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其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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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其庶- 第3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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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帝:“……”徐景昌恼了会不会揍他啊?

庭芳道:“很难么?”

昭宁帝正色道:“真个不能生了?”

庭芳顿了顿,道:“我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娘已是背地里哭了好几场了。妇人生孩子原就艰难,也没见几个能一直生的。我都生了俩了。我大舅母亦是弓马娴熟,不也就生了两胎便没影儿了么?怀孩子哪有那般容易。”

昭宁帝道:“两个孩子,一家只得一个,真少了点儿。偏你小气,你就当借个肚皮么,生了把生母打发走,打小儿养着,还不是只认你。”

庭芳呵呵:“你叫你的宫妃同别的男人上个床试试?”

昭宁帝笑了:“妒忌!七出!”

庭芳也跟着笑:“陛下,我是郡主。”

昭宁帝:“……”

庭芳又道:“我是不介意陛下封我做公主的。”

“想得美!”昭宁帝道,“我能让徐景昌进门先冲你磕头,我这皇帝就真让给你坐!”

庭芳一脸流氓样的道:“我做皇帝,即刻下旨,帝后平起平坐,谁也不用冲谁磕头。”

昭宁帝:“……”

徐景昌的心结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插科打诨了半日,庭芳不再闲聊;正色道:“陛下想立等把硕鼠扑杀殆尽,是再不能够的。”

昭宁帝低落的道:“到头来,连你也劝我息事宁人。”

庭芳柔声道:“陛下,除了那自小培养的太子,或有慈父的殿下,任何一个帝王,初登基的三年,都只能忍辱负重。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故天下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天下,是整个朝堂的天下。想从朝臣手里夺权,谈何容易。陛下登基未满一年,急什么呢?”

昭宁帝道:“不是你急么!老拿洋人吓唬我。”

庭芳的声音忽然压的极低,却是异常清晰,她一字一句的道:“首先,我们得活下去!”

昭宁帝沉默了半晌,苦笑:“罢了,先如此吧。”

第425章 汪汪汪

昭宁帝看了看窗外,又道:“我从来不知道,一味的争权夺利,会有这般下场。”

庭芳拿起一个大水壶,稳稳的往玻璃茶壶里注水。茶壶里的茶叶球在滚水的浸泡下层层绽放,茶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庭芳笑对昭宁帝道:“槚蔎斋新出的花茶,用庐山云雾茶包裹花干,入水便似枯木逢春。茶香四溢,茶汤清亮,花朵斑斓,其味清甜,陛下尝尝?”

昭宁帝摆摆手道:“我是俗人,吃不出那么多道道。”

皇家再俗,不至于吃不出茶的好歹。昭宁帝就是心烦,庭芳轻笑:“十两银子一颗。”

昭宁帝疑惑的看向庭芳。

庭芳道:“我是买不起的,商户上赶着送,为了送进这点子茶叶,也不知贿赂了多少给门房。”

昭宁帝问:“有什么关系?”

庭芳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许以好处,谁愿干活?商户送我茶叶,无非想仗势欺人,攫取更大的利益。太上皇想笼络人心,先太子亦想笼络人心,人心亦是利益。偏偏中枢无钱,官员调度又太落人眼,除了放纵贪污,还有别的法子么?贪污抱了团,有了钱财,正儿八经的就可以利用钱财来升官,继而更发财。长此以往,朝中便是如此了。史上的皇帝们,到此时多启用酷吏。然咱们的问题是,若要维持朝廷,确实暂离不得他们。三年一次的科举,培养人的速度没那样快。中枢的高官们,纵然有千般不是万般恶心,但他们老练。换个年轻的官员,上来一顿乱砍,不是胡闹么?就譬如这回,陛下知道症结,可是不能解决。那么就换个思路,休陷入杀或不杀的选择。凡做事,没有不留漏洞的,陛下不妨想想利用漏洞,能获取什么好处。”

昭宁帝却是问:“你怎么肯定凡做事必有漏洞?”

