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阕离歌长亭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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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阕离歌长亭暮-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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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南柯阖上眼,一行浊泪从他沾满了尘土、还没来得及清洗的脸上滚了下来:“半个时辰前密探来报,父皇……殉国了。”
  
  原来老皇帝听说金人快要打到汴京的时候,赶紧写了一道密旨给辅政大臣和皇后太子,说是若金兵打到京城,就传位于太子赵南柯,并命赵南柯立刻到应天府登基。
  原来前朝就曾有过狄狨攻破京城把皇帝掳走的事情,为此朝中一片混乱,为了赎回皇帝,百官答应了狄狨许多耻辱的条件并给了他们无数珍宝,孰料最后皇帝还是被他们杀了。老皇帝生怕自己有个万一会重蹈前朝覆辙,于是提前写了这道密旨。等金人真的打到汴京的时候,他赶紧把龙袍和玉玺给了赵南柯让他逃走,自己却不愿走了——这是昔年太祖传下来的京城,若是连京城都守不住,他这皇帝活下去也是个笑话。于是他留下来亲自指挥守城军队作战,最后金人攻破皇城的时候,他便在宫内放了一把火,自己跳入了火海中——即使是最后关头,他连全尸也不愿留给金贼。
  
  赵平桢捏着圣旨,呆了。
  他早就知道以后自己的太子哥哥会做皇帝,或许有一天父皇会老死,或许有一天会和金人有一场鏖战,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来的这样快。父皇死了,太子成了皇帝,他呆了二十多年的京城被金贼攻占了。
  他的世界,颠覆了。
  
  赵南柯弯下腰将他的头搂进怀里,涩声道:“五弟,你想哭就哭吧。”
  可大约是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比起悲伤,赵平桢更多的是感到不敢置信——或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等他一觉醒过来,床头放的还是汴京的花生糕,桌上摆的还是洛阳的牡丹花。他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赵南柯放开他,看着他失神的眼睛就知道他心里其实悲伤极了。他背过脸,不想再让人看见皇帝的眼泪:“母后在启明殿,你去看看她吧。事情我已处理的差不多了,明天是我的登基大典,届时我会封你为瑞王。”
  
  赵平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见到已经成了太后的皇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行宫,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秦小楼已坐在他身边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着他了。
  赵平桢恍惚地摸了摸他的脸,感到手心的温度,确定一切不是自己的梦境:“是我来找你的?”
  秦小楼微微一怔,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赵平桢缓缓躺下来,枕在他腿上:“原来如此……除了你,我竟不知此刻还能找谁。”
  秦小楼温柔地顺着他的头发不说话。
  赵平桢目光无神地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秦小楼道:“方才皇上派人来……都告诉我了。”
  
  赵平桢捏着秦小楼的手盖到自己干涩的眼睛上:“明天我就要封王了。”
  秦小楼轻轻嗯了一声。
  赵平桢道:“你学过兵法吗?你会打仗吗?”
  秦小楼愣了愣,道:“我曾看过一些兵书,读的不透。现在学,也不迟。”
  赵平桢喃喃道:“对极了,现在学,也不迟……小时候父皇要我读兵书,说以后要给我封疆,要我为太子守卫国土……我说我不想离开京城,不想离开父皇母后。我说打仗有什么意思,只要给我足够的兵,谁也打不过我。我喜欢练武,可练武的时候我也偷懒,别人疼的牙关打颤也忍着,我疼了就到一旁歇息,我心里还嘲笑他们,我是皇子,他们即便练成了绝世高手,也只能成为皇子的狗……”
  秦小楼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的长发:“殿下武功已算高超。”
  赵平桢自嘲地笑了一声:“那是因为有孟少威。我只做我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我觉得练剑有趣就去学剑,无趣了又去练刀,后来又去耍枪,却什么都练不出个造诣。后来我想要打败孟少威,我又去勤学苦练,可我最后……也不是他的对手。”
  自从孟金陵死后秦小楼就再也没听他提过这个人,这番又提起来,他先是小心观察了一下赵平桢的情绪,确定孟金陵对他已不是什么禁忌,方开口道:“殿下聪明的很,只要肯下功夫,什么都学得好。”
  
  赵平桢突然坐了起来,双目又有了焦距,几乎是用力地盯着秦小楼:“秦小楼,你既跟了我,我知道你也不甘心像眼下这样的状况。只要你对我忠心,往后你跟我一起学兵法,做我的幕僚,我许你出人头地,大富大贵。”
  秦小楼怔了怔,眼睛弯起粼粼的光,笑道:“好。”
  赵平桢道:“我为你取个新的表字,明栋,明国之栋梁。”自从赵平桢为秦小楼取了“拣枝”这一表字后,谁也没用它称呼过秦小楼。旁人还是称一声“秦大人”或“秦翰林”,赵平桢自己则连名带姓的叫。甚至这个表字也没多少人知道,赵平桢曾想过传出去折辱秦小楼一番,可他最后也没这样做。
  秦小楼低头,霁月风光尽敛:“明栋多谢瑞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大龄学童准备建功立业




