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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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覆-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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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慕白心想着,谣言止于智者,她自然不信,可为何没有人出来制止这样的谣言?刘慎行身为知府,难道看着这样的流言蜚语满天飞,也不解释清楚?实在怪哉!

蓦地,一辆马车停下,从车上下来一名红衣女子,轻纱遮面,静静的走到了河边伫立。林慕白认得,这便是方才的“狐仙”红绡。花车游街的时候,她刻意多看了两眼,这红绡姑娘确实姿色非常。

风过红衣,她就这样静静的站着,不言不语,如意远远的驻足,不敢靠近。

此处僻静,左右无人。

林慕白想了想,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便缓步走了过去。

如意见状,几欲上前拦阻。

红绡已经察觉,转身望着林慕白,面色稍霁,“有事吗?”

“看样子,姑娘是经常来此。”林慕白笑了笑。

红绡垂眸,别过头去看碧波荡漾的河水,默然不语。

“姑娘好相貌。”林慕白与她比肩而立,“三庭五眼,身量纤纤,乃是极好的容。只可惜,姑娘身染重疾,唯恐命不久矣。”

红绡骇然扬眸,如意当即冷斥,“你这人胡言乱语什么?姑娘身子好着呢,你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是吗?”林慕白不屑轻笑,“随便。”转身便走。

“你——”红绡犹豫了一下,“你是大夫?”

“是不是大夫,很重要吗?”林慕白挑眉。

红绡这才上下打量着林慕白,一身清雅之色,仿佛不管身处何地,总是能淡然处之。这份从容,红绡已经很少能从女子身上看到,不但如此。隐隐的,红绡觉得,似乎眼前的女子还有些与常人不同的气质。

深吸一口气,红绡环顾四周,“我们找个方便的地方,说会话吧!”

林慕白一笑。

精致的雅阁,无人打扰的安静。

跪坐在软垫上,如玉之手,轻执茶壶,泡得一手功夫好茶。如花似玉的年纪,如花似玉的容貌,本该艳丽绽放,却不慎跌落成泥,堕入北风任凋零。

“你经常来?”林慕白从外头进来,跪坐在红绡对面。

红绡放下茶壶,垂眸将沏好的茶放置林慕白跟前,“有时候觉得心里烦,我会来坐坐,喝一喝茶心里也能舒坦些。只有在这里,我才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空有一副好皮囊,待到花落红颜老,也就了结了。听你口音,应该是外来的吧?”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没错,我不是当地人。”

闻言,红绡看了林慕白一眼,端起杯盏轻抿一口,“原来女人也可以当大夫,还能做得这样好。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实在厉害。比城中不少沽名钓誉的庸才,实在好太多。”

话语间,林慕白能听出来,红绡对男儿的极度厌恶。

也许是见得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也碰过太多不是东西的男人,所以此刻的红绡看似平静,但是言语间却无不表示着自己的无奈与愤怒。

有些东西一旦渗入骨子里,便会从心底无时无刻的透出来。

“古有妇好从军,得一国太平,后有妲己祸国,掀万丈波澜。男子和女子何曾有区别?不过是各有所需,各有所长,岂能一概而论?”林慕白道,“世间若唯有女子,何来家国天下?若唯有男儿,何来绵延子嗣?阴阳协调,才是正道。”语罢,抿一口茶,轻叹一声,“我看你的气色甚是不好。想必这顽疾由来已久。”

持杯的手,于半空停顿少许,红绡抬眸看她,“我母亲当年,也是死于这病,芳华年岁就没了。所以我才会被人卖入棠梨院,成了今日的头牌。”说这话的时候,红绡的面色极为平静,多年的纸醉金迷,已经磨平了她的心性,再锐利的石子如今都已经光滑无痕,“许是娘胎里先天不足,没成想,还是走了母亲的老路。这些年,我也看过不少大夫,可惜啊——”

她放下手中杯盏,“你可有法子?我不想死。”她说的很轻,口吻却异常坚定。“我还有事没做完,还有些东西,没来得及了结。”

“我试试看。”林慕白瞧了她一眼,红绡会意的捋起袖子,将皓腕露出置于案上。

指尖轻轻搭在红绡的腕脉上,林慕白娇眉微蹙,良久才松开手,眉目有些阴郁,“你的病,比我想象的更严重一些。”

红绡苦笑,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艰涩,“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林慕白垂眸,“但我必须跟你说实话,你这病我没有十全的把握。”

红绡点了头,“我明白!横竖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你能一眼看出我身有顽疾,想来比那些大夫有本事。我已经到了这地步,也只能试一试了。说吧,有什么条件,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帮你。”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还没给你治,你就要先帮我办事?”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我怕到时候受了你的恩惠,却还不起。”红绡品茗一口,“总该在我还能还得起的时候,不负人情债才是。”

“我只想要,昨日被押入大牢的那几名渔民,安然出狱。”林慕白眸色微沉,“他们无意对抗苏家,只不过鱼货价格压得太低,渔民们生活难以为继,不得不反抗。我怕他们被关在牢里太久,出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

红绡不解的望着林慕白,“你们是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路见不平。”言简意赅,林慕白唯有八个字。

但八个字,也足以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此言一出,红绡愕然望着她,“仅此而已?”

