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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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第3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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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景容不屑一顾,从怀中取出圣旨,高高擎在手上,厉声喝道:“本钦差有圣旨在手,尔等还不动手,也要意图谋反吗?给我杀!杀光他们!”

“谁敢!”

张柬之抽出长剑,咆哮道:“谁敢动手,便踏着老夫的尸体过去!”

张柬之手下那几个公差是他做清源县丞时便带在身边的老人,对他忠心耿耿,虽有大军当面也毫无惧色,纷纷抽出腰刀,护在他的身前。

罗书道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赶紧劝道:“黄御史、张刺史,两位都消消气儿。有话好好说。”

黄景容怒视着他道:“罗都督,本钦差奉旨查案,你身为本州都督,负有佐助之责,还不快赶开这老匹夫,立即执行死刑!”

张柬之也怒视着罗书道,喝斥道:“罗都督,你食民脂民膏,受一方供养,不能保一方平安。护一方百姓,反而助纣为虐,你惭不惭愧?”

罗书道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当然不喜欢黄景容在这里指手划脚。可他更害怕钦差做手脚把他搂进去。眼前这个张柬之,不就是朝廷趁着嶲州原刺史没有儿子,无视其几个侄子的诉求而派来夺权的么,如果自己行差踏错,给朝廷一个借口。难保不也是这么个下场,黄景容背后站着的是朝廷啊。

想到这里,罗书道把心一横,沉声喝道:“黄御使乃钦差天使,本都督自然奉谕办事!来人啊,遵照钦差天使的命令行事!”

众兵士一见都督下了令。立即手握长枪向前逼去,人群中马上响起一阵凄惨的哭叫声,张柬之浑身发抖。拼命挥舞长剑劈砍着阻止,那些官兵也不与他交战,只留下十几个人,用长枪将张柬之和他的手下团团围住,逼在中央。任由他的长剑劈砍在自己的枪矛上,进也不进、退也不退。只管将他们拦住。

张柬之绝望地大呼道:“不许动手!你们如此丧尽天良,黄景容,老夫要告你!罗书道,老夫要告你!”

罗书道转脸看向别处,只当没有听到,黄景容撇了撇嘴,晒然一笑。

“统统住手,钦差天使在此!”

那些士兵挥起屠刀,刚想展开杀戮,突然一声大喝如春雷般炸响,丛林中猛然窜出一匹枣红马来,马上端坐一人,手中高高托着一卷黄绫。

杨帆其实比他们来的都早,一直隐在旁边的丛林中。这邛海边的地势高低不平,有各种丘陵矮山,上面长满植被,流人就被安排在两片丘陵间的一片开阔地上。

杨帆眼见黄景容准备杀人,正想现身阻止,张柬之便远远地冲过来,正好从他藏身的丛林前穿过去,杨帆听他高喊刀下留人,这才耽搁了一下,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另有人能制止杀人,他就不必急着出手。

待张柬之冲到黄景容面前,两人一番对答,杨帆隔的太远听不清楚,但是光看举动他就知道这位官员是想阻止黄景容杀人。待见这名官员未能阻止黄景容行凶,杨帆便策马冲了出去。

官兵们忽见丛林中冲出一骑,立即严加戒备,不过听他口中高喊出的话,又见他只有一人,便也未予拦阻,更未放箭杀人,只是闪开一条道路,让他走近。杨帆赶到罗书道和黄景容身前三丈处,便被长枪抵住不得再往前行了。

杨帆高声道:“本官大周刑部郎中杨帆,奉谕担任诸道巡访使,巡察诸道流人谋反一案!嶲州流人谋反一案罪证不足,恐别有隐情。人命关天,不能儿戏,本官要求重新审理,拿到真凭实据再说。”

黄景容认得杨帆,一看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当真吓了一跳,再看他只有一人,穿着平凡,人马俱都汗水淋淋,不由心中起疑,喝问道:“杨郎中,你自何处而来?”

杨帆挺身坐在马上,高声道:“有传言,诸道流人欲互为响应,扯旗造反,圣人派众御史出京访察,又恐矫枉过正,滥杀无辜,是以委派杨帆出京,纠失检奸、定谳大狱,以求无纵无枉,以示圣人慈悲!”

黄景容疑惑地道:“你身着便服,一身狼狈,既无仪仗,又无扈从,这是何故?”

杨帆道:“本官奉旨出京,兼送太平公主去长安祭祖。然本官心系圣人所托,不敢耽搁,因此护送公主赶到长安后,立即快马赶来,一路专走小道,风尘仆仆,便连护卫也都抛在了后面。”

黄景容听到这句话,马上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质问道:“既然如此,阁下刚刚赶到,何以确定本官谳定之案有所偏差呢?”

杨帆平静地道:“这很简单,因为本官赶到州城,前往都督府和刺史府求见本地长官,适逢有人鸣冤告状,而且还是两个孩子。本官向他们询问了一番,方知案情有些蹊跷。”

黄景容还待再问,杨帆举起手中圣旨,似笑非笑地道:“黄御史似乎对本官此来的身份和用意有所怀疑,不知罗都督和张刺史可在,有请两位验过本官的圣旨!”

