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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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第3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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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光业在蛮州所犯下的罪行鲜血淋漓,罄竹难书,三个人只听得义愤填膺,胡元礼拍案而起,怒声喝道:“简直是丧尽天良!宋刺史,这刘光业如今何在?”

宋楚梦叹道:“刘钦差一大早就带着本刺史拨付给他的土兵下乡去了。他的事,本刺史从来不得置喙,也不知道他今天去了哪一处村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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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打马如飞,奔驰在山间小道上,路旁草丛中探出的一根野草被马腿一刮,急剧地摇曳了几下,还没止住晃动,杨帆的身影已消失在一箭地开外。

马是好马,体形健壮优美,肌肉饱满发达,脖颈光滑细腻,身体呈漂亮的流线型,奔跑起来碗口大的马蹄蹬踏在地上非常的有力,可它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四条马腿都糊满了泥浆,浑身热气腾腾,好像刚揭开盖的蒸笼,连马鬃也被汗水湿透了。

“不行,欲速则不达,再这么赶路,它就得活活累死,一会儿得歇下来,最好有条溪流饮饮马……”

杨帆累忖着,本来习惯性地抽下去的一鞭子,又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停住。

杨帆在姚州苦等薰期和折竹,终于把二人等了来,同来的还有乌蛮的一位大鬼主。

鬼主是一个部落主祭的巫师,一般的小部落,鬼主是由部落首领兼任的,像那个把自己的狼牙项链赠给杨帆的棵蛮女首领就兼任部落鬼主。而像乌蛮这样十余万众的大部落,早就政教分开了,担任族中重要大事主祭的巫师有专门的人选。

孟折竹带了他们部落的大鬼主来,竟是要由他主持,跟杨帆结成生死兄弟。对孟折竹的要求杨帆欣然应允,于是在大鬼主的主持下,二人举行了一场简单而庄重的结拜仪式,折箭为誓,结成异姓兄弟。

就在当晚为他们召开的盛大篝火晚宴上,杨帆向薰期问清了武则天给予裴怀古的那道圣旨上的全部内容。

杨帆终于知道武则天为何前倨而后恭了。

姚州乌白两蛮反了,岭南东道的冯氏反了,岭南西道的俚獠也在蠢蠢欲动……

武则天并不是一个蠢人,或许她的疑心病重了些,但是无论怎么说,她也不会相信就凭那些流人,有那个能力、付得起那个代价,能说服乌蛮、白蛮、狸僚、谢蛮等诸多少数民族一致拥戴他们造反。

很明显,御史台那些人在京里跋扈惯了,官员们哪怕是位极人臣的宰相,只要他们捏造一个谋反的罪名,也只能任由他们宰割,这些酷吏已经养成了目中无人的心态,根本没把诸蛮放在眼里,到了地方肆无忌惮。

而流放犯人的地方,大都是诸蛮聚居、经济落后、民风彪悍、缺少王道教化的所在,这些酷吏们在京城里吃得开,到了这些连朝廷都只能恩威并施的地方却一味以势强压,势必会激怒这些土蛮,引起强烈反弹。

御史台所奏的谋反,至此算是“确有其事”了,只不过这谋反并不是流人的策划,恰恰是这班酷吏一手促成。武则天又气又恨,唯恐局势一发而不可收拾,所以她一面下旨给裴怀古,命他根据需要可就地斩杀黄景容,以求平息姚州动乱。

另一方面她又给杨帆下了一道密旨,催促他尽快赶往御史台众官员所往的各道,制止各路钦差滥杀无辜激起民变,并授他机变之权,可奉旨杀人。这道圣旨就是孙宇轩代他接下的那道密旨。

武则天同时还分别遣使信使,给那些巡视各道的御史们,严辞训斥,令其立即停止杀戮,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只是这些酷吏分赴各道,游走于各州府县之间,有时还深入崇山峻岭之中缉捕流人,驿卒囿于安全和行路的种种限制,未必能及时传达得到。

杨帆获知真相,第二天一早就向薰期和折竹告辞,一路向东而来。折竹给他提供了两匹马,轮换骑乘,昨日路过一座山岭时恰逢大雨,山路奇险,泥泞湿滑,一匹马失足跌落山涧,结果就只剩下这一匹了。

如果这匹马再出了问题,恐怕赶路就更成问题了,眼看那马已疲惫不堪,杨帆也不敢再催促,让那骏马渐渐放缓马速,驰到前方山腰处时,一条狭窄山道更加难行,道路两旁的树条藤蔓几乎要把这条小道掩埋了,看这样子也不知多久才偶有行人经过这里。

杨帆翻身下马,牵着马缰绳挥动铎鞘一路劈砍藤蔓树枝开路,正往前行,忽然察觉有些异状,刚一驻足,前方草丛中突然弹起一条长长的影子,杨帆大吃一惊,只道是一条长蛇,唯恐这蛇有毒,挥刀便向那条长影砍去。

一刀砍落,长影迎声而断,吧嗒一声落回草丛,杨帆定晴一看却是一条绳索。

如此荒无人烟之处,怎么会有一道绊马索?

