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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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道-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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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溪边,刘伯堃拾柴升火,烧烤马肉。二人之间,沉默无话。亦蕊撕扯着小块马肉,偷眼瞧着刘伯堃。一路上他不住回头眺望,知道他也在牵挂越姑娘。她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伯堃,终于她打破了沉默,战战兢兢地问:“伯堃哥哥,四阿哥倒底怎么样了?阿济格就是你,对吧?你怎么认识越姑娘呢?”

刘伯堃冷冷说:“你为何不问,我怎么没死?你为何不问,我娘怎么死了?还有我刘氏全家,怎么都死在乌拉那拉氏的手里?!”

亦蕊一时语塞,脸上红白不定。不管怎么说,她剌伤刘伯堃是事实,而刘家灭门连她都相信与阿玛逃不出关系,她不知如何面对刘伯堃。但是,她心里最关心的胤禛生死未卜,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正想问,只听刘伯堃一脸紧张,双脚快速踩灭篝火,拉亦蕊躲在大石头,拔出腰刀,低声说:“有人!”

只见一个黑影缓缓走来,匍匐不定,伯堃说:“不太像是人,应该是只动物。”黑影越来越近,有月色的辉映下,他们发现那黑影竟是越姑娘。她行动缓慢,左手按着右肩,脚步虚浮,明显是受了伤。伯堃冲了出去,扶出她,急道:“越儿,你怎么回来了?还受了箭伤?”

越姑娘脸上露出个安慰的微笑,道:“我没事,他们要搜山。不是和尚……”她被困逃脱,肩胛受伤,就想着向伯堃报信,支撑至些,已属不易,当下晕倒。

伯堃快速地收拾了一下食物与篝火痕迹,背上越姑娘,对亦蕊说:“快,我们要找个隐蔽之处。”这文君山竹林矮树最多,怪石嶙峋,可遮蔽之处甚少。只得寻到一个竹林茂密、山石外突之处,伯堃费劲力气又挪来几块大石与树藤,勉强遮蔽,若晚上还可不易发觉,但若到了白天,便会被一眼识破。可伯堃背负着受伤的越姑娘,亦蕊的脚已被山石磨得起泡发肿,无法行走。

那容身之地,甚为狭小,三人勉强可容。亦蕊抱住越姑娘,伯堃割开她的衣裳,箭杆之前已被她折去大半,箭头深陷肌里,受伤之处皮肤发黑,显是箭上带毒。伯堃让她咬住亦蕊袖管,双手抓住剩下的箭杆,用力一拨,却没曾想杆短又滑,并不能全部拨出。越姑娘张口欲叫,袖管不由滑落,亦蕊毫不犹豫便将左小臂伸入越姑娘嘴里。伯堃再次用力方全拨出,血液喷溅。越姑娘早已痛得全身是汗,松开口,再次晕死过去。伯堃忙用随身带的金创药为她敷药,包扎伤口。“卑鄙!”只听刘伯堃骂道。原来,箭头上带着的是“虫琢”之毒,伤口呈放射黑红状,肌理分明,且带着甜甜的蜂蜜香味。中毒的十二个时辰毫无感觉,但之后就会全身由于万虫啃咬,痛痒难当,最后从皮肤到内脏一一溃烂,中毒者四肢无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发臭,死去。最可怕的是此毒无药可解。奇怪的是此毒为大内侍卫所用,用于逼供死囚,若犯人认罪了,并不是给解药,而是赐个痛快的死法。

刘伯堃心下悲痛,他按着越姑娘人中,温柔地叫道:“越儿,越儿,你感觉怎么样?”

越姑娘悠悠转醒,见到正伏身在伯堃怀中,甚感欣慰,昏昏沉沉道:“伯堃,你是吗?你没受伤吧!”

刘伯堃见她温柔如斯,重伤之余还惦念自己安危,回想她对自己的一片情谊,不由虎目带泪,说:“我们很安全,你没事我也没事。”他轻执她的手,念道:“等我们护送福晋回京后,你愿意去大漠也罢,去江南也好,我一生都陪着你,好么?”说罢,拥她入怀,在她苍白的额头上轻吻着。

越姑娘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深情表白,大喜之余,不由面色娇羞,忸怩道:“我一定答应你?你也不知羞?”

亦蕊悄悄钻出那山石间,深深呼吸了一下晚间山林中清新的空气。自己的小臂,深深地咬痕,恐怕此生难消,沿臂流下的血珠已凝结,红白交映愈显诡媚。可是比起越姑娘誓死报信,又算得什么?此事了结后,伯堃若能得如此贤妻,她也算安心了。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听闻山石间已无声无息,亦蕊又钻了进去。越姑娘已在刘伯堃怀中睡着,他手上执着一个缕空白玉坠和荷包。

亦蕊轻轻问:“越儿姐姐怎么样了?”

