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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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止-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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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勒他面部的轮廓。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就这样跳下去呢?摩天轮缓缓滑过最高处,我站起来,却是走过去,抱住了楚安。
“额头,如果你愿意吻我的额头。”
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牵起了我的手。指尖是他轻柔的吻,掌心是他温热的泪。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缓缓把车停在公寓楼下,楼道口的灯亮着,一团橙黄的光。
“晚安。”我飞快地说,像是不想让他听清。
他忽然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我惊讶地转头,对上一张我很少从楚安那里看到的严肃表情。“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嗯。”简短地回答,我逃进公寓。
飞快地洗漱,然后熄灯上床,我知道,我不熄灯,他不会走。
我想起那些他整日整夜守在我楼下的日子,我从没见过那么糟糕的楚安,胡子乱七八糟地涂了半张脸,瘦得双腮都陷下去,整个人成了灰扑扑的一团,只有两只眼睛还亮着,是那种再撑一秒就要熄灭的亮。
记得那天,我终于下楼,对他说:“楚安,你回去吧,我不走。”
他顿了一秒,然后扑上来紧紧抱住我,嚎啕大哭。我感觉到我们的骨骼挤在一处,那么真实的疼痛。

我是HIV感染者。那年楚安在俱乐部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跨坐在一个胖子的腿上,一边调情一边谈价钱。他红着眼睛冲过去,钳住我的手腕死命拉我下来,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的啤酒瓶就砸在那胖子头上。
旁边那些在酒精和药品的刺激下正在令人眩晕的光线中跳舞的人忽然停下来,我终于听清了包房里正在放的音乐,竟是一首老歌。
我搞不清状况,不知道这个发狂的疯子是谁,保安冲进来,一片混乱。
楚安拽着我硬从人群中挤出去,我几次想甩开他的手,可是仿佛被锁住,丝毫没有办法挣脱。就这样一路被追打着硬出了门,他拉着我不要命一般飞奔。后面人声渐渐小了,我们藏在一个破败的巷子里休息。
我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人,楚安。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喘息未宁,他拉着我又是一阵奔跑。
我们最终停在火车站的站前广场,背后是高耸的钟。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央,楚安站在我面前,像是不敢相信 
 1、正章 。。。 
 
 
一般仔细地看,我对上他的眼睛两秒,错开,低下头。他猛地抱住我,粗粝而浑浊的哭声从他的身体中发出来,泪水流在我裸 露的肩膀上,火烧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哭泣。
我们逃上火车,人很多,没有座位,楚安用双臂把我护在中间,不让我碰到其他任何人。目的地是他家,我知道他父亲行商,产业颇大,但是看到他家的别墅还是吃了一惊。他父母脸色虽然难看,但毕竟保有礼貌,见我们一身狼狈,楚安的妈妈让我们先去洗澡换衣服。
洗过澡,楚安要一个人去和父母谈,他把我交给楚宁,安排她带我去另一处居所。那是楚安自己的房子,一所简单的公寓。
那时候楚宁还是中学生,她不知道要怎样跟我说话,倒一杯水给我,问:“你是竺绿野?”
我点头。
“你不用这样,其实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我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没事的。”她拨哥哥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糟糕,当晚昏昏然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楚安正蹲在床边不错眼地看着我。见我醒了,露出一个欣然的笑容:“醒了?先吃点东西,我马上要回学校去,办完事情立刻回来,等我。我爸妈不知道你在这儿,楚宁会照顾你的,有什么事跟她说。”
他风风火火地走了,然而我能看出他的疲惫。
后来楚宁告诉我,她哥在别墅的客厅跪了一夜,他为了找我差点没拿到硕士学位,他对父母说不可能放弃我,他不要家里一分钱,从美国回来之后马上带我离开。我站在窗边,天色铅灰,鸽子从窗前飞过,我转身对楚宁说:“我还是走吧。”
她牵出一个笑:“我哥会吃了我。等他回来,不好吗?”
其实我也无处可去。当年和家里摊牌,逼得妈妈差点拿刀砍我,最后爸爸说:“你走吧,你走了我就不认你,永远别回来。”我还是走了,辞掉刚刚上手的工作,带着简单的行李,南下,追寻我的幸福。
周康说,他在T城等我。周康说,他要和我在一起。周康说,他爱我。
那时我发邮件给楚安,他支持我说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争取。我带着他的祝福去了T城,一个陌生而冰冷的城市。
再说自己单纯也没有用,一个追求了四年多的人终于接纳我,要和我一起生活,对我而言这简直是宇宙间最高的诱惑。所以甚至当周康带着我微薄的积蓄消失,手机关机,公司不见人,房东来收房子,我都相信他只是暂时有事离开,他不会就这样把我一无所有地丢在T城。这其间等待的一个月里,我还在和楚安邮件联系,夸张地描述自己幸福的心情。
而最后,我被赶到大街上,了无依靠。
我连证件都没有,又是一脸文 
 1、正章 。。。 
 
