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阕离歌长亭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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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阕离歌长亭暮-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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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程雪的字只是平平,娟秀有余,笔力不足。他的画却是极好的。从前总是秦程雪画画,秦小楼为他题字,以至后来秦小楼收到秦程雪自己题字的画会暗暗惋惜这样平庸的字毁了一幅画。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他这样想,是因为他想回到那个孱弱的少年身边,像从前一样,他画画,他题字。
  这一次秦程雪寄来的画上画的是一副空荡荡得房间,视角是从里向外望的,桌椅、书籍摆放的位置秦小楼无比熟悉——那正是秦程雪的房间。床头边放着一个碗,不知是吃什么剩下的,没有热气,显然已搁置久了。
  画的尾端照例题了一行诗——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秦小楼盯着画卷出了一会儿神,苦笑道:“无情不似多情苦……程雪啊,你这是怪我么?”
  他阖了画卷,在桌前展开一张干净的宣纸。举笔又搁笔,也不知反复几回,等他落笔想要在纸上写个抬头的时候才发现,笔锋上的墨早已被风干,纸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墨痕。
  秦小楼再次搁了笔,将宣纸揉成一团丢了,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把秦程雪一个人留在临安,不仅仅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因为赵平桢讨厌秦程雪——事实上即便是赵平桢再讨厌秦程雪,只要他用了足够的手段,赵平桢是不会为难秦程雪的。而他这样做,实则还有旁的缘由——没有了他,他希望秦程雪或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至少不再那样的依赖他。其实他心里还暗暗期望着秦程雪能回归征途,放弃对他那样的心思,即使他曾许诺了秦程雪未来。
  ——为什么?并不为什么,他便是这么想的。
  秦小楼想,他的心肠大约是要比秦程雪冷硬许多,因为秦程雪是那样地想他,而他心里虽也思念弟弟,却并没有多难受。只是每当看到秦程雪寄来的画下的离愁诗时,他会感到淡淡的心酸,偶尔也会动摇是否将他接过来,但不久就会打消这个念头。
  他正出着神,门帘突然被撩开,赵平桢走了进来。
  赵平桢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画卷,秦小楼来不及阻止,赵平桢已经拿起画卷并将其展开了。
  赵平桢从前见过秦程雪的画,故他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这画出自秦程雪的手笔。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赵平桢面无表情地将它念了出来。
  秦小楼嘴唇颤了颤,到底因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缄口不言。
  赵平桢抖了抖手里的画,表情依旧是漠然的:“你随身带着它?”
  秦小楼摇了摇头:“平城送来的。”
  秦程雪是照例将画寄到平城的。东西被守城的官员收了,因是京城寄来的东西,秦小楼又是重臣,他生怕延误了军机,故连夜差人将东西追着部队送到了前线。
  赵平桢略一思索,相信了秦小楼的话。但他还是有些生气,一旦他想到秦小楼和自己的弟弟竟是那种关系就不由感到烦闷,所以他将画随手丢到了桌上,一屁股坐下,讥讽道:“秦小楼啊,你比我想的还有本事。连你弟弟都对你心生爱慕!”
  秦小楼不免感到一阵心凉。秦程雪对他的感情是他一直不愿面对的,更不愿在别人面前承认,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有悖伦常的,即使他一向对伦常看得很淡。
  赵平桢见他面色不郁,也就留了情面没有再说下去。他把秦小楼拉到自己腿上,开始亲吻他。可是当即将做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了桌上那幅画,突然就没了兴致。于是他一把将秦小楼推开,也不解释什么,兀自沉着脸走了。
  之后的战争在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里陷入了僵局。
  两军隔着一条大江对垒,谁都不敢轻易渡河。赵平桢占据的位置是对骑兵不利的山谷丘陵,他不肯将自己曝露在平原上,完颜昭也不敢轻易发动对骑兵不利的丘陵战。
  对于金兵来说,消耗战是不利的。骑兵打奇袭战有优势,但由于马匹对于粮草的要求远高于人,战马必须吃精饲料才能维持体力,即使平原上长满了野草,对于战马来说也是没有用的。而且穆兵又是本土作战,穆国的富足程度更是远胜于游牧出身的金人,粮草对于穆军来说根本不是难题。吴袆对此再了解不过,于是不论完颜昭战书下了一封又一封,挑衅了一次又一次,他就是闷着不出战。
  一个多月后,无可奈何的完颜昭终于命宗弼领兵渡江。
  就在金兵弃马上船之后,穆兵突然发动袭击。在水上的金兵弱的仿佛是没了喙和翅膀的鹰,吴袆领着人马把丢掉了自己优势的宗弼杀了个落花流水。
  这一仗打的实在是漂亮,穆兵大获全胜,下了水的金兵几乎没几个生还,宗弼在亲兵的护卫下跟个落汤鸡似的逃回了北岸。
  完颜昭自出师以来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挫折。但他毕竟不是常人,这点损失不足以令他恼羞成怒,更不至因冲动而做出得不偿失的决定。
  两军再次陷入僵持。
  出乎赵平桢意料的是,打仗一向保守的吴袆在僵持一段时间后竟提出主动出兵。赵平桢一向钦佩他的才能,这时候也没有顾虑太多,很快就同意了他的要求。
  吴袆欲带一千五百步兵渡江,却向赵平桢要两万大军压阵。赵平桢经过考虑后,拨出一万七的军队,并亲自挂帅出征。
  吴袆带着一千五百人渡了江,迅速在河对岸组成方阵。而赵平桢所做的则仅仅是在河对岸用近两万大军为他压阵。
  有了后方的大军压阵,吴袆没有了后顾之忧,仅设三面防备,锋芒和兵力也足够集中。
  这一次完颜昭没有派宗弼出战,却派了另一名以勇猛闻名的副将宗干指挥战斗。
  这是这么久以来穆兵第一次在平原出战,虽然背后有江水为依托,但骑兵的优势并没有因此削减。
  金兵主将宗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他们发起冲锋,但穆兵方阵的牢固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黑压压的一千五百人组成的阵型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绞肉机,所有挥舞的大刀冲向他们的人都在瞬间被粉碎!
