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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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第3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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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和张柬之咄咄逼人。罗书道则一如既往地划水打酱油”

“嗯!我也觉着这嵬州没什么好留恋的,咱们家的生意,大部分到了姚州一样可以做,而且有头人的照顾可以做的更好,鱼市街上那几个摊子兑掉就是了,咱们就一个女儿,搬过去还能时常见到她……”

两夫妻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回了大院。

都督府里,黄景容沉着脸色,也在吩咐他新收的两个小妾:“赶紧收拾东西,咱们要走啦!”

两位姑娘见他脸色阴沉,不敢多说,急忙回到内室,匆匆收拾东西。

黄景容负着手,在厅中踱了几步,心中越想越恨,忍不住骂道:“老夫真是流年不利,出京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是我被这个瘟郎中给盯上了!哼!老夫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有本事你就跟着老夫走遍剑南!”

黄景容想的得意,狞笑起来:“老夫还就跟你耗上了,你若一直盯着老夫,御史台那班同僚在其它各处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到时我御史台东山再起,重新得到陛下的信赖,再慢慢整治你这不识时务的小子!”

老黄在嵬州是真的呆不下去了。

嵬州又出现一位钦差,而且和上一位钦差不合的消息,民间百姓毫不知情,但是那些官员和土司头人们却一清二楚,于是黄景容立即门前冷落车马稀,所有人都观望着风色,等着两位钦差分个高下。

高下其实不用分,第一回合黄景容就落了下风。如果这是在京里,或者是由御史台的人控制的地盘,他还可以用屈打成招、人为炮制的手段制造一些谋反的证据,可这是嵬州,他在这儿唯一的倚仗就是圣旨,杨帆一来,这唯一的优势也没了。

人杀不得,礼收不得,集齐西南各族美女的梦想也破灭了,他还留在这儿干什么?所以,黄景容果断决定走人,他知道杨帆的目标并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御史台,如果杨帆一直盯着他,他就拉着杨帆巡视整个剑南道,最后获胜的还是御史台。

眼下在嵬州他已威风扫地,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他打算下一站去姚州。杨帆眼伤未愈。一时半晌恐怕追不上来,他早些赶去或者还可以多捞些好处,而且姚州那边被发配过去的流人也比较多。

想到堂堂钦差,竟被人逼得这般狼狈,黄景容心头更恨,忍不住恶狠狠地咒骂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杨帆,但愿你的眼睛就此瞎掉!”

杨帆此时正在刺史府的后花园里散步。这里林木葱郁,光线柔和,正适合他此刻的状态。他的眼睛还是有些红肿,不过已经不影响他的行动了。想起来,杨帆还真是有些后怕,如果他的眼睛真的瞎掉……想想就不寒而栗。

这世上永远不乏离奇搞笑的死法,晋景公掉进厕所淹死;罗马执政官法比斯被羊奶中的一根羊毛呛死;古希腊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更加悲剧,被天空中飞过的鹰抛下的一只乌龟活活砸死……

一个技击高手,在毫无防备之下,当然也能被人算计。杨帆如今已经做了官,却一直保持着江湖人的习气,做事喜欢独来独往,这时他真的有些后怕了。因为他已经有了牵挂。他有他的女人,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子。

想到他的孩子。杨帆心中便一阵温暖,仿佛整个身子都沐浴在阳光下,浑身暖洋洋的。当他轻轻抚摸着妻子紧紧绷起的肚皮,感受着她腹中孕育的小生命时,那种激动真的是难以言表。

当他知道御史台以杀戮妇孺自重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来了,尽管困难重重,尽管他明知这是违背皇帝意愿的。这其中,为官一任的想法只占了他动机的十分之一,因为童年时期相同的际遇而产生的同情占了十分之三,更多的却是因为他即将成为一个父亲。

当他即将拥有一个延续了他的血脉的小生命时,他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当他听说御史台的那群酷吏连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时,他真的愤怒了,他无法想像,那些酷吏同样有妻有子,为什么就能冷酷地举起屠刀。

脚下一只虫子正在蠕动着努力爬过那条小径,杨帆抬起腿,从它身上跨了过去。感受着温暖柔和的阳光,呼吸着林中清新的空气,想着他未出世的孩子,杨帆的心莫名地柔软起来,以致这一刻,他像佛一般慈悲。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交谈的声音,杨帆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但是“司马不疑”这个名字传进他的耳朵时,他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司马不疑胆子可真大,竟敢行刺钦差。”

“嗨!他只是倒霉罢了,如果他早知道钦差的身份,就不会下手了。”

“还没抓到他么?”

