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看到了迪斯马斯克阴郁的笑脸，这张脸在昏暗的灯光中看起来更像一张死脸。不过这还是值得纪念的，因为这是迪斯马斯克第一次对他笑。
迪斯马斯克笑着，对撒加做了个手势，要他跟他出去。
一把匕首架在脖子上，撒加没有别的选择。
……
“你看到了什么？”声音也是阴沉的，令人很不舒服。
“我看到了什么？”撒加重复了一遍，淡淡地说，“你也在场。你看到了什么，我就看到了什么。”
迪斯马斯克咧开嘴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说来听听。”
撒加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说：“我看到，他在睡觉。”
真是一句废话，可撒加除了这句废话之外答不出别的来，因为他就只看到023在睡觉。
迪斯马斯克的阔嘴咧得更开。
“你也知道，你也知道他在睡觉，”他说，“你不该知道、也不该看到的，你看到他在睡觉，就是我的失职，明白吗？”
撒加明白，可他似乎不该明白。
“人类，”迪斯马斯克朝他凑近了些，“告诉你，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可023下了命令，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还是可以在我们的地盘安安心心地当你的贵宾，可有些事，最好放聪明点。”
“怎样聪明？”撒加顺水推舟地问。
“该看的看，不该看的就不要看；让你看的，不看也得看，不让你看的，看了也当没看；”迪斯马斯克说出一句类似顺口溜的话，“记住，刚才看到的，回去睡一觉就当什么也没看到，要是以后你还有机会在023睡觉的时候接近他，你就是混蛋，而我，就是该死！”
撒加细细琢磨着这句话的深意。
“你放心，”他最后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真的知道吗？其实他不知道，正如他至今还没想到来这里找人的真实目的。他回房间躺在床上想了一夜，难道他有什么克制不了的吗？答案是：没有。他完全可以把一切都石沉在心里，当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发生。对，他来这里是为了解决JFK集团因艾亚哥斯被杀而引起的混乱，没有其它。
没有其它……
时间很快就过了一个多星期……
撒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在基地里转悠没有其它事做，这种日子虽然悠闲却也无聊，他感觉自己应该离开了。
这一天，他忽然发现基地里少了很多人，找了很多地方，还是只见一两个在监控室值班的合成人，他想到医务室应该有人，于是就过去试试看能不能遇上沙加。
沙加果然在医务室，只不过他也在整理东西，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我以为这里的人都集体大迁徙了。”撒加开着玩笑。
“哪里呀，”沙加微笑着说，“只不过今天大家都赶着去看稀奇了。”
“什么稀奇？”撒加自然而然地问。
“雪千代昨天已经禁闭期满放出来了，今天就缠着023撒娇，说要在短时间内变得更强，非要023陪她练刀不可，023拗不过，答应了。”沙加脸上的笑意更加温暖。
“是吗？”
“023从不轻易陪人过招的，我也得赶过去看看，”沙加说着看了看表，“哟，时间都过了，看不到开场了，我得快点赶去。”
人已经到了门口，他又回过头对着撒加：“要一起去吗？”
“可以吗？”撒加皱皱眉，毕竟他是一个外人。
“当然可以了，你是我们的上宾嘛！再说你也可以给点意见的，”沙加说着拉上他，“来吧来吧！”
训练场，已经有很多人围在了那里，包括冰河和迪斯马斯克，只不过他们各站一边，和其他人一样，隔着防弹玻璃观看。
雪千代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红色印花和服，看起来更显得秀丽乖巧，撒加想，如果她不是合成人，即使在这个年纪，也会有很多男人为她动心的。
她手中还是紧紧握着那把太刀。
她对面的023就显得简洁得多，只穿着一身淡蓝色的便服，手中同样握着一柄太刀，面色冷淡而严肃。
雪千代举刀冲了过去，一旁观战的冰河紧张得身子一直！
“冰河总有些偏袒雪千代的，”沙加笑眯眯地说，“因为整个基地里就只有他和雪千代不是妈妈亲手制造的。”
“是艾雯博士的日本助手织田博士吧？”撒加接下话头。
沙加一点也不吃惊，好像早料到撒加对他们的事会知道得这么多：“对，因为织田博士在造出雪千代后就去世了，甚至来不及替她注册，后来023索性不让她去注册了，她也就这样成了我们基地里唯一一个没有合法身份的合成人。”
撒加点点头：“我能理解。”
话说到这里，冰河已经回过头来朝他们挥挥手：“喂！还不快过来！给你们占了好位置！”
沙加笑着，拉上撒加走了过去。
“开始多久了？”他问。
“才开始呢，”冰河说着耸耸肩，“雪千代说关了两个星期，身上都脏了，非要洗个澡，换身新衣服再来，害我们陪着023等了好一会儿。”