19

19、第十九章 。。。 
 
 
  赵南柯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建兴元年,下求贤令招揽天下人才以裨补汴京沦陷造成的朝中官员缺漏。
  然而新皇帝宣布新年号还不到短短一个月时间,一路攻无不克的金兵又逼近了应天府。
  
  赵南柯派人通知赵平桢随时准备南下,这一次赵平桢亲自进了宫,把忙的焦头烂额的赵南柯从各种文书里拉了出来:“皇兄,你打算派谁留下来守应天府?
  赵南柯奇道:“章究将军,怎么?”
  赵平桢默然片刻,道:“我要留下来跟着章将军守城。”
  赵南柯吃了一惊,将自己的五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守城?”
  赵平桢不拒地迎着赵南柯的目光,没有一句解释,眼睛里却分明写着千言万语。赵南柯是他的胞兄,不片刻也明白了他的心思,细一思量,便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
  
  不几日,赵南柯封赵平桢为河北兵马大元帅,擢章究为虎威将军,命二人镇守南京应天府。又过两日,赵南柯领着百官和四万护卫军护送着万斤钱、粮、铁浩浩荡荡开出应天府,向临安进发。
  众人南下之前,赵平桢命秦小楼将秦程雪也送走,秦小楼心中虽不舍与弟弟分离,但百般考量之下,秦程雪留在应天府的确有百害而无一利,于是他当夜便亲自为秦程雪收拾了行李,准备送他出京。
  秦程雪近二十年来几乎从未和秦小楼分离过,苦日子是一起捱过来的,好日子也是日夜相守的,自然说什么都不肯离开秦小楼。
  
  秦小楼坐在床头,细致地喂秦程雪喝下了一盅药。秦程雪的病经过这段时日的调养终于好的差不多了,但秦小楼总不放心,每天还要喂他一些补药以颐养其内虚。“你若留下,届时金兵打来了,我们纵是要逃,你连马也不会骑,岂不要拖累众人?”
  秦程雪喝完了药,攀着他的胳膊倔强地道:“我不管,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秦小楼叹着气抚摸他光洁如绸的头发:“程雪,我答应你绝不涉险,你先去临安,一旦守不住城,我即刻来找你。”
  秦程雪将头埋进他的小腹,是一副雏鸟依恋母亲的姿态:“我不信。若不危险,你为何不肯让我留下?”
  秦小楼道:“我同瑞王殿下在一起,自然是安全的。我留下,是因为瑞王想要历练我,要我在军中积累经验。可他不喜欢你,你身子又弱,总不如先去临安等我。”
  秦程雪知道秦小楼表面上柔弱,实则向来是言出必行,只得软软地撒娇道:“哥哥。”
  秦小楼拍着他的背脊轻声道:“程雪,程雪,你不要总让我操心。”
  秦程雪听他语气极是无奈,心里难受极了,鼻头一酸,终于服软道:“好罢,我去。”
  秦小楼弯下腰,亲了亲弟弟的额头:“我的好程雪。”
  
  秦程雪顺势攀住他的脖子,带着点恳求的意思,低声喃喃道:“哥哥,你今夜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秦小楼浑身一僵,旋即掰开了他的手往床边挪了许多,口气冷冷的:“不行。”
  秦程雪见了他的反应,委屈得眼眶都红了,抽噎了两下便翻身面对着墙壁,气恼道:“那你走吧,反正我的死活,你是早已不顾了的。”
  秦小楼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中一痛,却忍着心酸不肯再靠近他:“你说话也摸着良心。若你不怕我寒了心,这等气话你就再多说几回。”
  秦程雪却背对着他不肯转身。
  秦小楼合衣起身向外走,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忽听身后有翻身下床的响动声,紧接着秦程雪便扑上来抱住了他:“哥哥,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我气。”
  秦小楼听他声音哽咽,转头一看,发现秦程雪早已哭红了眼睛,故而方才故意背对着他不肯让他看见。秦小楼只觉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抬袖为弟弟揩去眼泪:“别哭了,今夜我留下守着你睡着再走,明天我送你出城。”
  
  秦程雪重新回到床上躺下,秦小楼守在他的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的背脊。从前两人最狼狈的时候是流落街头,连床都没有,夜晚又凉,甚至还下着冰冷的雨。那时候秦小楼将秦程雪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雨,也是这样拍着他的背,再艰苦的条件秦程雪也能睡着。
  然而这一回,过了一个多时辰秦程雪都还清醒着。秦小楼几次以为他睡着了要走,刚刚起身就被他拽住了衣摆。秦小楼担忧地问过他是不是因为不舒服才难以入睡,秦程雪只是摇头。
  