林慕白一笑了之。

“原来,你是为了刘知府来的。”红绡终于明白了林慕白的意思,继而起身,“这事换做此前,我能替你打点一下,但是现在估计有些困难。你该知道,苏二老爷刚刚死在了祭坛上,那些渔民即便无辜,此刻也会成为怀疑对象。我若插手,无疑是把自己也搅合进去。恕我爱莫能助!”

她走出去的时候,林慕白没有说话,也只是笑了笑。

事实确实如红绡所言,现在不管是谁,但凡牵扯到苏家,都会成为嫌疑对象。让红绡冒着被人怀疑的危险,却救渔家人,确实有些为难。不过林慕白也不是强人所难之辈,何况——她也有把握,红绡还是会回来找她的。

站在雅阁的窗口,林慕白望着底下渐行渐远的马车,朱唇微扬,勾勒出淡雅浅笑。红绡的病有多严重,林慕白心知肚明,她有心救人但是——这病确实不好治。

回眸望着站在门口的容盈,林慕白报之一笑,“没事!”

容盈木讷的走过来,习惯性的牵着她的手,而另一只手紧握着她送给他的柳藤球,仿佛这一人一物便是他的全部思想。

轻叹一声,林慕白也没反抗,横竖是个傻子,随他罢。也许是因为面对着傻子。林慕白也淡去了男女之防。任由他紧握自己的手,将暖暖的掌心余温,传递到自己的掌心。

有时候她会突然走神,凝上他迟滞的眸,只觉得心安。

是的,心安。

棠梨院。

日薄西山,等到华灯初起,又该强颜欢笑,又该送往迎来。红绡厌恶这样的生活,厌恶这样的污浊,可她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事实上有几人能做到洁身自好呢?早前的花枝摇曳,才有如今少许的选择机会。只要她从花魁的位置坠下去,现在的一切都会清零。

冰玉篦子上,青丝缭绕。

“姑娘?”如意微微一怔。

“出去!”红绡突然生了气,“出去!”她有些情绪失控,头发掉得越来越多了,发髻已经越来越松散。过不了多久,可能这一头青丝都会掉得所剩无几,到那时任凭你有最好的相貌,也不过是个怪物。

如意垂眸抽泣,不敢言语。

愤怒的将青丝扯出玉篦子,红绡惨白了容脸,“我让你滚出去,你没听到吗?”她骤然拍案而起。吓得如意扑通就给跪在了地上,哭得更厉害了一些。

红绡很少生气,也很少动怒。

只是最近身子越来越不行了,她怕——怕久而久之,连舞都跳不动。本就是青楼女子,青丝掉完了,舞也跳不动了,还一身的病,那么如花的年纪,也就算彻底的终结了。

“不,不该这样的。”有泪不断的滚落,她的身子开始颤抖,玉篦子落在地上,顿时断开两截,“我、我如果变成这样,我宁可死了。”鼻间滚烫,红绡身子一震。

“姑娘?姑娘你流血了?”如意瞪大眼眸。

如玉的指尖,颤抖得厉害,抚上鼻间的那一瞬,红绡容色瞬白。指尖处,嫣红刺目的鲜血,刺疼了她的眼睛,更让她惶然的是,这血怎么也止不住。鼻血不断的往外流,绝世的容脸越发白得让人惊惧。

“姑娘?”如意哭着喊,即便拿了毛巾冷敷热敷,红绡的鼻血还是止不住。仿佛想起了什么,如意快速竟从怀中取出一张东西,“姑娘您看看这是什么,我不认得字。”

“谁给你的?”红绡面色惨白,看一眼纸上的黑字,白纸黑字,字迹娟秀。

如意拭泪,“林姑娘给的。”

红绡喘着气,衣襟处满是滴落的血迹,“何时给你的?”