庭芳道:“世上无神仙,哪有人能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的?再好的人,都有人疑他藏奸。人活着找茬儿还不容易?今日没茬儿,昨日总有茬儿,再不济明日还有茬儿呢。若要真正办实事,自然不能盯着边角细节。但反过来讲,要整人,就得找茬儿了。譬如陛下倘或要用我,自然要说既往不咎,倘或厌弃了我,南昌的事儿可就要翻出来讲啦!”

昭宁帝:“……”横竖都是你们有理是吧!?

庭芳又笑道:“此事的茬儿,便是朝臣说的‘仁’。仁能做文章的多了,与他们硬碰硬没好处,竹子不怕风,盖因顺势而为,而后反弹。不过是计谋罢了。朝臣能如此嚣张,也有无所畏惧之故。见陛下不好哄骗,手段高超,慢慢的也就老实了。如今朝堂上,比起去年底,好多了吧?”

“嗯。”

庭芳道:“欺生哪儿都有,朝堂也不例外。陛下该笼络自家班底了。”

昭宁帝道:“那起子贪官么?”

庭芳笑嘻嘻的道:“没说日后不能卸磨杀驴呀!”说毕,敛了笑,又道,“我知道陛下不愿放纵,然僵持的越久,百姓被勒掯的就越久。不若快刀斩乱麻。先前我说了,既要管事,便没有四角俱全。总有一二必然得舍弃,舍弃的是茬儿,也是无奈。我在江西时,不知害死了多少富农。我也想谁也不要死,谁也不要受伤害,但是不能。就如陛下同我说话,顶好是堂堂正正在南书房,陛下端坐龙椅,我得赏一座,侃侃而谈。可是能么?还不是只能败坏着名节,关在我的卧房里聊着么?也不知坊间流传了多少难听的话本子。只也顾不得了。”

昭宁帝闷闷的道:“你越发老气横秋了。”

庭芳心道:我跟你都差辈儿呢!

昭宁叹道:“我知道了,且捋一下百官,看看谁贪的不那么狠。不是我天真,刮地皮刮到掘地三尺,也就指望不上目光长远了。贪的少的,至少能明白过了易生乱,谁都落不着好。那些个不曾有暴动的地方,地方官或可指望,想法子补入中枢。一则是他们既能稳住局势,必有手段;二则是我把他们调了来,对我便更忠心。如今说来说去,中枢的官员都不是我提拔的,自是对我没有感激之情。”

庭芳道:“然也!”庭芳心下大慰,总算长大了啊!

昭宁帝又沉默了许久,才道:“太傅,多谢你。”

庭芳微笑:“陛下为天下苍生,臣正是苍生中的一员,陛下何须言谢?”

昭宁帝看了看时辰,已是不早。起身道:“行了,你正儿八经说话我总不惯,还有折子要批,先回了!待我收拾好乾清宫,还是去宫中谈话为上。见天窝在你处,咱们三人的面上都不好看。”

庭芳忙起身行礼道:“恭送陛下。”

昭宁帝从定国公府出来,神色平静了许多。太监们彼此打着眼色,至晚间,朝臣差不多知道叶太傅又把昭宁帝哄的回心转意了!众人也是不得不服庭芳,搁寻常人只稍微丢了礼数,就要被皇帝记个死。唯有她,造反都算了。昨日明明被那般落颜面,今日昭宁帝又乖乖儿跑去她家说话了。文人都是淫中好手,便是起居注盯着窗子,他们也脑补万篇。三人同耍算什么?群耍都不稀奇!两口子皆为宠臣啊,嘿嘿!

然而文官们笑不到几日,就发现昭宁帝虽被顺了毛,却是死死咬着俞思温的事儿不松口。不独要凌迟俞思温,还要牵连其三族并家眷,并着锦衣卫控制,欲逼他说出同谋。江南党的脸色登时精彩纷呈。昭宁帝自是不可能把江南党连根拔起,却是不知道雷劈到哪个身上!俞思温三族家眷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们家的女儿孙女。籍没教坊司,能捞一两个,难道还能个个都捞尽不成?