“当然没抓到。如果想抓,一定抓得到,问题是那些人会认真去抓么?你也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你说他从吐蕃运来珠宝和氆氇、藏刀、熊胆,麝香,这些东西谁买得起?又是谁提供瓷器、丝绸给他卖去吐蕃?本地那些豪门大户需要他,哪会真的抓他。”

“不会吧,我听白捕头说,那个司马不疑本来藏身在鱼市街陈氏鱼档,他们得到消息去抓人的时候却被他溜走了。”

“算了吧,那都是唬人的,你真信?不要说他们不会抓人,如果阿郎想去抓人,人马还没出府门,他们就能赶去报信,真要把他抓起来,回头也得被那些人悄悄放掉。咱们阿郎一个外来户,还不任由他们摆布。

如今那司马不疑还好端端地藏在那儿呢,有人抓么?我今早去买菜时听市上的人说,那个司马不疑已经放出话来,说钦差是朝廷的人,他动不了,可他一定会用坏他好事的那个孩子全家人的人头,祭奠兄弟们的亡灵。”

杨帆站在树后,静静地听着刺史府的两个家人聊天,一抹杀气渐渐浮现在他的眸中。

一阵风来,吹得枝叶摇曳,一只青虫子用无数的足牢牢地攀附在树叶上,正在吸吮着它的汁液。杨帆屈指一弹,那青虫子应声落地,身子蜷曲着还没翻过来,一只大脚便踏上去,把它辗的稀烂。

第五百一十四章吾本游侠儿

午后暴雨突如其来。

这个地方在春夏之交的时候雨水一向充沛,像这种方才艳阳高照、片刻暴雨倾盆的天气很常见。

几个蓑衣人踏着满地的雨水,在暴雨中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跋涉着,中间一人也穿着蓑衣,但是头顶另有人给他撑着一把油纸伞,只是雨太大了,串成线的雨珠被飘摇不定的风吹得忽左忽右,不断扑打在人身上,伞在风雨中摇晃不已,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几个蓑衣人匆匆走进刺史府的大门,这才松了口气,蓑帽向后一推,露出他们的面孔,中间那人正是张柬之。

他刚从都督府回来,御史黄景容急于离开,坚决拒绝了罗书道想要召集嵬州官僚为他饯行的好意。罗书道只好送黄景容离开,回城后才请张柬之过去通报了情况。谁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刺史府大门内两侧有长廊一直绕向中堂和后宅,张柬之沿着一侧长廊走下去,一边抖动着湿透的袍袂,一边问道:“钦差现在何处?”

管家答道:“方才大雨一起,钦差颇觉困倦,已经回房歇息了,吩咐我等不要打扰。”

张柬之本想马上把黄景容离开的消息告诉杨帆,听说他已经休息,便转向自己的书房。

刺史府的门子老窦候着阿郎和几名侍卫回府,便又关了大门,打了几盆水来冲洗了一下阶石上黄泥的脚印,当他回到自己门房的时候,忽然发觉少了些什么,老窦四下瞅瞅,这才发觉挂在墙上的蓑衣不见了。

这个季节多雨,雨具是常备的东西。虽然他不大出门,一进门的墙上也挂了一件备用,因为天天挂在那儿,平时不太注意,反而没有察觉是什么时候被人拿走的。

老窦拍拍额头,骂道:“一定又是邝四儿那小子趁着大雨清闲,偷了我的蓑衣出去赌钱。”老窦骂了两声也就不以为意了,反正不会有人特意跑到刺史府来就为偷件蓑衣,定是熟人取用无疑。

大雨一起。鱼市街的客人便纷纷散去,大雨如注,泼在地上,因为一时不能排去,积水没了膝盖。鱼市街的地面很脏。被雨一冲,污水中混合着鱼头和鱼内脏向低洼处流去,平日这里腥气熏天,大雨中腥气倒是淡了些。

街上的客人已经绝迹,少数摊贩家的雨篷下面躲着些没有携带雨具也没有来得及回家的顾客。贩鱼的用大木盆舀了地上的滚滚浊流,一盆盆地泼在雨搭下面雨水浇不到的案板上,把血迹和鱼头鱼鳞内脏一类的东西冲出去。

一个披着蓑衣的汉子出现在鱼市街上。他趟着肮脏的雨水,从鱼市东头往西走,一开始并没人注意到他,直到他走到尽头又折回来。这才引起了一些避雨人的注意。只是他披着蓑衣,因为怕雨水浇在脸上,又刻意低着头,根本看不见他的长相。只能从他光溜溜的下巴忖测此人年纪不大。

一家家贩鱼的摊位上挂着的幡子都在雨中没精打采地垂着,偶尔被风一卷。将三角形的旗面张开,马上又被密集的雨水打回了原形。但是就只这么一刹那,足以叫人看清上面的字迹。

蓑衣人从鱼市东头走到西头,一共就只看见一家姓陈的摊位,所以他再走回来时,便径直奔了这户人家。

老陈系了一条皮围裙,正在篷布下冲洗着案板,雨水打在头顶的篷布上,发出“噗噗”的声音。案板上的污血和鱼鳞、内脏等物被一盆盆水冲到滚滚而过的污水中。

案腿上还沾着一些黏糊糊的鱼内脏,老陈用大木盆舀起一盆污水,刚要冲洗,那蓑衣人就走到了棚下。老陈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一盆水泼出去,一些污水泼到了那个人的蓑衣上,他也浑不在意。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不是来照顾他的生意的,大概只是借他门前的棚子挡挡风雨吧。可是,那个蓑衣人看着他,居然说话了:“劳驾!”