杨帆立知不妙,他脊背一弓,就想倒窜而回,可是就这一刹那,他全身的气力仿佛就被抽光了,眼前一阵模糊,仰头摔倒在地。

树丛中慢慢站起几个人来,头上缠着青巾的包头,身穿左衽青布夹衫,下身掩在树丛草坷里看不到,他们的脸上都涂抹着几道五颜六色的油彩,看起来就像突然从草丛中冒出来的山精野怪。

其中一个黎黑皮肤的中年汉子正把一支吹管从嘴上挪开。

杨帆倒在草径上,脖子上插着一根细细的针,针尾上几缕用来定向的红线在风中轻轻抖动着。

这样细如毛发的吹针,破空飞行时甚至连空气都带不起一丝波动,便是丛林中最机敏的野兽都无法产生警觉,更何况一路疾驰,精疲力竭,而且已被绊马索吸引了注意力的杨帆。

几个脸上画着兽纹的青衣汉子从草丛中走了出来,方才射出吹箭的那个人低头看了杨帆一眼,又看看他那匹疲惫不堪的坐骑,眉头微微一皱,用蛮话说道:“咱们好象抓错人了,这人远道而来,不像是那狗钦差的探子!”

另一个人凶狠地道:“管他呢,反正也是汉人。既然抓到了,就杀来偿命!”

说完,他就从腰间缓缓拔出了腰刀,这刀不长,只有一尺有二,这样的刀子才适宜在这样的丛林中使用,横刀到了这种地方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刀身向外弯曲着,刀刃两侧各有两条血槽,以及两条纹形指甲印的花纹,刀刃看起来锋利异常,刀柄也不长,用牛角固定为柄。

“谢枫,不许胡闹!”

吹箭人训斥了他一句,对另一人吩咐道:“翻翻他的身上!”

那人答应一声,蹲下身子在昏迷的杨帆身上翻了一通,掏出一堆东西,当他展开那幅圣旨时,吹箭人不由耸然动容道:“这黄缎上画的是龙?这是圣旨!我见过的,那个狗钦差就带着这么一件东西,闯进我们的寨子胡乱杀人,连宋刺史都不敢管他!”

谢枫怒道:“我就说是他们的人,果然不假。此人指不定又给那狗钦差送来什么害人的命令了,我宰了他!”

谢枫说着,手中尖刀便向杨帆胸口狠狠地刺下,这一次那吹箭人并没有阻拦他!

第五百四十三章鬼域

“狗钦差回城了!”

远远看见城外大道上飘动出现的钦差旗帜,巴江县城里就像晴天打了个霹雳,赶集买东西的百姓扶老携幼纷纷走避,卖东西的小贩慌慌张张地收起东西一溜烟儿逃的不知去向,店铺掌柜慌忙招呼伙计上门板打烊。

一眨眼的功夫,大街上就只剩下几只掉了底的破竹筐和一堆烂菜叶子,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了。

一只癞皮狗从一条小巷子里踱出来,狐疑地看看空荡荡的大街,慢慢放轻了脚步,看来它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了,它弓着脊背,谨慎地走出几步,低低呜咽两声,突然夹起尾巴窜进了另一条小巷。

破破烂烂的城门,刘光业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傲然走进城门洞,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两匹马,马上分别坐着一人,是从御史台随同他前来的执役,跟着刘光业出这趟公差,财帛赚了无数、女人想玩就玩、一言决人生死,两个御史台执役此刻神采飞扬的仿佛他们才是钦差大臣。

再后面就是宋楚梦派给刘光业的那些土兵了。

土兵的竹矛上面挑着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有的在一杆长矛上串了足有三四颗人头。那些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保持着怒目喝骂的表情,有的紧闭双目一脸哀伤,还有小孩子的人头,面部依旧保持着惊恐号啕的模样,只是他的嘴巴虽然大大地张着,眼睛虽然惊恐地瞪着,却再也哭不出声音,流不出眼泪。

路边一个杂货铺子里传出“咕咚”一声响,店掌柜的好奇地趴在门缝上向外看着,结果一个懒洋洋的土兵正好从他门前走过,矛尖上的那颗人头正好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个老妪,满脸皱纹,血染后的模样仿佛厉鬼。

她双眼怒凸,仿佛死鱼的眼白,直勾勾的,粘稠的鲜血从她脖子下面拖曳下来,拉长、变细,在血线的尽头又汇聚成一滴,吧嗒一声落在掌柜的门前,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撞翻了一簸箕野刺梨。

难怪街头人人如避蛇蝎,虽然此刻正是艳阳高照,可任谁看了这一幕,不心如抱冰?这一幕,简直就如鬼王出巡一般恐怖、阴冷。

最后面,土兵还押着一群俘虏,这是一群谢蛮。谢蛮也就是后来所称的苗族,当时因为其首领大多姓谢,所以被称为谢蛮。被抓起来的这些谢蛮据说是因为有包庇流人之嫌而被抓回来的,但是从他们的年纪来看,却显得有些古怪。