朝廷从来派系林立,江南势大,别处却也不是无人。什么鲁党、徽党,桂党纷纷跳出来攻歼。朝堂上的好职位都是数的着的,多被江南党占据,其余的巴不得多拉几个下水,自己好占便宜。

如此夹击下,立刻就有官员被咬。都察院上本参户部尚书甄贤宁贪墨上百万。甄贤宁上折自辩,抵死不认!朝中登时乱掐做一团,御史的折子满天飞,所参贪墨数量也越发离谱。昭宁帝不动声色的看着,日日装作怒发冲冠的模样,摔杯子摔碗,言必称:“严惩!通通严惩!”

面对昭宁帝日益增长的“火气”,江南籍的官员们心里开始发慌。科举便有南北榜,为的就是限制江南的实力。如今袁首辅倒戈向了昭宁帝,正巧能玩拉一个打一个的手段。众人自都想是被拉的那个,不是被打的那个。偏偏此刻他们多少陷进了俞思温的案子,袁首辅又不肯管他们,只急的跳脚。

甄贤宁被各路人马盯死,贪污不算,还收了俞思温的一半钱财。七八日上,就被锦衣卫带走调查。锦衣卫审讯手段极其狠戾,不到半日,腿骨已节节折断。多年养尊处优的甄贤宁知道自己必是要同他亲家黄泉路上作伴了。江南人多秀丽,想着自家一个个粉团儿般的孙儿孙女,在牢里嚎的声嘶力竭。教坊司,又称乐籍,可不是只有女人的!说的好听是卖曲儿的地方,内里的道道谁不知道!他自家睡过的漂亮男女都不知凡几,此回轮到自家人,五脏六腑好似火烧一般,痛不欲生!

甄贤宁的亲妹嫁进了袁家,恰是袁守一的祖母,却是已亡故。甄贤宁的夫人急的日日跑袁家,哀求着外甥,给条生路。袁守一之父哪敢接话,竟是指着父子同下场的借口,躲去了徐家,只留妻子在家招待。徐景昌乃锦衣卫的头子,节骨眼上涉事人员都恨不得不打徐家门口过。甄贤宁夫人哭的肝肠寸断,眼看着家中男丁一个个被抓入诏狱,生死未知,更是带着儿媳一家家哭求。

除却甄贤宁,还有吏部左侍郎齐以勤被牵连,其儿媳姓俞,而长孙定的正是袁首辅之孙,三书六礼都只差洞房花烛,如今袁小姐日日在家以泪洗面。未过门的妻子倒不惧被籍没,只如此遭遇,定再难说亲。

江南党姻亲关系繁杂,竟是家家有人陷落。无可奈何下,只得组织了更激烈的反击。就如昭宁帝所言,整个中枢,无人不是巨贪。大家伙儿都是贪官,抓起证据来比御史老练多了!各种详细贪污的数据飞上了昭宁帝的案头,昭宁帝看着那堪比国库的数字,再装不下去,当真气的阵阵发晕。

随着被锦衣卫屈打成招的人越来越多,朝中剩下的人似惊弓之鸟,江南党再顾不得许多,就在庭芳休完产假第一天上班的路上,就有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王雄英拦住庭芳道:“见过太傅!”

庭芳自是背过朝中履历,吏部官员个个都识得,见了籍贯淮安的王雄英便知他想做甚。不动声色的道:“王郎中?有何事?”

王雄英扯出一个笑脸道:“下官久仰太傅算学之大才,不知可否休沐日登门请教一二?”

庭芳似笑非笑的道:“我倒是无所谓,我家国公可就讨人嫌的很了。”

王雄英陪笑道:“不敢,不敢,下官性喜算学,倘或国公愿指点,三生有幸!”