“姑娘进了雅阁,林姑娘便问掌柜的要了文房四宝,而后写了这东西递给我。说是让我好生收着,不管与姑娘能否结交,都让我亲手交给你。我担心林姑娘万一对姑娘有所图谋,所以迟迟不敢拿出来。”如意因为抽泣,不断的抽动双肩。

红绡有些犹豫,眸色微散。

“姑娘?那林姑娘能信否?”如意问。

“你去抓药,偷偷的煎一碗。”若真的被毒死倒也罢了,省得来日自己容颜尽毁,生不如死。女人之于容貌和身段,比命更重要。

如意点头。小心的离开。

原来林慕白早就料到,交易难成,事实上林慕白压根没有把红绡的病当成交易的筹码。那一刻,红绡有些自惭形秽,是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

红绡想着,林慕白是个好大夫!医者仁心,当属无愧。

勉力坐在梳妆镜前,镜子里的红绡,容颜依旧美丽无双,只是——面色惨白无光,就好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惨白惨白,哪里还有半点属于人的气息。指尖拂过自己的面颊,低眉望着掌心的落发,有泪不断的从眼眶涌出,沿着精致的面颊,蜿蜒而下。

等到如意将汤药递上,红绡深吸一口气。将汤药一饮而尽。

如意担虑的望着红绡,因为失血过多,此刻的红绡已经气息奄奄。以前也流过鼻血,但没有此次这般止不住。

软弱无骨的躺在软榻上,红绡空洞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想着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幼年入得棠梨院,一舞倾城染风尘。可笑从来不由己,生死可堪托故人?

可她想托付的故人,却从未点过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如意惊喜,“姑娘,血止住了,这药是不是有效?”

红绡回过神来,这才惊觉鼻血已经止住了,体内的气也好像顺了不少。这些年,她也偷偷的吃了不少药,但鲜有疗效,如今看来这林慕白委实有些本事。

“姑娘,不如咱们先吃着,如果真的能好转,再去求个方子,看能不能彻底根治。”如意低语,“姑娘这病也拖了很久,咱平素也不敢教人轻易知道,可是这一次难得遇见个好的大夫,不能错过。”

“容我想一想,你先把这收拾干净。”红绡思忖。

其实林慕白的要求,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她不愿妨碍刘慎行。她不想成为刘慎行的负累,也不想他觉得,她是借此要挟。

可是——她真的真的,暂时不能死。

外头,华灯初上,又是一夜浮华。

夜里的时候,刘慎行又来了。

他每次来,都是先与她饮酒,而后办完事就走,从不留宿。这是他的习惯,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可所有的理智和情感都在叫嚣,叫嚣着想让他留下来陪她。

身为妓,不该对任何人动情,可她还是动了心,且一发不可收拾。

明知道,他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酒过三巡,红绡端着杯盏笑问,“你何时能喝醉?”喝醉了,便能留下来吧!

刘慎行的眼睛里,唯有少许醉意,“我只在她面前醉过,除此之外,我不欲教任何人,看见我不清醒的样子。”说着,斜睨红绡一眼,眸色复杂而幽沉,“怎么了?”

“丹阳城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还能过来,我很高兴。”红绡笑得极美,烛光下,眼角眉梢尽是动人风情。朱唇微启,这一番的欲语还休,任是女子也受不住。

他惯来话语不多,听得这话只是面色陡沉,而后起身抱起她往床榻而去。

情到深处,他欲罢不能的低吼着那人的名字,“莲娘——”

她圈红了眼眶,任凭他一改白日里的温润儒雅,在自己身上驰骋。他是武将出身,褪去锦衣华服,有的是健硕的肌腱和无穷尽的力气。他喜欢折磨她,喜欢疯狂的压着她,做尽那个女子再也无法做到的事情。所有的心里空缺,他都从红绡的身上讨回。

就像个追债的,而她,是最无辜的欠债人。

可她心甘情愿,只要他能来,她就觉得打心眼里高兴,不计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个身子这张脸,才换来他的频频回顾。

“你能带我走吗?”事后,她问。

刘慎行已经开始穿衣服,听得这话,也没有回头,只是正在系腰扣的手,稍稍迟钝了一下,而后又开始继续穿,仿佛置若罔闻。

“我想和你在一起。”她哽咽了一下。

终归,他没有逗留。

知府大人对任何人都能笑,唯独对她不苟言笑,对任何人都能心生怜悯,唯独对她只剩下需要。她知道,她是妓,没资格让堂堂的知府大人留情于她。

可是她此生,也就爱了这么一个男人。

爱他的多情,却不是为了她。

爱他的阴郁,也不是为了她。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素綦(qi)巾,聊乐我员(yun)。出其闉闍(yin du),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ju)。缟衣茹藘(ru lv),聊可与娱。”语罢,只剩下她一人苦笑。

难道他都不曾看见,她眼底的灰白?红光满面之下的憔悴?

有时候,不是看不见,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姑娘?”如意进门。

“明日去一趟府衙大牢吧!”红绡深吸一口气,转而起身,褪去早前的忧郁之色。不管何时,她都是风华万千的棠梨院花魁,“去找一找林姑娘,就说这件事,我应了。成或不成,就看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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