这些俘虏男的岁数都不大,最大的也才十一二岁,只是一群少年和儿童。女子都很年轻,大约都在十四五岁上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黔中道虽是山穷水恶,可养育出来的人却是别样俊俏,仔细看去,被刘光业抓回来的这些男女个个眉眼清秀,没有一个难看的。

无论男女,他们的穿着都是五彩斑斓。这时的谢蛮服装男女差异非常小,都是土布的衣裳,土染的色彩,头包赫色花帕,身穿花衣系百褶裙,脚下一双船形花鞋。然而经过他们的巧手裁制,却能给人一种瑰丽鲜艳的感觉。

他们不管年纪大小,都用一种仇恨怨毒的目光盯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刘光业,看那样子,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像一群狼似的扑上去,把刘光业撕成碎片,可是周围土兵肩上锋利的长矛和腰刀,却提醒着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刺史府在城西,刘光业进城后却穿过长街直奔城南,城南是巴江县城最荒僻的地方,那片地方根本没有几户人家,自他来到以后,更是把那里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再也没有人敢住在那里,甚至没有人敢经过那里。

南城那片荒地里,现在有无数的木桩竖在那里,有的上面绑着一具完整的尸体,有的因为处斩犯人的地方太远,搬运尸体困难,就只携了人头回来插在上面,时当正午,阳气正旺的时候,这里却给人一种阴森至极的感觉。

无数的乌鸦黑压压地扑在尸体上啄着他们的血肉,若是偶尔有人经过,会惊得那些乌鸦聒噪着飞起来,也许会有腥臭污黑的血点从空中落下来,也许它来自乌鸦的喙、爪,又或者就来自它们口中叼着的不舍放下的一块人肉。

刘光业先要把他的战利品带去南城挂在那些空木桩上,他希望当他离开蛮州的时候,这里的尸体已经被乌鸦啄个干干净净,他就可以用森森白骨,在这里搭一座“京观”。

当然,他带着俘虏前去,也有恐吓这些谢蛮的想法,他打算把这些年纪不大的小童都阉了带回京去进献给皇帝充作宫奴,而这些美丽的谢蛮少女,不管是留下自己享用还是拿去送人,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南城,孙宇轩和胡元礼伏在车辕上吐得一塌糊涂,已经快把苦胆都吐出来了。马桥虽然看着还算平静,可是一张脸乌青乌青的,也已看不出一点人颜色来。

他们听宋万游说出刘光业令人发指的暴行后怒不可遏,可惜刘光业已经出城,他们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寻他晦气,听说刘光业已把南城变成修罗场,成了他炫耀杀人恶迹的地方,三位钦差忍不住要来看看,回头也好上表弹劾于他。

结果三人一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宋楚梦和宋万游的脸色也很不好,这儿的空气弥漫着一股尸臭,熏得他们脑瓜仁疼。虽然这些血迹斑斑的恶行都是刘光业一手所为,可是动手杀人的却是他们的土兵,他们到了这里,就仿佛看到无数的冤魂围绕着他们哭泣哀嚎,他们的脸色又怎么好得起来。

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谢蛮虽也是个大族,但是各峒各寨各溪之间互不统属,力量过于松散,牂牁蛮、东谢蛮、南谢蛮等谢蛮大族所居住的地方隔着无数大山,很难互通声息。

其实他们当初也曾威风过的,隋末时候,谢蛮大首领谢龙羽拥兵数万,称霸一方。李渊招安谢龙羽之后,委官刺史,又封爵夜郎郡公,然后又把另几个大酋长如赵国珍等尽皆授予并不低于谢龙羽的官职。

等到李世民成了皇帝,跟他老爹一个法子,又把谢强、谢元深、赵磨以及巴江宋氏分封为刺史,大家平起平坐,谁也不能统属于谁,就更加难以形成合力了。是以时至今曰,反倒以谢蛮最为安份。

虽然刘光业倒行逆施,可是只要没把这些族长头人们逼到绝路上,宋氏家族是鼓不起勇气对抗代表着朝廷的这位钦差的。

胡元礼“呕呕”了半天,实在没有东西可吐了,喘息着刚直起腰来,一抬头便看见一颗人头孤零零地顶在一根木竿上,一个眼窝黑洞洞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另一只眼球被乌鸦啄了出来,挂在眼框下面,忍不住又伏辕干呕。

宋楚梦叹息一声,从车上取下一个水葫芦递过去,胡元礼接过水葫芦,艰涩地道:“楚梦兄,你车上怎么还带了这东西来?”

宋楚梦讷然道:“方才我劝两位钦差不要来,你们不肯听,我就知道你们必然会有这般反应,所以特意备了清水。实不相瞒,宋某第一次来时,与两位一般狼狈。唉!两位钦差,咱们还是回去吧。”

胡元礼连连点头:“好好好,咱们这就回去。”

那边,孙宇轩也由宋万游扶着漱了口,脸色难看地道:“明公(县令尊称),还请你尽快派人来收敛了这些尸骸择地安葬,让亡者入土为安。再者说,天气还有些炎热,这么多的尸体,久了恐有疫毒传播。”

宋万游面有难色道:“可是……刘钦差那里……”

胡元礼截口道:“刘光业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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