张柬之被贬离京城时,杨帆还是宫中一小卒,张柬之不认得他,听说他是钦差,看他态度又是庇护流人的。张柬之又惊又喜,连忙翻身下马,整了整衣袍。向杨帆拱手道:“本官嶲州刺史张柬之,见过钦差天使!”

杨帆见他下马,忙也翻身下马,上前搀扶,客气地道:“原来是张使君。使君请起。这一位想必就是本州的罗都督了吧?”

杨帆说着,故意睨了眼全身披挂的罗書道在扈兵帮助下从马上下来上前见礼,黄景容见此模样,也只好不情不愿地下了马。

罗书道和张柬之展开杨帆的任状仔细看了一遍,用印签押完全无误。张柬之乜了黄景容一眼,道:“还请黄御史也将任状给张某一观。”

黄景容怒道:“有罗都督为人证还不够么?”

张柬之肃然道:“国家大事,岂可马虎?便是我与阁下熟识。应该验看的证件也该验过!”

黄景容愤愤然地从袖中摸出他的委任状甩给张柬之,张柬之展开一看,立即发现问题了。其实张柬之并没有怀疑黄景容的身份,只是有意杀杀他的威风,不想展开圣旨一看。只有皇帝御玺,却没有中书门下的用印。张柬之不禁大怒,喝道:“令不出中书,算什么圣旨!”

黄景容又惊又怒,道:“大胆!圣人的印玺就盖在上面,你敢说这不是圣旨,张柬之,你要造反不成?”

张柬之昂然道:“令非出于中书,便是乱政!本官不承认你的钦差身份,乃是依照国家的典章制度,黄御史休要乱加罪名!”

张柬之敢这么说,还真是有所凭恃。唐宋时期的皇帝,权力并不是不受限制的。唐代最高的国家政令名为“敕”。由中书省下令,皇帝同意后批一个敕字,再送去门下省,门下省如果反对,就大过皇帝的意见,要写明缘由驳回中书省重写,这叫“涂改。”

就算门下省通过了,也用了印衿,还要送到尚書省下辖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由门下省加印,发付相应的衙门执行,没有中书门下之印,虽然不是矫诏,也不算合法,各级官员有权不予执行。

理是这么个理,法也是这么个法,真敢无视皇帝的人却少之又少,但是这个张柬之却恰恰就是其中一个,他在京里的时候就敢直接封驳皇帝的旨意,何况是在这里。

两个人当下就武则天那道没有加盖中书门下印衿的旨意理论起来,黄景容想跟张柬之讲道理,哪里辩得过这个老家伙,黄景容被他挤兑的怒不可遏,只好又向罗书道求助,大声道:“罗都督,你怎么说?”

罗书道站在一边,早把事情看了个通透,在他的治下枉杀流民和部落百姓,他本能的就有抵触情绪,只是迫于黄景容的钦差身份,他没有勇气反抗。如今不但有张刺史出面驳斥,而且又跳出一个钦差来,所持的圣旨比黄景容的更加正规,罗书道心里就有谱了。

黄景容一问,罗书道马上义正辞严地道:“黄御史这道圣旨出于圣人之手,杨郎中这道圣旨也出于圣人之手,只要是出自圣人的旨意,罗书道断无抗命之理!不过……”

罗书道话风一转,神情依旧庄重、内容很是猥琐地道:“黄御史这道旨意先于杨郎中这道旨意,这说明圣人也觉得前一道旨意有所疏漏,才下旨给杨郎中以作补救,还是请两位钦差先商量出个结果,本督再照办就是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放他一马

杨帆和张柬之坚决反对,罗书道猛打太极,黄景容气得鼻孔冒烟,奈何无兵可用,又能如何?

他恨不得亲自跳下马去砍了那些流人,可是瞅这架势,不止杨帆这年轻人不好惹,就是那个头发胡子都跟霜雪一样白的死老头子都是练过剑的,真要较量起来,他还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一如今晨那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豪雨,黄景容来得快,退得也快,满腔怒火都发泄在胯下的那匹马身上,一鞭接一鞭地抽下去,带着他的几个手下越行越远,渐渐与大队拉开了距离。

张柬之坐得四平八稳,轻轻捋着胡须,眺望绝尘而去的黄景容背影,缓缓地道:“黄御史还不死心啊!”

杨帆晒然道:“不死心他又能如何?”