弱的书生相,混了几天找不到工作,饿到差点乞讨。
被骗进夜店之初,我还在做无谓的反抗。结果是结结实实地挨了打,同屋的那个男孩子劝我到了这一步千万不要再较劲,流过血,流过泪,从看得清自己到看不清自己,终于认命。我和楚安断了联系,和自己的过去断了联系,堕落,沉沦,这条路向下,所以不用费力就走得飞快。
我不敢回忆。
楚安真的带我离开他家,来到望城。他的父母到底还是舍不得这唯一的儿子(何况楚安如此优秀),他们要楚安在这边为家里的企业开拓市场。楚安答应了,他说,白手起家的话,怕不能让我过上好的生活。
稍稍安定之后楚安带我去医院检查身体,然后告诉我一切正常,只是身体太弱,精神状况不佳,需要加强营养,多休息。其实我之前就有过一段时间的低烧,于是瞒着楚安自己又去医院检查,不出所料。
我很冷静地把结果给楚安看,我相信他早就知道。
我说:“楚安,我必须离开。”
“别走,”他说,“别走,你不能走,绿野我不能再放你走,别走。”
他忽然虚弱地像个无望的老者,托着我的肩,语无伦次。
之后的那几天,我枯坐在楚安为我租的公寓内,大脑里飞快闪过的是自己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好的不好的,关于周康,关于楚安,关于大学,关于T城,一切一切。每次到阳台,我都能看见楚安守在楼下,他最狠的一句话是:“竺绿野,你要是敢从楼上跳下来,我马上割腕自尽。”
我知道他爱我,爱到万劫不复,我最终妥协。
我告诉楚安,不要碰我,不要进我的公寓。他点头。
不是没有自我安慰过,就算艾滋病,也不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可能会有很久的时间不发病,可以正常生活。可是这种话旁人说还行,当事人说出来,总觉得虚空。
他问我想做什么,我说,开个书店吧。这是他的理想,当年他这么说,我还嘲笑他像个女孩子。

我开始出现口腔感染,淋巴肿大,持续的低烧和头痛让我不能继续书店的工作。绿野关门,在一个欣欣向荣的夏日。

我终于同意楚安迈进我的房门,我裹在被子里,他给我削苹果。
我说:“楚安,我死了之后,你一定要马上找个伴,找个年轻干净的,男的女的就随便了,一个人生活太辛苦。”
我说:“楚安,你还记得咱们在学校的时候吗?镜湖的荷花不知道还有没有,真想回去看看,可是没有脸面进校门。我那时候每次从门口过就觉得老校长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总是心虚。”
我说:“楚安,我那时候多傻,跟家里人讲话都讲那么绝,我一直觉得虽然当年我妈差点用刀砍我 
 1、正章 。。。 
 
 
,可最后我爸赶我出来,我妈肯定哭了。这些年,连我姐都没联系过我,也是,他们也联系不到我。”
我说:“楚安,你也够傻的,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傻。”
楚安说:“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翻出楚宁送我的画。
不舍——水天相接处的夕阳,潺潺入海的河水,温暖的交融,依依生情,在无力扭转的命运面前,只有人类才有这份胸怀,一边爱,一边接纳,一边祝福。
望眼——黢黑空茫的夜,俗世的繁华中,那人淡然一望,便是永恒。虽是心折,也是真实的疼痛,再生难忘。
这真是个美好的城市,我微笑。

我没想到姐姐会来见我,我努力不显出自己的病态和虚弱,虽然有些徒劳。知道我的情况后,姐姐神色言语间明显颇有忌讳,她说父母身体健康,让我不要担心,客套生分,但我真的很欣慰。我不知道楚安怎样努力才能接我的姐姐来望城,我欠楚安的,实在太多。

但是,风止于此,不知道还有没有来世。
我们还来不及说爱。

终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没有气力用这个故事写长的,也就这八千字吧。还有一个前篇(其实就是个番外,不过不好意思这么说),过两天应该会发出来。




2

2、前篇 青年节 。。。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第一人称,但是此“我”非彼“我”。
本篇主人公是正章中三位的学长,沈琦和刘宇飞,环境科学专业。
 