  仿佛只过了眨眼的功夫,金兵的伤亡人数已逾八百,而穆军的阵型未见丝毫凌乱!
  这不要说令金兵感到惶恐,连站在江对面的秦小楼和赵平桢都感到叹为观止。
  秦小楼白着一张脸,猎猎江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乌黑的发丝缠绕在惨白脸上,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血色的活鬼,在大军中异常出挑。他伸手拨开脸上的头发,喃喃道:“昔年陈庆之以此阵法千人破数十万人,我一直以为是史书夸张之言,今日一见,才知古人诚不欺我也。”
  赵平桢斜睨了他一眼,又迅速将目光投回对岸的战局:“哦?陈庆之?”
  秦小楼道:“据说陈庆之以七千人破尔朱荣百万大军……我原以为是汉人史家有意吹捧他,却是我孤陋寡闻了。”
  赵平桢难以察觉地挑了下眉毛:“没什么不可能的不是么?呵……”
  当金兵的伤亡人数过千之后,只听对岸一阵鸣金,却是完颜昭命令宗干收兵了。
  然而打仗就像赌博一样,眼看着自己已输了无数筹码,总以为再加更多筹码就能翻身赢回来。宗干没有立刻退兵,继续下令士兵进攻。
  江对岸的鸣金声越来越响,有一支骑兵从北方驰来,又是完颜昭派来强令宗干撤军的使者了。
  宗干到底不是兀术,在拖延了片刻后,还是下令部队撤走了。
  因为速度的差异,步兵无法追击骑兵,所以吴袆只是眼睁睁看着金人的队伍消失在平原的那一头,在确认无诈后,终于也带着他的铁甲兵们撤回了江的另一边。
  这一仗打的实在是漂亮,使得穆兵士气大涨,而吴袆也因此自我膨胀到了过分的程度。当天晚上的庆功宴,吴袆喝多了酒,逢人便拽着问:“你可知道那完颜昭为什么不亲自领兵来跟老子打?”
  不等人回答,他就捧腹癫狂地大笑起来,并自问自答道:“因为他知道一定会输给老子,他怕的缩起来啦!哈哈!”
  赵平桢听了他这话,心里虽觉得或许的确是这么回事,却还是对着秦小楼不屑地哼道:“我看他是找不着北了。”
  秦小楼则是皮笑肉不笑:“恐怕一时半会他是不能死的——他对全局的统领能力,他的军事触觉,都是令人望洋兴叹的。”
  赵平桢则并不显得很介意:“噢?我并不急着取他性命。”
  秦小楼抿了抿唇,正在此际赵平桢突然转头看他,恰好捕捉到了他这个动作。赵平桢颇有深意地问道:“明栋,你急吗?”
  秦小楼不咸不淡道:“十几年我都等了,又有什么可急的?”
