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大灯都关了，只有客厅幽幽地亮着一小盏夜灯，光线太微弱导致她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没注意到不小心溅出来的水差点滑倒。两手抓住门框费力地稳住身体，糖糖握着指节发痛的手慢慢往外走，鼻尖发酸，眼眶渐渐地就热了起来。
下腹微微地痛，趿拉着拖鞋的脚也冻得没了知觉，糖糖习惯性地往父母的房间探了探头，不出意料的房间里黑洞洞的。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这个认知让她觉得益发的委屈。
太安静的夜总是会让人情绪消沉，又何况是初潮的女孩，糖糖在原地站了片刻，忍了满眼的泪，憋得都喘不过气来。秋末的天气寒意一点点地从脚底传上来，习惯了照顾自己的小姑娘伸手擦干净自己的眼泪，转身往餐厅走，想要热杯牛奶给自己。
走到餐桌旁的时候她愣住了，桌子上的保温壶里的酒酿蛋还是热的，她从冰箱上取下沈毅希留下的便签，坐在黑暗里一勺一勺地大口吞咽。
“希，你看到那朵花没有？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你送我的那朵？
“怎么不见了？我丢到哪里去了？
“不不不！我没有！我错了你原谅我……不要，希！你不要走！”
“你疯够了没有！”
家中厚实的木门被粗暴推开，沈毅希像扛麻袋一样把李倩扛回卧室狠狠扔在了床上。糖糖不安地站起来，脸色苍白地跟在他身后。沈毅希面色铁青地拿了被子盖在不停挣扎的李倩身上，转身想去接点水的身后被门边站着的糖糖吓了一跳。
“你怎么醒了？”
“嗯有点不舒服。”
糖糖站在门边有些手足无措，往后退了两步给沈毅希让了路之后，她走到李倩床边。瘫在被褥间的女人脸色潮红，呼吸急促，似乎是感觉到糖糖的靠近，她猛地睁开眼睛，伸手抓住糖糖。
“我不要你啊！为什么要怀上你！”
李倩的力气极大，糖糖被她拽得撞到床沿，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倩又撑起身体一把拽住她的头发，面孔狰狞。糖糖痛得叫出声来，李倩抽手摔了她一个耳光，力气大得恐怖，牢牢禁锢住她。
“我叫你哭！”
“爸爸……”
挣扎无望，俨然已经陷入疯狂的妈妈贴得她极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混杂了脂粉味的热气。李倩把她面朝下摁在床上，蚕丝被捂住了她的脸让她的声音变得格外的小，糖糖开始渐渐不能呼吸，因为委屈和恐惧，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涌，这让她的呼吸变得更困难。
“你在发什么疯！”
待糖糖重新能够顺畅呼吸时，沈毅希已经一盆凉水泼在了李倩头上。李倩瘫在墙角，一手放在胸口开始干呕，不住痉挛。
“糖糖，你先回去睡觉。”
沈毅希伸手拉起糖糖将她推出门外，顺手带上了房门。
“爸爸……”
糖糖强忍着眼泪站在门口，双手死死揪着自己睡衣的前襟，止不住地发抖。屋里已经没有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睡下了，糖糖站在门边守了好一会儿都不敢离开。依她的经验而言，妈妈在醉酒后会呕吐胃疼，她得为她换下脏衣服，替她清洗屋子，再喂她喝些热水。
凉意已经爬上了手指尖，她又仔细听了听，确定父母已经睡下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肚子一直在隐隐作痛，手脚又冻得发僵，她蜷在床上睡了一晚，迷迷糊糊的十分不安稳。
天亮的时候她才睡过去，但似乎没过多久，家中的门铃就刺耳地响了起来。糖糖蓦地惊醒，趿着拖鞋开了门。
门外是沈程，见到开门的人是糖糖时，他微微笑了笑，把手里的保温壶地给她。
“糖糖，你爸爸呢？”
糖糖拿了鞋柜里的拖鞋给沈程换上，乖巧地把保温壶放在桌上，“爸妈还在睡呢。”说着就要转身去敲父母的房门。
“不用了，我就过来看看你，带了点稀饭给你。身体好些了吗？”
被沈程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糖糖忍不住鼻尖发酸。在眼泪汇集前她慌忙地用力点了一下头，沈程笑了。
“那就好，记得吃稀饭，我就先走了，公司还有点事。”
沈程一边说着一边往玄关走，糖糖在他身后顿了两秒，忽然开口。
“伯伯，能不能麻烦您送我去一个地方？我和同学有约。”
“来，小希，不要怕，坐好蹬上去，我会在背后扶着你。”
十八岁的沈程站在他身后，弓着身子扶着自行车后座。沈毅希绷着一张脸直摇头，双手扶着车把，脚却像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不行，我会摔下来的，我不要。”
“傻小子，我扶着你，不会摔的。你还不相信哥哥啊？”
沈程腾出手来揉了揉沈毅希小刺猬似的平头，笑着说。沈毅希绷着的脸上僵硬的神情有了丝丝松动，“你不能让我摔倒哦！”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试试？”
沈毅希抱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跨坐上去，脚尖刚离地，手中紧握着的车把连同车头就开始歪歪扭扭，顺带着连他自己的身体都坐不稳。
“哥！哥！”
沈毅希扯开了嗓子没骨气地带着哭腔大叫，沈程在身后牢牢抓住后座。
