪逼”?

我这里刚想对他说点儿什么,“咣当!”隔壁的大门猛地打开了。

我连忙爬起来,凑到小窗口往外看,一位瘦得像千年野山参的中年汉子反扣着铐子,被梁所推搡着一路趔趄,烟一般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趔趄得很优质,跟一只啄食的公鸡差不多,脑袋一拱一拱的。看来这位老哥就是老羊肉了。我的心头一热,因为他的毯子。

“报告管理员!”梁所经过我的门口时,我忍不住喊住了他。

“什么事儿?”梁所打开小窗口,闷声问。

“能不能给我弄点儿饭吃?”我的肚子咕噜得像放屁,满脑子全是黄澄澄的烧饼。

“唔,没吃饭啊……天快要亮了,一会儿就开饭了,再坚持坚持吧。”

“那我就再等会儿,”我悻悻地咽了一口唾沫,“你看我还没有铺盖呢。”

“别着急,明天你家里的人就给你送来了,”梁所用手点着窗口上面的一块铁皮,义正词严地说,“犯了罪不等于没有了人格,要懂得自尊。你们这些人都是因为自身存在着无法克服的弱点,在欲望面前没有把握好自己,才触犯了法律。只要你还有追求,就一定会有前途。”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手里的烟袋不停地划圈,搞得我的脑袋一直在跟着他转,像陀螺。

我还有前途吗?我还有追求吗?我躺下了。头顶上的天花板悠悠转着,我觉得自己是在坐在一个磨盘上。拉磨的驴很敬业,我都有些晕了,它还不停歇,嗖嗖地转。我不敢睁眼了,感觉自己飘起来了,轻得就像一粒灰尘。苍白的记忆不知疲倦地从我的身边流过,我躺在冰凉的“磨盘”上,茫然地期待着明天的来临,我知道,明天不会因为我在晕着它就不来了。

我是强奸犯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打在我的脸上,有点儿疼。我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赫然白了一下又赫然归于黑暗。

怎么回事儿?我用力闭了两下眼睛,慢慢张开。哦,天亮了……闷闷地甩一下脑袋,我摸着膝盖坐了起来。

后窗射进金色的阳光,天空瓦蓝瓦蓝。我知道,此刻的我远离人群,孤独地蜷缩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了。

刚才是谁在打我?我倒头看了看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发现这是一个模样有点儿像高跟鞋后跟的馒头。

门下面的大窗敞开了,一只黑乎乎的勺子随即伸了进来。明白了,原来这个窗口是用来送饭的。

眼前的这把勺子黑乎乎的,下面吧嗒吧嗒滴着白汤。后来我才知道,这种面粉制成的稀饭在这里有个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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