  秦小楼再一次轻声确认道:“程雪,你睡着了吗?”
  秦程雪默默地拉住了他的手。
  秦小楼突然有些恼火,甩开他的手蓦地站起来,冷冷道:“你是故意的么?”
  秦程雪沉默片刻,再度挪上来拉住了他的手,一开口,声音竟十分干涩:“哥,我想要你多陪陪我。”
  秦小楼默立良久,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解开外衣在他身边躺下:“我不走了,今夜陪你睡。”
  很快,秦程雪抱着秦小楼的腰踏实地睡着了。
  
  翌日,秦小楼果真亲自将秦程雪送出城,并请赵平桢托几名将士一路好好照顾他。
  他站在马车前,眼看着数千人在平原上渐渐化作一片苍点,直到秋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终于钻进马车回城了。
  
  皇帝和重臣们前脚刚走,金兵们后脚就打到了城下。
  章究是朝中为数不多的老将了,更是朝中寥寥可数的打过许多胜仗的老将。大穆重文轻武之甚,武将们若非战死沙场就在政变中成为牺牲品,而文官即使冒犯天威也仅是流放,故有经验的老将几乎成了国宝。
  赵平桢名义上比章究高一级,然而皇帝有意历练他,实则兵权是把在章究手里,赵平桢也虚心地跟着章究学习军中事务和行军打仗之术;赵平桢有意历练秦小楼,便把他放到军师机构中让他跟着先辈们学习。
  
  大约是金兵一路的胜利都太过容易,这一次也十分轻敌,三千先行骑兵就来攻城,后续的步兵又接应不上,章究轻轻松松就赢了第一仗。
  然而接下来的仗就没有这么好打了。
  
  一天,两天,三天……
  蜂拥而来的金兵有种锐不可挡的气势,赵平桢站在墙头,远远地看着金兵铁骑压近就有一种他们仿佛能穿透城墙的错觉。大地为他们震颤,旭日为他们所遮蔽,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让城墙上所有守城的士兵都为之感到恐惧。
  赵平桢终于明白那些被他们大穆人歧视了数百年的低等民族究竟为什么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他们的国土,抢夺他们的财产,侵犯他们的女人——是仇恨!是积压了数百年的仇恨!每一个冲锋陷阵的金兵都是不要命的,他们的眼睛是鲜血染过的通红,他们要翻身做中原的主人!
  
  攻城战每一天都在发生,纵使章究却有奇才,纵使赵平桢有满腹抱负,但他们只能守,不能攻!这场仗无论他们的起势打的多么漂亮,最终的结局早已注定是输——赵南柯已定都临安,应天府早在他离开的时候就已在舆图上沦为弃城,多守一天都是为南方的防线多争取一天加固的时间,永远不会有援兵来支援应天府!
  
  到了守城的第二十天,赵平桢和章究召集了所有守城的将领和官员,开始商量弃城南下一事——这是先前早已定下的,应天府中的钱财早已被转移的差不多了,皇帝甚至觉得这座盛极一时的陪都不值得那位将军来为他陪葬,也因为,大穆实在损失不起任何将领了。
  金兵的人数并不多,因为战线拉的太长,所以参与这次攻城战的甚至不到一万人。他们没有围城,只是每天攻城,不仅因为人数不够,也因为他们一路攻无不克,几乎已是不屑围城打消耗战了。所以,要从城中逃走并不是一件难事。
  章究摊开一张地图,指点道:“届时汪将军领第一支队伍先从这条路走,是为探路。若无意外,瑞王殿下领第二支队伍从这条路南下,韩将军随后……”
  他规划完出逃计划,军帐外突然有一个探子喊道:“报——将军!金贼又来攻城了!”
  在座除了几人急匆匆离去布置兵力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疲惫。长久以来的战争耗光了所有人的激情,除了厌烦只剩下倦怠,尤其是在后路都已规划好的前提下——而这所谓的长久,却只有短短二十天。
  
  赵平桢沉默地坐了良久,突然抓起岸上的一枚砚台摔出去,将所有倦怠的将军吓了一跳。
  赵平桢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喊道:“我不甘心——不甘心!”这是他参与的第一场仗,虽早已知道结局,却未料过程如此憋屈。
  众人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间,一直沉默的秦小楼突然开口:“那就打。”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投向了秦小楼。
  
  秦小楼沉着道:“敌军有多少人?”
  众将士互递眼神,一时间已有人带了几分嘲意,唯有赵平桢和章究认真地看着他。一人道:“敌军一万,六千骑兵,三千步兵,一千工兵。这些天已折损一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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