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让你跑一趟。”
沈毅希站起身来和风尘仆仆进门来的林律师握了手，笑眯眯地坐下，丝毫没有即将被诉讼的惊慌感。
“不，这是应该的。”林律师明显是匆匆赶来，呼吸还有些急促，“这到底是怎么了？”
“抱歉，这个回头再说可以吗？我想见见原告。”
“这……”
林律师一脸的为难，“这恐怕很难。”
外边的警员推门而入，林律师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走上前与警察交涉。沈毅希依旧满脸笑意地四下打量着审讯室。
“谢谢。”
那边林律师不知低声和警员说了什么，道了谢重新坐回沈毅希身边。
“抱歉沈先生，我想你必须和我说一说前因后果，不然我没办法为你辩护。”
“哦？哦！”沈毅希一副恍然的神情，“我在家里抽烟看电视，然后他们就敲门了。”
“3月21号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呢？”
“家里，在赶稿子，那天凌晨两点我还交了一篇稿子。”
沈毅希非常配合地告诉了林律师所有的他想要知道的信息，同时也录了口供。警员合上文件夹站起来，沈毅希抬头问，“我能见见原告么？”
警员一脸冷若冰霜的表情摇头，他又转向林律师。后者见他异于寻常的神情，着实不忍拒绝，只能说帮他争取争取。
沈毅希被带到一个独立的隔间里，坐了没多久，林律师便来了。
“怎么样？”
沈毅希站起身来，被拷着的双手抓住栏杆问道。
“有些棘手，”林律师干笑，“可能要委屈你在这里呆上几天了。”
“这没什么，我能见到他人么？”
“这……”
“可以么？”
“我会帮你争取争取。”林律师顿了顿，又说，“一定要见吗？”
沈毅希点头。
“一定要！”
“好的。”
沈毅希这一等，就是好几天。
拘留所的饭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吃，除却没有电子设备有些无聊之外，生活只是单调了些，并没有太糟。
沈程来的那天，沈毅希和往常几天一样，洗漱完吃了早饭，坐在床上发呆。
“出来，有人要见你。”
警员拿了叮叮当当一大串钥匙开了门，板着脸说。
沈毅希先是一愣，随后飞快地站起身来，穿鞋的时候因为太急促甚至踉跄了一下。
于是沈毅希便闭上嘴不再说话，紧跟在警员身后进了见面室。
沈程坐在桌子的一头，低着的头在听见门开的瞬间猛地抬起来。沈毅希甫一见到哥哥憔悴的神色，禁不住眼眶发热。
才几天没见，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沈程又瘦了一大圈，下颚轮廓刀削般清晰。
“哥……”
沈毅希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哽咽了，于是只能垂下头，努力咽下喉头的哽咽，坐到沈程对面。再抬头时，才发现沈程的神情漠然。
“你……要见我？”
沈程看了他很久，开口问道。沈毅希挂在嘴边的笑随着他这精简的几个字僵住，他张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想说些什么？”
“哥，我……”
“你说啊！你说！小吉的死不是因为你！你说，我看到那些资料都是假的！小吉只是因为器官衰竭死的！”
沈程垂在膝上的双手忽然重重拍在桌子，他站起来冲沈毅希吼，眦目欲裂。领沈毅希来的警员往前走了一步，身边有人拦住他。
沈毅希仰头呆呆看着沈程扭曲了的面孔，伸手想要去搭哥哥的肩，却被沈程挥开。
“滚！”
“哥，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沈程冷眼看着他，“你对不起我什么？”
“对不起……”
沈毅希只能不断哽咽地重复这一句话，说到最后，几乎是要哭出来。
“你说啊，你到底对不起我什么！”
沈程倾身抓住他的衣领，一双眼因暴怒通红。沈毅希瞪大了眼睛和他对视，眼眶蓄了很久，终究掉下泪来。
“我……我不想你……那么难过……你不该是这样的……”
“这样？你说我该是怎么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然后被自己的弟弟压在身下操？！”
沈程抓着他衣领的手越来越紧，沈毅希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涨红了脸，眼泪不停地往下落。
“哥，哥……”
沈毅希一开口就不住抽泣，只能用力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勉强开口说话，但字句还是含糊不清，他不知道沈程到底能不能听清，却还是固执地说。
“我没有……没有想过要让你变成这样……如果可以，我也……我也不希望小吉出事的啊……但你那样……我能怎么办呢……”
沈程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距离近到能看见对方的瞳孔里自己扭曲的影子。沈程慢慢松开了手，一双眼睛红得像能滴出血来。
“沈毅希，”他的声音都哑了，“我不想再见你了，你真他妈让我觉得恶心。”
沈毅希觉得呼吸都滞住了。
沈程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你知道吗，你刚到家里的时候，我曾经发誓我要好好地保护我唯一的亲弟弟。可是现在，我恨不得你去死！”
说完这句话，沈程转身便走了出去。
门开合的声音很大，震得沈毅希的内脏发疼。
先前拦着警员的人随着沈程离开了，沈毅希呆坐在位置上，警员走上前来催促。
“该回去了。”
“阿Sir，”沈毅希转过头看他，古怪地扯出一个笑容来，“我能重新录口供么？”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是结局……忽然有点舍不得了嘤嘤嘤嘤
☆、第 63 章
两个月后。
沈母敲门时，沈程正把柜子里最后一个相框往箱子里装。
“小程，吃饭了。”
“好的，妈，等我把东西收拾完。”
沈程一边说着一边把相框往箱子里放，沈母走近，伸手拿过他的相框。
“你们兄弟俩，都长这么大了……”
她伸手轻抚光滑却有些冰凉的镜面，笑着说。
照片上是十三岁的沈程和七岁的沈毅希，两个人坐在草坪上背靠着背，阳光很刺眼，照得兄弟俩眼睛眯得只剩了一条缝。
“妈。”
“我只是不明白，在国内过的好好的，兄弟俩为啥都要跑到国外去呢？天高皇帝远的，想见上一面都……”