“坐直身体，脚用力蹬脚踏啊！小希！我在你背后，不会摔的！”
“呜呜呜可是好可怕……啊！”
沈毅希很丢脸地被吓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沈程一直在背后重复说自己稳稳地抓着后座，不会摔倒的。胆小的弟弟哭着要放弃，却被哥哥强迫着继续往前蹬。
在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丝毫摔倒的可能，并且歪歪扭扭的身体也渐渐坐直之后，沈毅希终于破涕为笑，瓮声瓮气地说。
“哥，我真的骑起来了诶！”
“我会骗你吗！傻小子，都说了我在不会让你摔倒。”
“哥，你真好！”
“我是你亲哥哥，能对你不好么！”
沈程一边搭着腔，一边渐渐松掉了扶在后座上的手，小跑跟在沈毅希身后。
“哥，你去外边上大学，能像高中一样每周回来么？”
“唔……可能有点困难。”
“那你就不能在近点的地方念么！这样我每周都能看见你！”
“傻小子，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诶，哥，你……”
沈毅希还想说什么，歪着身子回过头去看沈程。空着两只手的沈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毅希连同那辆可怜的自行车在瞬间一齐往地上重重摔下去。
“哥！你说过不会让我摔的！”
“对不起，对不起小希！”
☆、第 8 章
真是……痛死了。
沈毅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在木质地板上躺了一夜的下场是浑身酸痛，现实的痛感让他终于想起了小时候学自行车的惨痛经历。
那次摔得相当惨烈，他的左脸擦伤了大半，顶着满脸的红药水形如破相。沈程对他一直心怀愧疚，这种情绪致使哥哥对他百依百顺直到他满脸的痂都都落了，没有留下丝毫疤痕为止。
床上的李倩还在睡，妆全花了糊在脸上让她看起来像鬼一样丑陋。沈毅希不想再多看她一眼，翻身起来拿了外套披上。衣兜里的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和两条短信，一条是沈程告诉他自己送糖糖去同学家了，另一条则是苏尘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几个小时之后沈毅希坐在苏尘面前，这个面容精致的女人正在优雅地吃一块提拉米苏，丝毫没有沈毅希见过的那些小女孩随便吃几口就嚷嚷着要减肥会胖死的模样。
“李倩还好？”
苏尘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又喝了一口咖啡，寒暄式地问道。沈毅希抖出一支烟点燃，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死不了。”
“你想拿她怎么办？”
沈毅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怎么连你也来问我这个。”
“你想回避这个问题回避多久？”
苏尘伸出手，沈毅希了然地递过去一支烟，顺手帮她点燃。苏尘微微眯上眼，对他吐出一个烟圈。
“离婚。”
“财产呢？房子，还有孩子？你考虑过吗？”
“你怎么老是揪着这些问题不放，为什么不谈谈你自己的问题。”
沈毅希有些恼怒。苏尘以前从来不会过问他这些问题，也不这样咄咄逼人，所以他喜欢和她多呆一会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变成了这样。
“哦，我越矩了。”
苏尘一脸恍然的样子，又喝了一口咖啡。
“我还想要一块提拉米苏，你要吗？”
她伸手敲了服务铃，服务生尽职地很快推门而入。沈毅希对甜食本身并不抗拒，但苏尘刚问抛出的几个问题让他有点反胃，所以他只是摆摆手。
“你今天有点奇怪，你怎么了？”
在服务生掩了门退出去之后，沈毅希看了一眼又喝了一口咖啡的苏尘问道。
“有吗？”这个聪明的女人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苏尘拨了拨长发，对他露出个迷人的笑容。沈毅希认真地点点头。
“从我进来到现在，你一直在喝咖啡，出什么事了？”
“我只是……”
苏尘的话没继续说下去，沈毅希直直看着她，目光像是洞穿了一切。
“好吧，我怀孕了。”
她摊手耸了耸肩，又喝了一口咖啡。沈毅希愣了一下，用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消化了这个消息。
“他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天知道，就这么来了，我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他知道吗？”
“我们很久没见了，我也没打算告诉他。”
沈毅希还想说话，门外服务生轻轻敲了两下门，紧接着苏尘的第二块提拉米苏被送了上来。苏尘低头吃她的蛋糕，沈毅希点了第二支烟，没抽两口又忍不住开口说话。
“那你要怎么走？”
“怎么就不能走了？”苏尘抬起头来，嘴角上沾了点奶油。沈毅希没忍住笑，伸手帮她抹了。
“好吧，”沈毅希收回手认命地说，“你想怎么办？”
“帮我打发掉她。”
“我敌不过他。”沈毅希扑哧笑了一声，“你太看得起我了，他只要咳嗽一声，我会立刻跪在他面前替他舔干净皮鞋上的灰。”
“我说的是秦旸。”
沈毅希愣住了。
“昨天晚上那个女孩儿。”
