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其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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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其庶-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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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偏心眼儿,我不想你们兄弟生分了。明白么?”

福王不明白!打生下来就没真操心过事。

皇后心生悔意,关键的事教的太晚,不知道还来不来的及。可她时日无多,只能抓紧机会:“圣上只有一个人,没有妻子,没有儿女,没有兄弟,没有朋友。所有人,只是朝臣。”

福王委屈极了:“太子是我哥!”福王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孤家寡人,可他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圣上说是父亲,日理万机下,几十个孩子,又能看顾他多少?从小到大,内事找皇后,外事找太子。他是太子幼弟,跟太子儿子还不同,至少他是世间最希望太子长命百岁的人。皇后不是挑拨离间的人,何况再挑拨,也不会在关键时刻去挑唆太子的盟友。所有的言语,都只会是她的殷切嘱咐,拳拳爱意。于是福王更不明白了,他跟太子没有利益冲突,怎么就不能做兄弟了呢?他是弟弟又不是哥哥。

皇后也不想说这么残酷的话。原本亲密的兄弟,一朝为君臣,就再也回不去了。感情最是脆弱,经不起半分磨砺。福王骄纵任性,而太子登基的时间又太晚。老皇帝,呵呵!若不是老皇帝,她又何苦殚精竭虑!她的丈夫,年少夫妻,可她到如今,都不敢提半句托孤之言。若非福王不曾娶妻,她甚至不知道还能跟自己丈夫嘱托些什么。一个是亲生的太子,一个是亲养大的福王,皇后最后的愿望,不过是两个孩子都好好的,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儿子记住了。”福王的脑子一团浆糊,但他知道皇后不会害他,更不会说废话,承诺道,“我会做个好弟弟。”

皇后微微叹气,还是没懂。遂调转了个话题:“你的小朋友们,待他们要真心。你贵为亲王,世间没几个人拿你当人,你只是肥肉,算计着什么时候可以啃你一口,啃的满嘴流油。你不拿真心,旁人也不会有真心的。”一个自在的亲王,没有朝政烦心,又没有朋友的话,就太孤单了。

福王更无法理解了,他觉得自己待徐景昌挺好的,对庭芳差点儿,也还不错。为什么皇后要特意说这个?是他做的不够好?还是仅仅因为不放心所以唠叨?

可惜皇后没力气说的更细,她又累了。闭着眼继续睡,床边坐着发呆的人换成了福王。不知过了多久,内侍来报:“殿下,娘娘召了叶阁老之孙觐见,她已到宫门。是打发她回去,还是叫她等着?”

福王犹豫了一下,道:“引进宫里等。”

内侍愣了愣。

“不能让外头直接猜到母后的病情。”福王情商虽低,然而皇家装X技能确实满级。

内侍恭敬的退下了。

庭芳被一路领进坤宁宫,坐在偏殿上等着。坤宁宫不是一座房子,而是一组建筑群。因此庭芳虽已入坤宁宫的地盘,离皇后还有十万八千里。一直等啊等,等啊等。屋里没有自鸣钟,这年头也没有手表。庭芳都快在心里把四书五经默写一遍了,才有人来带她去见皇后。

凌晨就不敢吃东西喝水的庭芳难受的两眼发晕,狠狠的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疼的眼泪直飙才提起一点精神。跟着宫女进到皇后寝宫,不待看清环境,先磕头行礼再说。

皇后的声音虚弱极了:“起来吧。过来陪我说说话儿。”

庭芳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宫女走到皇后的床榻前,微微抬头,就看见皇后青白的脸色,已是油尽灯枯的模样!庭芳的神经高度紧张,为了避免明显的颤抖,换成了绵长的呼吸,一下一下的默念: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皇后装作没看见庭芳的手在微微抖动,年长的命妇们还常常有说不出话来的,何况小姑娘。只笑问:“那个‘时来运转’你怎么想的?真是个灵巧的姐儿。”

庭芳稍稍冷静了些,恭敬的答道:“回娘娘话,奴在爷爷书房里玩的时候偶得的,实乃巧合。”

“聪明的小姑娘,总能发现巧合。”皇后笑道,“拉下绳子就能引动水车的也好玩,小十一把你家搬空了吧?你家的小家伙们哭鼻子了没?”

庭芳微微勾起嘴角:“立逼了我叫木匠重新做呢。”

皇后轻笑:“小孩子都这样,你倒是老成些。”

庭芳保持笑容,低头不语。

皇后并不想见庭芳,只是替任性的皇帝擦屁股而已。略想了想,便随手指了一件事道:“前些天我看新来的宫人从井里打水,不会用摇撸,被重砸了一下,小丫头哭的泪人一般,怪可怜的。昨日见你做的玩具,就想你能不能改一改那摇撸,叫她们省些功夫呢?”