“都没那么难！”沈程伸手拿过相框，正面朝下将有图像的那一面扣下了，合起箱子用胶带封了口。
“妈，现在交通多发达，来回也就是一天的功夫，和从市里回老家差不多。咱又不缺那个钱，什么时候你想我们了，我和小希就回来看您！”
沈母还想说什么，对上沈程的笑，也就憋了回去，只留下一声长叹。
“妈……”
“唉，我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了，你们想好，那就好吧。”
沈母伸手帮沈程把箱子封好，“弄好了，出去吃饭吧。小希也真是，要出去了连家也不回。”
沈母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沈程陪着笑说。
“这不是比较忙呢，有时间我肯定绑也得把他绑过来。”
“儿大不中留哟。”
“妈，别这么说……我接个电话，您和我爸先吃。”
沈程站到窗边，接通了那个电话。
“……昨晚出的事，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从他翻供的那时候起，他就不想活了。如果不是那个人压着，他早就走了，哪里要像这样辛苦。”
沈程拿着手机静静听电话那头的话，神情非常平静，只有在听见“斗殴”“□”这样的字眼时，搭在阳台上的手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听了很久，他才开口问。太长时间的沉默，让他声音都有些哑了。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句什么，沈程慢慢笑了。
“那就好……那就好……谢谢，没让他受太多苦。”
沈程在走之前去了一趟医院。
“盈盈，他走了。”
病床上的许俏盈神情漠然地看着他，眼珠轻微动了动。
“我也要走了。”
他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对不起，让你受这么多的苦。”
许俏盈不能说话，只是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来。
“你走吧。”
许母拎着便壶走进病房，“我们不想再见你。”
“对不起！”
沈程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许母只是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沈程俯□来在前妻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转身走了出去。
“盈盈，保重。”
林燮杨把车停在山脚下，徒步往上走。
刚走近，就听见女人的呜咽声。他在距沈毅希的墓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那女人在他的墓前哭得像个孩子。
不知道站了多久，一直到那女人的哭声渐渐小了，他才掐灭了烟头，走过去，掏出手帕递上。李倩颓然地坐在地上，一张脸泪迹斑斑，眼睛红得吓人。
她见到林燮杨先是一愣，随即接过手帕，声音嘶哑地说了一声谢谢。
林燮杨颔首，低头点燃了一支烟摆到沈毅希的照片前，自己又点燃一根叼上。照片上的沈毅希很年轻，似乎仍旧是二十来岁的模样，勾着嘴角笑，林燮杨闭上眼似乎都能看见他十七岁时抱着篮球大笑的模样。
“糖糖，还好吗？”
李倩问。
林燮杨深吸一口烟，微笑着点点头，“我不久前找到她，她很好。”
“谢谢。”
“李倩，”林燮杨蹲□来，把沈毅希照片前的烟头摁灭，又掐了自己的，“糖糖，是沈毅希的孩子。”
李倩闭上红肿的眼，勾起唇角笑，“我知道，我知道。”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我替他谢谢你，杨子。”
李倩盯着照片上沈毅希含笑的双眼，轻声说道。
绝望，是什么颜色的呢？
苏尘呆坐在抢救室门外，直愣愣地盯着门缝透出来的惨白的灯光。一边她带来的律师在大声地打电话，她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脑子一片空白地发着呆。
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最疼爱的弟弟都保不住。
接到沈毅希出事了的电话时，她耳边嗡地一声，再听不见接下来的话。她忘了是怎么多方疏通才得以把沈毅希送到医院的，只知道跌跌撞撞赶到医院时，沈毅希的担架正在被往抢救室里推。
她几乎是扑上去，伸手擦沈毅希脸上的血迹，但那血源源不断地汩汩冒出来，她擦也擦不完。她害怕，她怕得要死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一个劲儿地嚎啕大哭，叫沈毅希的名字，求他不要离开自己。
“姐……姐……不要哭了，很丑，你妆都花了。”
沈毅希还有意识，但说话却字字句句都很艰难。他勉强勾着嘴角笑，苏尘几乎是整个人趴在他唇边听他说话。
“小希，我求求你，不要，你不要离开我！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你！”
她一边哭一边擦沈毅希额头上流下来的血。
“姐姐……我求你几件事……”
“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等你没事了之后再说！一百件我都答应！”
“告诉我哥……我走的没有痛苦，还有……对不起……”
“你不会死的！小希！你不会死的！”
“帮我找到李倩……告诉她……对不起……”
苏尘已经泣不成声。
“糖糖……拜托给林燮杨……”
“还有你，姐姐，你要幸福……”
“小希……”
周围的医务人员把苏尘拦在抢救室外，沈毅希被推了进去。苏尘绝望地蹲坐在地上，满是血迹的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绝望是什么颜色的呢？
是一望无际的黑，是耀眼得刺目的红，是她控制不住悲伤嚎啕的哭声，和流尽了的泪。
抢救室顶上亮着的“手术中”逐渐暗了，苏尘从位置上站起来，看着抢救室厚重的门慢慢打开。
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来。
“希，走好。”
你再也不用被困在爱这个牢里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