庭芳道:“我知道了,且瞧我得不得闲。”

王雄英哀求道:“太傅,下官一心向学,请太傅成全。”

庭芳心念一动,点了点头道:“那休沐日见。”

王雄英登时喜笑颜开,连连做了好几个揖,目送着庭芳往上书房而去。

庭芳入得上书房,就寻了李初晖身边的孙太监吩咐道:“你抽个空儿去禀告陛下,就说吏部王雄英休沐日想去我家学算学。”

没头没脑的话,孙太监心里一紧,低声重复了一遍,就朝庭芳行了一礼,快步退出了上书房。昭宁帝运气极糟,任何后宫妃嫔,混了一辈子,多少有些手段。偏偏赵太后活了一世都是傻白甜,致使整个皇宫于昭宁帝而言,皆是生人。李初晖出生在潜邸,被庭瑶抚养长大,其身边的宫女太监皆比旁处可信,庭芳才敢指使。这也是为什么昭宁帝拼着被人骂任性,也非得要庭瑶掌管宫务之故。赵太后与严春文就是废物,宫妃不可信,难道他一世都活在旁人的监视下?昭宁帝想废严春文,理由真是太多了。

大白日里,面见昭宁帝并不容易。议事的朝臣一个接着一个,孙太监等了好有一个时辰,才被赵太监瞧见,硬给他插了个队。孙太监见了昭宁帝,面上全是笑意:“回陛下的话,大公主叫奴才悄悄儿同您说。”

昭宁帝也笑出声来:“那你便过来。”

孙太监躬身走到昭宁帝边上,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昭宁帝心头火起,还得笑道:“我知道了,他要去便去。”

孙太监应了声是,退出了乾清宫。

庭芳得到昭宁帝的答复,心中有数,爽快的接了王雄英的拜帖。离休沐日还有两天,江南党都得了消息。到那日,昭宁帝故意要跑马,令徐景昌伴驾,江南党的文臣瞅着徐景昌出了门,立刻蜂拥而至。

说是来讨教算学的,谁不知道来送礼?“束脩”之贵重,陈氏看的心惊胆战。庭芳安抚道:“陛下的吩咐,娘去歇着吧。劳苗姨母色色点好,一个金珠子都别落下,尽数报与我知道。”说着又把学过算术的豆青豆芽调与了苗秦氏,疯狂的登记造册。

一日功夫,庭芳收到的礼,有近十万两之巨!连夜写了道西洋算学题送入宫廷,昭宁帝解出答案,连连冷笑!

庭芳收了礼,审讯还在继续。锦衣卫的刑法下,只有昭宁帝想不想揭,没有问不问得出的疑虑。庭芳肯收礼,众人还当她肯去浇昭宁帝的怒火,哪知竟是毫无动静!王雄英急的团团转,他女婿如今就在诏狱里,亲闺女又是得宠的姬妾生的,日日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王雄英被很磨不过,只得鼓起勇气再次登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其实休沐日那般动静,瞒的过谁去?不过是做作罢了。真急的上火,哪里还管徐景昌在不在家。他便是不在,就不知道你送礼了?在门房投了名帖,也不家去等着,堂堂一个郎中戳在门口,摆明了要插队。

庭芳极少在家接待同僚,再加上她毕竟不是实权官,日常送礼的多,然真求她办事的便少了。她能直达天听,鸡毛蒜皮的事求到她门下,不是浪费钱么!此回着实事大,连党魁袁阁老都按不住,再贵也得拜菩萨,想要摆平气头上的昭宁帝,真是非她不可。

被王雄英堵了门,又收了那多银钱,不好不见。引了王雄英到正厅,才落座,王雄英便道:“太傅这几日可见着了陛下?”

庭芳道:“陛下不曾宣召。”

王雄英道:“陛下几日肝火旺盛,恐于龙体有碍,下官心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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