沙加笑着把视线转向场地正中，不出所料，雪千代每一招都被023轻轻松松地挡下了。
“撒加。”冰河正专心观战，突然叫了一声。
“嗯？”
“你的车和行李我都检查过了，回头你去看看啊。”
“好。”撒加答应着，心里想，他真是该走了。
……训练场中刀声不绝，刀光不断，已经来来回回近百招了，雪千代还是没得半点便宜，她甚至无法让笔直立在场中的023移动半步。
终于，023皱了皱眉，从薄唇中吐出一句话：“心浮气躁，破绽百出。”
话音刚落，刀光一闪，把雪千代震退好几步。
雪千代睁大了双眼，片刻后还是重新摆出架势，聚息凝神。
又是一刀劈了过去！
撒加唇角弯起一个几乎看不出的弧度，这一刀虽然没什么新意，可就气势上来说可就比之前强得多了。日本刀术的动作相当简洁，讲究的就是临场的应变和每一刀攻出去的气势，相比之下，后者尤其重要，如缺少气势，就等于缺少了用刀者的神和魂，战场上这把刀就成了死刀，万无取胜之理。
只不过023还是太强，横刀一挡就轻而易举地挡了下了。
……又是十来招过去，023还是立在原地一步没动。
“出招意图太过明显，光看你的架势就知道你接下来会出什么招了。”023厉声说着，将刀往脑后一架，挡住雪千代从后劈来的一刀，腕上一用力，刀往回转，再次格开雪千代。
雪千代退了几步，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刀，不服气地翘起嘴。
023还是标枪一般挺立在原地，垂目凝眉，看也不看雪千代，似乎不愿意纵容她。
倔犟的雪千代再度挥刀劈去——
“真难为023了，”观战的合成人中有人说，“还有这个耐性陪小妹妹练习。”
“对啊对啊，就是10个雪千代，023动一根指头也搞定了。”
“也不能这么说，雪千代一直很努力的。”
“……”
“沙加，你怎么看？”冰河眼见着场中023已经开始在雪千代出招的同时把她的每一招叫都出来，不禁转头询问意见。
沙加想了想，笑着回答：“差距太大，我不好说。不过偶尔让雪千代尝尝苦头对她有好处，她不是想变强吗？和023交手也是她自己硬拉着他要求的。”
“雪千代真惨……”冰河只有撇撇嘴叹气。
“单手平突击，从左至右一字横劈……十字斩。”
023说着，将手中的刀反过来，刀柄头向上一迎，挡开雪千代迎头劈下的纵十字斩！回刀直直地指向她！
雪千代退开去，气喘吁吁。
023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摇摇头，回身在墙上的架子上换了一把小太刀。
小太刀，比一般太刀短，但比小刀长，因刀身较短较轻而回旋余地较大，和一般太刀比起来长于防御而欠攻击，被誉为太刀中的盾牌。撒加眉头微微扯动了一下：他又让了一成。
而对于这种让步雪千代显然不买帐，她大叫着冲过去就是一刀！
这一刀很快，力道也很强。023刚把这一刀挡开，下一刀已经到了他的脖子边……
“不错不错，雪千代的动作越来越快了，”冰河满意地点点头说，“虽然还是伤不到023也没法逼他移动半步，但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怎样好？”沙加问。
冰河指向训练场：“你看啊，023刚才平均十几招就把雪千代击退一次，可现在他全是用防的，四十几招才把雪千代格开一次。”
“还不是因为换了小太刀的缘故？”沙加说，“加上023一直站在原地动都不动，对雪千代手中的长刀自然要吃很多亏。”
“现在雪千代已经尽了全力，023已被逼得只有防守了，会不会……”冰河终于开始担心另一个人。
“错了。”这次是撒加插了进来。
“咦？”冰河和沙加，以及身旁的其他合成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撒加。
撒加看看他们，微微一笑，反问：“你们说说，是臂长，还是腿长？”
又是莫名其妙的问话，冰河没有立即回答，他有经验，怕掉进陷井里，可想了好一会儿还是照实开口：“……当然是腿长。”
“中国是日本最接近的邻国，”撒加不慌不忙，缓缓地说，“其武术讲究以双手防御、以腿主攻，原理其实和日本太刀主攻、小太刀主防是一样的。照常理来说，长武器因为长，用来进攻在范围上更有优势，短武器因为短，攻击范围相对较小，和长武器对战时就只能防守了。”
“是这样啊。”冰河耸耸肩，注意力暂时被吸引到了撒加的分析那里。
“可攻击范围小并不代表它不会攻击，”撒加说，“正如中国武术中空手对战，你能因为手臂不如腿长就不用拳头攻击了么？”
冰河沉默，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撒加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训练场上对战的两人：“其实，只要进入了有效攻击范围，短武器的优势就会显露出来，所以中国人对长短武器的应用就有‘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
“可为什么023不进入小太刀的攻击范围呢？这对他来说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冰河不解地看向训练场。