张柬之微微一笑,从杨帆蓬松的头发、汗渍条条的脸庞,再到他的衣领、袍襟、靴面,看的非常仔细,看完之后,若有深意地瞟了他一眼,缓缓地道:“幸亏杨郎中及时赶到,否则老夫是阻止不了他的。”

杨帆策马前行,眼角余光却在梢着张柬之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微微一笑道:“世间哪有那么多正巧的事。实不相瞒,晚辈其实在三天前就已经赶到了。”

张柬之微微动容道:“哦?既然如此,杨郎中为何不与罗都督取得联系,致有今日这般凶险。”

杨帆道:“御使台凶名在外,晚辈早知他们此来必生事端,因此接了旨意之后,忧心忡忡,一直想着早些赶来。奈何皇帝还下了一道旨意,令晚辈护送公主殿下去长安,这一往一返之间,晚辈再赶到此处就只能替流人收尸了。”

张柬之人老成精,一听这句话就明白了女皇不可告人的真正打算,也听出了杨帆话语中的抱怨之意。

杨帆道:“公主慈悲。知我心事。所以……进入关内道以后,公主便命我先行一步,也因如此,杨某才没有带来部属。而这毕竟算是违反了规矩,所以黄景容不动手,晚辈便没有贸然现身。”

“规矩……”

张柬之眯起老眼,轻轻抚着胡须。咂摸了一个这个词,眸光忽地亮了一下,睨着杨帆道:“老夫以为,一切规矩,都该是为了一个好的目的。如果想要做一件大善事,规矩反成了阻碍。那么规矩就该被打破,杨郎中以为如何?”

杨帆轻轻颔首道:“晚辈深以为然!如果旧的规矩不合适,没有规矩又会乱套,那就该打破旧的规矩,再立新的规矩。”

张柬之呵呵一笑,如逢知己,对杨帆的态度马上又亲近了几分,对杨帆道:“郎中为救无辜百姓。不惜违抗圣命。奔波千里,将个人安危、一己前程置之度外。如此高义,老夫佩服之至。”

杨帆欠身道:“张公过奖了,今日张公为百姓仗义执言,力抗钦差,高风亮节,才叫人真心钦佩。只是,晚辈早到三天的事,还得请张公代为遮掩,这三天晚辈寄居在一所民宅,包括那两个‘拉路喊冤’的孩子,其实也是晚辈先行救下的,万一黄御使查证起来……”

张柬之白眉一扬,道:“郎中既直言不讳,老夫这里,断不会叫你露出一点把柄的,只是老夫如今在嵬州,也正为了打开局面拼命的扑腾呢,底下人多方掣肘,一时施展不开啊,若要遮掩你的行藏,还离不开罗都督的帮助。”

杨帆看了一眼走在前边的罗书道,微笑道:“只要张公点头,罗都督那里杨某并不担心,你看那马上杵着的分明就是一棵墙头草,他纵然知道些什么,也不会说的。只要他也不说,黄景容在此地就是个聋子、瞎子,还能如何。”

张柬之哑然失笑,道:“杨郎中来的时日虽短,对这罗都督的性情倒是了然。”

杨帆道:“晚辈表字元芳,乃狄国老所赐。晚辈尊敬前辈,称张公而不言官职,张公若不嫌弃,便以杨帆为子侄辈相待吧。”

“哦?”

张柬之听说杨帆的字是狄仁杰所赐,对他的态度又是一变,欣然道:“既如此,老夫便托大了。呵呵,元芳少年有为,一腔热血,老夫很是欣赏啊。”

他用马鞭随意地一扫,有些黯然地道:“其实如今何止一个罗书道,做官的有几人不是装聋作哑,只顾明哲保身呢?”

有这番议论,那是真不把杨帆当外人了。

屠杀流人是御史台自救之策,但客观上对武氏一派是有利的,杨帆既然拼命制止,就绝不可能是武氏一派,再听说他受太平公主指派,张柬之又觉亲近了三分。

太平公主虽是当今女皇的女儿,可她更是前朝李唐的公主,自古以来,子女都是继承父系血脉,在张柬之这个坚定的保李派官员眼中,太平公主是李唐皇室,永远是李唐宗室,杨帆既是公主一派,自然也是李唐忠臣。

如今又听说他的表字是狄仁杰所赐,那必是被狄仁杰视为子侄了,能被狄公欣赏、信任的人,他又如何不信?因此,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陡然生起,但是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冒险了,他方才虽有试探,却还不能完全把握杨帆的性情为人,略一犹豫,心中便想:“不成,此计太过大胆,还得试他一试。”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便又换成了商量:“可是,元芳虽想救人,奈何救得了一处,救不了别处;救得了一时,救不了永远。这些酷吏不除,终究是个祸害,杨郎中打算怎么办呢?”

杨帆轻轻蹙起眉,摇了摇头,叹息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晚辈能救一人是救一人,能救十人是救十人,尽自己所能,求一个心安罢了,否则还能如何?”

张柬之轻轻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是啊!想要永除后患,除非天降神雷,活劈了他们。可是……老天会降下惩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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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之后,罗书道便力邀杨帆入住都督府,张柬之则邀他入住刺史府。

杨帆自然选择刺史府,罗书道脸上颇为遗憾,心中则暗暗松了口气,他也不想让两位钦差把他的家当成擂台,弄得他像一只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只是必要的姿态还要做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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