  赵平桢知道他说的是王丞相的事,遂微微一笑,叹惋道:“你啊——你心性坚韧又才智过人,可惜你却不能成做大事的料。做个韩信,已是足了。”
  秦小楼微有些惊讶地望向他,赵平桢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一字一顿道:“你的心胸,太过狭隘。”

第三十四章

  完颜昭在赵平桢手里连续吃了两个大亏,当即调整了战略计划,重新部署河岸的兵力。他把原先分成三路的军队划分成五路,不时来个声东击西,专打穆军防备薄弱处。
  如此一来,倒当真让他扳回点局势来,几次不大不小的摩擦中都是金军占了上风。
  赵平桢有意让秦小楼历练,就给了他一支部队让他调度,并且是十二万分的放心。秦小楼打输了他不责怪,秦小楼打赢了也没有别人领的赏赐多,但秦小楼和别的将领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赵平桢对他没有任何拘束,给他四千人,那这四千人的性命就是他的了,随他怎么折腾。
  从这一点上来说,秦小楼觉得赵平桢对于自己而言真是个天赐的贵人。赵平桢骨子里不是个安分的人,不够稳重,凡事易托大,可以说很多时候他都是在赌。他仿佛没什么在意的,所以任何事都可以做,并不顾忌什么。他把赌注压在吴袆身上,把赌注压在秦小楼身上,把赌注压在很多人和事上……他一旦赌了,就根本不会在意自己手里究竟有多少筹码,不会在意自己赌的是多么大的一个局,甚至不在意结果如何。但他的运气实在是够好,一路赌下来,几乎是只赢不亏。而秦小楼也是幸运的,因为赵平桢愿意赌他,就可以为他无限加筹码。
  这场仗比完颜昭预想的难打太多,据着南岸的的赵平桢几乎是寸土不让。而这一次对抗的铁甲军与从前被金人一碰就散的穆军是大相径庭,其勇武程度不输金兵。这要得益于吴袆练兵时狠厉的手段。铁甲军训练时的强度远胜于战场上真刀真枪打仗的强度,以至于对于铁甲军来说,打仗反倒是放松了。
  一转眼又过了三个月,天气渐渐转凉了。
  近些日子赵平桢将从前先皇御赐的狐裘大衣转赠给了秦小楼,因为赵平桢自己其实是不大畏寒的,而秦小楼体质虚,畏寒的厉害。那件大衣是由一百多条祁连山雪狐的皮毛做成,皮色是耀目惊心的白,在苍茫天地中异常扎眼。秦小楼的晶莹剔透的肤色恰好压得住这件大衣的白,衣服到了他身上,竟有种天成的感觉,仿佛他这个人就是只千年狐妖幻化的,毫无半点违和感。
  赵平桢原先没打算将这件衣服送他,只是见他抱着暖炉还冷得打颤就将大衣借他,孰料这件衣服到了秦小楼身上,赵平桢自己却舍不得他脱下来了。秦小楼自己也不舍得脱,因为这件衣服实在是暖和,于是他就常常穿着这件衣服在军营里走动。
  那件狐裘大衣的下摆刺了个“桢”字,以至于好几回有人从背后将秦小楼认成了赵平桢,对着他直喊殿下。为此,军营里颇传出不少闲话。赵平桢自己对于他和秦小楼的关系依旧是不避嫌的,秦小楼避也避不过人说,索性也就大大方方,反正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
  这日秦小楼和赵平桢一番云雨后预备出门去点收南方送来的粮草,赵平桢恰好心情不错,拉着他的手道:“莫急,再陪我一会儿。”
  其实这些事情原本就不必秦小楼亲自去做,但他总是不自觉地强迫自己将事情做到最好,这才事事躬亲。他觉得这事的确不急,于是也就不抚了赵平桢的心意,重新在床边坐下。
  赵平桢一边亲手为他穿狐裘大衣,一边问道:“平城的学堂办起来没有?”
  秦小楼道:“邓大人亲自督办,五天前第一批学子已入堂。”
  赵平桢点头赞许道:“不错。”
  他替秦小楼穿好了大衣,退开几步看了看,总觉得这件衣服虽是惊心动魄的亮眼,却素的令人感觉少了些什么。他觉得,这样的白是不能完全体现出秦小楼这个人的,还是要加点什么才好。
  他想了片刻,拿起自己的皂色金缕纹龙腰带为秦小楼束上,再看了看,依旧嫌不足,索性将自己那挂着红穗的玉牌也系到秦小楼腰上。至此,他才终于感到满意。
  一个王爷将代表着自己身份的佩饰亲手为一个属下戴上,这应当是无限的殊荣。然而赐予这份殊荣的人是赵平桢,而承受这份殊荣的人是秦小楼,这份殊荣也就不成殊荣了。
  秦小楼慵懒地靠在梳妆台前,随意捋了捋垂至腰际的长发,正待叫人来为他束发,赵平桢却制止道:“我来吧。”
  秦小楼略吃了一惊,漫不经心地弯着眼,脸上的表情是似笑非笑的:“你会么?”
  赵平桢道:“从前父皇最疼我,亲近的时候,总让我亲手为他束发。”
  秦小楼轻笑一声,摆出一份任君采撷的模样:“那就来吧。”
  赵平桢先把秦小楼的长发拢到一起,仿佛掬着一捧水般掬起他的秀发凑到鼻下,轻轻一嗅,嘴角微不可见地弯起一个弧度。
  秦小楼的并不是那种又乌又粗最受赞誉的头发,大约是他体虚的缘故,发丝也软软细细的,攥在手心里软若无物。但赵平桢就是喜欢。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只是见了秦小楼的,他就是喜欢了。
  赵平桢为秦小楼束好了发,秦小楼对镜比照片刻,笑赞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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