“用得着吗？”撒加淡淡地说，“那小姑娘急于求胜，一招攻得比一招紧，不用别人费心去找，她自己就会进入小太刀的攻击范围。”
“而且，023一直只守不攻是为了引导雪千代自己暴露出自己的缺点，如果他主动进攻，雪千代说不定只会因为失败而更加气馁，未必能明白的。”沙加补充说道。
“你们的头儿很有耐性，”撒加似笑非笑，“换作是我，她早就爬不起来了。”
冰河看着撒加瞪大了眼睛：“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呢！”
“……你们看！”
沙加话音未落，023手中的小太刀已拉开大势从上至下一记纵劈直往雪千代头顶而来！
“雪千代——”
呼声还未停止，小太刀已在离雪千代头顶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雪千代大大地睁着双眼，半响缓不过气来。
面无表情的023却已收起了刀，走到少女面前，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拂去她头顶被带起的刀风擦破皮后流出的一点血，另一只手慢慢地压下她已僵直却仍然握着刀的手。
“回去后把我教给你的九种太刀的基本招势，”他的语气冷淡如常，“重新练习九千次。”
说完他就转身，在撒加的目光中，从训练场的另一边离开。
“023最近心情不错。”沙加笑呵呵地说。
撒加表面上没有回应，心里却在问：是吗？
“你不知道，他以前3天说不到10句话的，”沙加自顾自地继续说，“可他最近说话比以前多得多了，还有兴致陪雪千代练习。”
是吗？撒加心里重复问了一遍。真好啊！
“要走了吗？”沙加看着撒加一件一件地收拾东西。
“嗯。”撒加回答着，手上不紧不慢，一直没歇着。
接着他又开口解释自己离开的原因：“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得赶快回去做完我该做的事，不然，会出乱子的。”
他说的也是实话，依着艾俄罗斯的性子，保护艾亚哥斯的妹妹狄蒂斯已经是他义不容辞的事，他肯定在等着自己的回音，而加隆，现在多半已经因为找不到他快要抓狂了吧？外面的世界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他总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吧？留下来他算什么？合成人堆里唯一的人类？
“我会叫人替你更换防辐涂层，给你准备食物和饮水，”沙加也没有挽留他的意思，“日落后再走吧，辐射会小很多。”
撒加点点头，这个提议倒是很实际。
“你们头儿在哪里？我得去告诉他一声。”
“023这会儿可能在妈妈的琴房里，你往东北边一直走就是。”沙加回答。
“你不一起去吗？”撒加顺口问。
沙加碧绿色的眼睛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整笑容：“那里不是我们能随便去的。”
“为什么？”撒加条件反射地问出口。
沙加想了想，回答：“就是妈妈在世的时候，除了023，没有她的允许，我们都不能随便进入那里。妈妈对我们的好，和对023的好，是不同的。”
妈妈对我们的好，和对023的好，是不同的。
撒加一路上仔细品味着这句话的深意，这和艾俄罗斯说起艾雯博士时曾提到过的一句话中所暗含的深意如出一辙，生着一张天使面孔，却有着一副恶魔心肠的艾雯博士对自己手下的合成人杀手显然和对别人不一样，对用她自己的细胞、由她自己亲手造出的合成人PPX——023更是有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溺爱，那是一种出自于一个有严重自恋倾向的狂人疯狂地爱着自己最出色的作品的变态心理的爱，一个在这种爱中成长起来合成人，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琴房里传来优美的琴声，优美，却有些忧郁。
撒加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到琴房门口，就停住了。
一个空旷的，建得像一座小型音乐厅的琴房中央，摆放着一架纯白的钢琴，在柔和的淡青色环境中显得恰到好处地耀眼，钢琴前坐着的合成人已换上一身月白色的紧身服，一头细软如丝的石青色长发斗篷般温柔地包覆着那纤弱的身体，经过光学过滤的阳光从天窗中射下来，在人和钢琴表面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撒加一声不响地靠在门边，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完整地看到眼前人姣好的侧面，英挺的眉因专注而微微蹙着，低垂的睫毛下一双眸子里褪去了平日的凌厉和倨傲，随着音乐节奏优雅地起伏着的身体，以及在琴键上转动得有如行云流水一般的纤长手指……他几乎能想像到这身白衣下的冰肌玉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