苏尘以为他的呆愣是因为不知道名字的主人是谁，于是补充了一句。沈毅希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苏尘，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苏尘低头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又吃了一口提拉米苏，抬眼看他的时候，眼睛微微有点红，“别说了，希。
“我不能害她，她还那么年轻，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容易被声色迷惑而已。
“他知道秦旸的存在，他那么霸道的一个人，哪里会容得了她的威胁，我打掉孩子，离开的话，他一定会迁怒秦旸。我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去保她，我也不能害她。
“你以为他爱我？不，他只是不能忍受有东西不是被撰在自己的手心里而已。”
“苏尘……”
沈毅希开口叫她的名字，苏尘笑了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希，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你有个致命伤？”
“是什么？”
“你太相信感情。希，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不管不顾地投入去爱一个人的，你太高估爱情的力量了。”
沈毅希下意识地拧起眉想反驳，苏尘站起身来对他伸出手。
“现在陪我去医院。”
“苏尘，我不能……”
“你什么时候这样善心大发了？”他们认识了太多年，苏尘完全知道他没说出的那几个字是什么，“如果他不死，”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腹，“那我会永远被绑在他身边走不了。”
“苏尘，你知道……他很想要孩子。”
沈毅希仍在犹豫，苏尘走到他面前，伸手捧着他的脸。
“我知道，但是我不得不。希，你看看我，我需要你帮忙。他不会知道的。”
☆、第 9 章
苏尘早已经约好了一家私人医院做手术，沈毅希驱车载着她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就知道自已能帮上的忙也就只是在手术单上签个字而已。苏尘这样一个女人，早已经是铜墙铁壁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
因为之前有预约，钱又能使得鬼推磨，苏尘很快就进了手术室。沈毅希独自坐在手术室外面，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得对着自己的手发呆。
等待的时间变得尤为漫长，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望了眼亮着灯的手术室，意识到里面正在进行着一场屠杀，是他亲手签下的字。那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轻易地就剥夺了一个人出生的权利。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童年回忆并不美好的缘故，沈毅希其实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17岁退学之后，他便和李倩失去了联系，所以一直到他后来小有名气，李倩带着五岁的糖糖寻上门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然而那时的逆反心理让他明里暗里排斥接近这个据说是淌着自己一半血的孩子，就这样，他错过了糖糖的童年。
和糖糖比起来，小吉实在是幸福太多了，他拥有的是完整的家庭和父母完整而毫无保留的爱。
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苏尘被推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却满是轻松的神情。对医生而言，这样的手术他经手过无数次，但对沈毅希而言，苏尘就像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我没事。”
苏尘推开沈毅希探过来的手，自己坐直了身体，拿过手机一边拨电话一边对沈毅希说：“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我打电话让人来接我。”
“你气色这么差叫没事？”
“那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住几天院？他现在有了新欢对我放松控制并不代表周围没有他的眼线，我凭空消失几天你觉得他会忍受得了？”
沈毅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苏尘伸手抚上他的脸，苍白的唇微微颤动。
“希……我们还需要依靠他的力量。”
“如果那个时候……”
沈毅希颤抖着嘴唇，眼眸闪烁。苏尘笑了笑，手指轻弹他额头一下。
“傻弟弟，我又不是只为了你。”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