庭芳呆了下,心中顿时生出无限感动。没想到在吃人的时代,吃人的最高领袖把她叫进宫仅仅为了改善宫女的工作环境!贵为皇后,体恤下人到此地步,其德性已是圣人级。一直听到各方对皇后的赞誉,可庭芳是现代人,在古代还赞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呢。所以庭芳一直没当回事,以为都是众人拍马屁。此时此刻亲眼所见,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触。她重病之下还在同情一个小宫女,她居然能把人当人!

望着皇后温和的目光,庭芳真心实意的说:“娘娘慈爱。奴当竭尽全力。”

皇后又问:“难么?不用急,别累着了。”

庭芳差点感动的哭出来,中国好老板!资本家都没有这么宽容过!福王都算优质奴隶主了,前儿还把她恐吓的半死。老天真不开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终于对外界有个说法了,皇后疲倦的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精神头不好,不留你了。小十一把叶姑娘送回家,之后你也回吧,宫里有你哥哥嫂嫂呢。”

福王并不想走,可看皇后的脸色,怕她劳心,只得应了。拍拍庭芳的肩:“跪安吧。”

庭芳立刻后退三步,跟在福王后面对皇后磕了几个头,慢慢的退出了宫殿。

离开了坤宁宫,庭芳知道被召进宫的理由,总算放松了些许。她其实不想让福王送她回家,她现在只想赶紧爬上马车睡死过去。可皇后的口谕谁也不能不遵守,福王袍子上的花纹在庭芳眼前闪啊闪,只把庭芳梗的想死的心都有。好容易走到宫门外的自家马车前,福王抬脚上去,把庭芳的马车给占了。

庭芳:“……”

福王在里头掀开帘子,冲庭芳道:“愣着干嘛?进来!”

庭芳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福王,暗自叹口气,爬进了马车。平儿递了杯温水过来,庭芳一饮而尽。平儿又倒水,庭芳一连喝了三杯才罢手。安儿托了盘糕点放在庭芳手边,此乃叶家在庭芳的指挥下用琼脂与鲜花做的水晶糕,其实就是鲜花果冻。能垫垫,但不噎人,是个好物。庭芳狼吞虎咽的扫了一盘子,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福王嗤笑:“一看就是没遭过罪的。”

庭芳还怵着他,不敢玩笑,又不敢表示的太恭敬生分,只好笑了笑。

马车缓缓开动,福王打破沉默:“娘娘的病情,你一个字也不许对外说。”

庭芳点头:“是。”必须只能告诉老太爷啊!

车里又冷了场,过了半晌,福王才道:“丫头,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第143章 喵喵喵

庭芳简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福王沉默,隐隐有些明白皇后所说的话了。庭芳并不是怕他,而是怕“福王”。这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无聊。

庭芳没开口,她一个没做过总监的技术员,既没有统领全局的经验,也没有HR人堆里打滚的历练。技术骨干么,脾气上来了炒老板,老板还得求她别走。她算技术员里情商偏高的,但面对纷繁复杂的涉及宫廷的纯人事环境,依旧措手不及。自嘲的想:图样图森破啊!

福王自然不可能拉下脸来说什么,一路无话的把庭芳送回家,自己慢吞吞的走了。庭芳下了马车,身体全然放松,瞌睡立刻就上来了。然而她还不能睡,还得去跟老太爷汇报情况。打着哈欠走到外书房,果然老太爷正在等她。

老太爷先问:“皇后娘娘说什么了?”

庭芳答:“说是怜宫女打水困难,叫改一下水井的摇撸。”

老太爷点头:“皇后虽病着,人还不糊涂。”

“!?”好像有内幕的样子?

老太爷笑道:“瞧你做的鬼脸儿!对外头便如此说吧。”

庭芳追问:“实际呢?还有,先前说是圣上召见,到了宫门口又变成皇后了,怎么回事?”

“原是圣上想见你,”老太爷脸色开始发沉,“看你是不是真会妖法。”

“嘎?”庭芳惊讶的道,“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么?”

老太爷道:“所以皇后硬截了下来。为了掩人耳目,把昨日来我们家宣旨的太监打死了。外头如今都在猜,有旁人问你,你只管说改水井,咬死没见着圣上。”

庭芳苦笑:“无妄之灾。”本来就没见到圣上,圣上是有起居注的,哪个无聊的王八蛋敢造谣,拿起居注砸死丫的。

老太爷笑了笑:“伴君如伴虎,无外乎如是。摇撸有思路么?”

庭芳点头:“定滑轮动滑轮组合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晚连夜就能赶出来。”

老太爷愣了下:“今晚?”

“嗯呐!”

“太快了吧?”老太爷问,“你原先想过?”