我走进演播厅,依旧是墨绿的幕布,麻灰的座椅,雪白墙壁上的吸音设备,还有二层中间控制室里闪烁的红色指示灯。很久没来了,虽然不知道今天这出戏怎样,还是走进来,想找一些过去的感觉。
演播厅很小,我走到前排,觉得离舞台太近了,又退后几步。问身旁紧靠通道坐的女孩子:“这里有人吗?”她右边有一个空位子。女孩子把眼神从书本上收回来,瞄一眼位子另一侧正在打盹的男生,说:“大概没人吧。”她把我让进去,然后继续看手上那本竖版繁体的中国文学史。我坐下的时候惊动了身边的男生,他收回搭在扶手上的胳膊,把身体坐正。我本想示意他自己并不介意他靠过来继续睡,但没说出口。离开场时间还有40分钟,小演播厅已经坐了大半,有人轻声交谈,更多的人在发短信看书或者干脆像我一样枯坐着四处张望。写着“原木剧社10周年纪念话剧——《青年节》”的红色木牌正被工作人员吊起来,左侧入口处传来一个高而尖锐的女声:“周康你快来化妆,再不化真的赶不上了!”我看着几个学生往台上搬道具,几把蓝色的扶手椅磕磕碰碰,不禁微笑。
原木,当年宇飞他们也是在这里表演。《恋爱中的犀牛》,开场前两个小时就满座。我早早来占了第一排的位置,看明亮的舞台上他为了爱情癫狂错乱欲生欲死。那个晚上,拥挤的观众,经典的剧目,灯光,音效,谢幕时的掌声和欢呼,对于这些,我的记忆中统统只有模糊的痕迹,唯一清晰的是他沉迷的表情,在独白的时候,在表白的时候。我看过他那么多表情,快乐,悲伤,放纵,拘谨,宠溺和冲动,我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可是没有。他在舞台上流露出惶惑和不安,那种沮丧和恐惧我觉得尤为陌生,让我害怕。我一遍遍对自己说那是表演,刘宇飞是个优秀的演员,可是没有用,心因为某种理由抽痛,难以抑制。整个剧团在台上谢幕的时候,我溜出了演播厅。观众很多,我从前排一路挤到后面的出口,不知道踩了多少人的脚,我想他可能看到了我狼狈的背影。最后,他在镜湖边上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抹干了泪水。
那是几年前呢?六年,还是七年?
《青年节》是校园原创话剧,讲的是三个大学男生的生活和梦想。大学生活的一个个片段由毕业汇演前的排练牵出,小左和声讯台女孩子的相识和错过,苗苗与父亲的争执和和解,老庞的暗恋故事,还有三个人为了乐队所做的种种努力和拼搏,虽然只是简单的校园生活,但其中自有一种难得真挚和热情,打动人心。
饰演小左的那个男孩子很帅气,看着他的时候,我好几次想起当年的宇飞,一样的神 
 2、前篇 青年节 。。。 
 
 
采飞扬,那么美。
谢幕时,掌声经久不停,从众人的议论中我知道这次的演员很多是毕业生,离开学校前的这后一次演出对在场的很多人有着不一般的意义。大家纷纷站起来,掌声,欢呼声和口哨声在小小的演播厅里回响。我忽然觉得自己老了,离开母校这么久,现在都有些受不了这种热烈的气氛。这时,手机在口袋中震动,我连忙借道从侧门出去接电话。
出门的时候差点和一个搬道具进来的学生撞上,他个子比我略低,眉目清秀,歉疚地连朝我说了好几声对不起,我安慰地对他笑笑,侧身出去。
喧闹的背景中传来席姐独特的极具穿透性的声音,是叫我佳味去吃火锅,说整个实验室的人都在,就差我一个了。我笑着说你们给我留点,马上就到。挂断电话我把那属于青年的热烈和冲动留在背后,缓缓走进并不静谧的夜色中。
席思洁大我和宇飞两届,本科毕业之后保送本校读研,然后就留校了。我半年前在南方的一次会议上遇到她,说起自己想要回来。她看着我,沉默了几秒,说:“也好,现在可不比以前了,学校的条件也不错,想回来就回来,正缺你这样的小伙子呢。”对于我和刘宇飞当年那些事情,席姐就算不知道全部也明白个大略,她帮我们解过不少围,我一直很感谢她。
佳味就在学校东门旁边,因为价廉物美所以生意火爆,我进包间的时候大伙正吃得酣畅,喝过一杯罚酒,我也坐下开始安抚自己的胃。这五年里,从北京到美国,从美国到日本,从日本回来落脚南方,饭食上一直在亏欠自己,现在,反倒有种破罐破摔的意思,生活算是安定了,可依旧是三餐随意打发。上次宇飞打电话来还跟我抱怨了几句最近忙得吃不好睡不好,胃一直不舒服。我语气淡淡地说:“别仗着自己年轻就糟蹋身体,总有还回来的一天。”他笑我说话像他妈,我没再多说。
散席时席姐跟我说计划有变动,她马上就得去西北,请我去代她手上那个选修课,我一口应允。其实这调研本来是该安排我去的,时间也并不长,可是当时我在一旁默不作声,席姐就揽下了这个差事。虽然只有几个月,但我真的不想在这一阵子离开,就算不抱希望,我也想看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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