老陈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垂着头,五官看不清楚,蓑衣上正滴着雨水,只能看见他鼻子以下的部分,这是个年轻人,高挺的鼻梁、轮廊分明的嘴唇,并不难看。不过大雨搅了生意,老陈心情正不好,所以皱着眉,不高兴地问道:“什么事?”

年轻人对他恶劣的态度毫不在意,他很客气地笑了笑,嘴角勾起了两道笑纹:“请问,司马不疑在吗?”

老陈瞿然一惊,猛地抬头,年轻人还在微笑,他依旧没有抬头,唇边有笑纹,颊上还有两个酒窝,这年轻人何止不难看,其实挺好看。

老陈手中的木盆“噗”地一声掉到近尺深的雨水里,溅起一片水花。老陈抢步向前,一把抄起了扎在案板上的尖刀。

这口尖刀是他用来宰鱼的,每天都磨得很锋利,方才用水一冲,刀上的血污已经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尖刀在手,寒光闪闪。

老陈握刀在手,二话不说,便自上而下,向年轻人一刀当胸划去,就像他平时剖宰大鱼时一样,哪怕是百十斤重的大鱼,挂在棚下那只铁钩上,他只一刀,就从鳃下划到尾鳍,再伸手一掏,鱼漂鱼肚连着血糊糊的内脏便能掏个干净。

“啊!”

对面棚下避雨的顾客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惊呼出声。

年轻人抬起头,看着从空中划下的那口刀,刀尖划着弧形,掠过他的鼻尖,眼看将要触及他的胸口了,再往下划去,就将准确地剖开他的蓑衣和他的肚腑,此时空中还有一道闪亮的虚影没有消失。

年轻人的双手从蓑衣下闪电般伸了出来,老陈只觉手腕一麻,眼前的年轻人还是好端端地站在那儿,他的蓑衣没有剖开,他的肚子也没像挂在钩子上的大鱼一般左右分开,年轻人还在笑,微笑着说:“看来,他还在这儿,是吗?”

他说话的时候,头抬起来了,老陈看到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似乎害了眼病,双眼有些红肿。老陈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他的手仍紧紧攥着刀柄,但是一尺多长的刀刃,已从他胸缘第三根肋骨的缝隙里插了进去。

老陈杀过人,虽然他杀的鱼更多。如果不是杀过人,他出手不会这么果断凌厉,所以看到那口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快死了。他抬起头,一双眼睛就像挂晾在棚下的那些鱼干的眼睛,死死地凸出来,瞪着那个蓑衣人。

蓑衣人正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道:“他居然真的藏在这里!无法无天之地,无法无天之人呐!”

老陈听到这句话忽然很想笑,一个无法无天之人已经被你杀了,你又是什么人呢?

对面棚下和其他摊位上的鱼贩都惊愕地看着这里,有人已经紧张地抄起了刀子和鱼叉。

老陈摇晃了一下,卟嗵一声跌进肮脏的污水,被流动的雨水冲着,一点点漂到棚外,向排水沟的方向移去。

片刻之后,老陈的棚屋中就传出了嘶吼声和打斗声,因为下雨没有生意,老陈已经上好了门板,只留下一个出入的门口,这时“砰”地一声巨响,门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撞,猛地爆裂开来,门板下方的卡槽也被撞坏了,一排门板“啪”地一声拍在积水里,溅到对面好象见了鬼似的看客脸上。

看客们惊愕地看见一具软绵绵的身体,好象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似的,从倾斜的门板上向外翻滚了几圈,头栽进水里,脚仰在门板上,寂然不动了。然后,那个蓑衣人一步步走出来,还是低着头,还是没有人能看见他的模样。

蓑衣人趟着滚滚浊水一步步向前走着,有一种血脉贲张的感觉,这正是他少年时候最向往的事情,可是他已经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本市井一游侠,匿踪于坊巷之间,快意恩仇,无拘无束。后来,他发现个人的武力同官府强大的力量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为了复仇,为了掌握更大的力量,他果断投身官场。

但是官做久了,整天守在一堆规矩里面,他几乎忘记了这种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以至于处处都要受限于规矩、遵循于规矩,连可以不用规矩就能解决的事都习惯于用规矩之内的办法去解决。

几乎瞎了双眼的可怕后果和司马不疑对一个无辜孩子的威胁,激起了他心中的戾气。今天再作冯妇,心中当真畅快!

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是,鱼市街头杀人,打破了他心中的那道枷锁。侠以武犯禁,官以权维禁,这本是相互冲突、格格不入的两个方面。他做游侠时便与官府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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