庭芳笑道:“嗳!跟我做的玩具一个样。要是不急,我先回去歇着了,累。”

老太爷道:“那就明儿做吧,谁都不指望你当夜就能做出来。圣上近来有些阴晴不定,连太子都当众挨了好几回训斥。你宁可慢些,别贪多,一点点做。东西要精致,宫里用的,至少得用上好的黄铜。家里有水井,你先在家里试好了再敬上。磁石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吓着你了。”

庭芳轻松下来,笑道:“若是您只管周全,且没有今日的繁华。世间从不曾有一本万利的生意,都是风险投资,怕死别混朝堂。”

老太爷嗤笑:“不混死的更快,你道你三婶的姐姐怎地火烧屁股似的连家当都不要了往京里跑?一对双胞胎,差点硬叫人抢了去。族里不单不帮着,还跟着起哄,盼着他们家没了人,好发绝户财。他父亲求到我跟前,我使人替她们卖的地,换的银子抬回来的。与人世险恶比起来,圣上可亲多了。至少给你锦衣华服,至少跟了他就没人敢招惹你。”

庭芳深以为然:“所以不怕死就不会死。”

老太爷听得笑了:“去吧,今日累着了,且回家歇着去。”

庭芳又打了个哈欠:“嗯,明儿再说,孙女儿先告退了。”

庭芳回到家倒头就睡,一口气睡到次日天明,平儿掀帐子时才醒来。起来了还得做正事,对平儿道:“我先去见老太太,你同娘说一声儿,午间回家陪她吃饭。”说毕,翻身起床洗漱,趁着大伙儿慢吞吞的动作,先跑去了正院里。

老太太上了年纪,觉轻。打发了老太爷去上朝后通常睡不着,就在屋里念念佛经修身养性。庭芳大早跑过来,老太太赶紧问:“什么事?”

庭芳道:“昨晚想说的,又忘了。您赶紧告诉裁衣裳的裁缝,凡是长身体的哥儿姐儿的衣裳,且放长一点儿。”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道金光:“放到秋天穿?”

庭芳点点头。

老太太沉吟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心中了然,只怕皇后快不行了。默默盘算着把素色料子备好,以免措手不及。又问庭芳,“你娘生小八时亏了底子,只怕劳累不得。如今看着好,实际是个空壳子。先叫她把病养起来,省的日后吃亏。”皇后死了对叶家影响不大,但要哭灵把冢妇哭死了,叶家就亏大了。

庭芳道:“我也不是很懂,老太太同娘说去吧。我去学里了。”

老太太道:“去吧,兄弟们问起你宫闱密事,不要乱说。”

庭芳心里有数,看着天色大亮,又忙忙的去了学堂。一进门,果然被大伙儿围住,纷纷问询宫中景色。庭芳捡不要紧的说了,皇后的景况一字没提,只细说宫中屋子长什么样,斗拱飞檐如何华美、雕梁画栋如何精致。上课的时候稍停了一会儿,下了课依旧叽叽喳喳追问不停。直到有人来报魏强到了,庭芳才得以解脱。

庭芳没见过魏强。不管是正儿八经的舅舅,还是依照礼法不能叫舅舅的亲舅舅,庭芳都没见过。舅母倒是见的多,不稀罕了。魏强自然不算亲戚,又不是奴才,更说不上是外男,就当是伙计吧。小姐见也见得,血缘摆在那儿呢。只不宜与陈氏照面,便只有庭芳带着丫头去见。

头一回见魏强,两下里都有些尴尬。庭芳不能跟舅舅见礼,魏强则是对妹妹心中有愧,一碰头就冷场了。庭芳趁机观察魏强的长相,并没有想象中的风姿。人很瘦,是个驼背。五官更是谈不上精致,全都是生活磨砺出的皱纹。为人稍稍有些木讷,耷拉着脑袋,与他手中鲜亮的活计完全无法联系。

观察了一阵,庭芳决定率先开口,笑道:“头一回见,不大认识,您别见笑。”

魏强有些慌乱,用手挫着衣服,语无伦次的道:“姑娘客气了。”说毕抬头瞧见庭芳神似妹妹的小鼻梁,眼睛一酸,险些滚下泪来。

庭芳只得用说话缓解气氛:“娘子可好?哥儿可好?我们振羽的婆家人来了么?”

魏强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他们先去见振羽姑娘的父母了,生模样儿,不敢来给姑娘磕头。”

庭芳也不是什么外人都想见,她已经做到这一步,再往后就是振羽自己的能耐了。便道:“也罢了。我请阿叔来,是想做些玩具。如今外头匠人越发不精心,叫他们改还不耐烦,索性请你来替我打一套。”

魏强道:“姑娘特特关照我,我是知道的。许多年了,没有姑娘照拂,我早就……只是姑娘有事直接吩咐叫做就是,何必使人带了银子?做几天活不值钱,倒叫姑娘破费,我心里过不得。”

庭芳解释道:“若真只是打木头家伙,京里的木匠多的很,确实不必特特请你来。然而我要的东西不常见,许多木匠又看不懂图纸,少不得当面分说。”庭芳苦笑,“找了旁人,不定那黑心的人传什么样的闲话呢。只得劳你背井离乡的走一趟。我现就要几个古怪的玩意,待画了图纸与你细细分说。也不用你都亲手做,我同你说清楚,你寻外头的木匠做活便是。说来说去,就只因为我是姐儿,不能见外人。阿叔好歹帮帮我。再则,还请注意身体,若把你累病了,我可就没脸见魏娘子与哥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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