许久,刘伯堃摇摇头,眼睛却仍怜爱地看着怀中的丽人,说:“中毒太深,救不回来了。”

亦蕊知道意思,咬些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竟也就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伯堃便将她唤醒,往山林深处走去。一路上,他只顾扶着或背着越姑娘走,连看都不看一眼亦蕊。亦蕊一双绣花鞋早已磨穿底,脚底鲜血直流,她抬了个根竹杆做着支撑,勉力跟着。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居然看见山林中有一处木屋,看似是猎人暂憩之所,木屋破烂失修,倒能找到几个破锅烂碗,甚至还有一小罐盐。伯堃扶越姑娘进屋,很满意地四周看看,略略扫扫尘土遍地的坑,说:“你坐坐,我们收拾一下,中午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越姑娘紧张道:“伯堃,我们身处陷地,还是不要休息,继续前进吧!”

伯堃笑道:“你身受重伤,不吃点好的,还想我搀你一辈子?追兵要真赶上,跑也跑不掉。”

越姑娘红晕满脸,却也妩媚一笑。

亦蕊正坐在门槛上捶腿,鞋子烂了,不能穿了,脚底的大泡一碰生疼,还有几个被石子深硌出来的口子。伯堃出来,看也不看她,冷冷说:“你去拾些干柴来,快!”这话,倒像把她当丫头使唤一般。亦蕊从小哪有干过这等粗活,但她是个懂理知情之人,也不分说,一瘸一拐地向附近的树林走去。

拾完干些,伯堃已提水回来,吩咐她打扫房间,拣来柔软的干草铺在炕上。中午时分,伯堃施出浑身解数,一桌丰盛的菜,溪里捉的鱼做成汤,烤马肉,还有生炒笋片。亦蕊闻菜香,食指大动,更感饥肠辘辘。谁知她刚挨到桌边,伯堃丢给她一个冷馍,说:“门外吃去。”亦蕊接过馍,却再也忍不出委屈,跑出门口。

此时,越姑娘倒是不忍心了,说:“她好几个时辰没吃上东西了,别这样!

伯堃削好一双竹筷,递给越姑娘,说:“旗人高高在上,我们是贱民就一定要看人眼色吗?此时,我偏不信,乌拉那拉的姓氏能给她换来一口热汤?”

越姑娘嘻笑着打着他的手背,出门抚了亦蕊胳膊进来,半讽半嘲地说:“那我也是旗人,你也不给我汤喝?”

亦蕊顾不得拭泪,惊道:“嫂子也是旗人?”

一句“嫂子”逗得越姑娘心花怒放,她道:“不提也罢。伯堃,把我那玉佩给她看看?”

伯堃从胸口掏出玉佩,亦蕊接过一看,说:“这,这似是钮祜禄氏的族徽啊!”

越姑娘说:“妹妹好眼力,但我不是钮祜禄氏的人,只是他们的鬼。”见亦蕊一脸惊愕,她笑笑说:“钮祜禄氏将我抛弃的贱民长街时,我还是个婴孩。他们不知道贱民对旗人的狠意,居然将我送到哪儿?幸亏天不绝我,春姑路过时,不忍见民众杖杀一个婴孩,便收养了我。当时春姑是怡红院的头牌,她在别处买了房子,请了先生教我,如自己的孩子一般。但我有才有艺又如何?要不就是找好人家嫁了,可妓女的养女是个什么名声?虽然春姑没有四处宣扬,但这件奇事早已让我艳名远播。难道我要走春姑的路,成为人尽可夫的歌妓?春姑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瞒着我将自己卖给一个远洋的歌舞团,又变卖了毕生积蓄,买下半间怡红院,修了岁寒别院让我居住。她对我说‘越儿,你天资聪颖,才华横溢,不输男子。这天下,最无地位是贱民,贱中之贱是女子,女子是最贱是娼妓,都让你做了。你要怎么办呢?好好经营你的事业,选个一心人嫁了。’她便离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我是高贵的旗籍出身,可却是娼妓将我养大,可笑可讽吧!我真的很想让亲生父母看看,你的女儿,在做什么?你们知道吗?”说道后面,又哭又笑,难以克制。

伯堃担心她血行加速毒气运作,狠狠地瞪了亦蕊一眼,抚慰说:“越儿,不是有我吗?等你好些,我们一起去远洋,去找春姑好不好?”

亦蕊说:“姐姐,就算你恨旗人,也不能绑架四阿哥啊!这可是大罪啊!”

“绑架?”伯堃自嘲道。

越姑娘说:“伯堃,你交事情始末说说,有好几处,我也想不明白。”

第34章 红尘劫 最难修

伯堃为越姑娘倒了一碗鱼汤,见她喝下,徐徐说:“既然你知道,我便说给你听!你知我汉名,我娘亲本是乌拉那拉氏府中的奶娘,喂养大了这个女人和她哥哥札合。可是这个女人为了嫁入皇家,用银簪剌死了我,幸得我心房有异于常人,生于右边,那一扎虽伤我甚重,却不及要害。那晚乌那拉那氏家为了筹备第二日的大婚,有谁在意我这个垂死之人,随意派两个家仆扔到乱葬岗便算了。正是如此,得了生机,我奋力爬下山岗,直至官道上,只盼有个好心人搭救,就晕了过去。待我醒来后,发现身处暧阁,一位夫人正对着我抹眼泪,见我醒来儿啊亲啊地唤我,我心下惶然。家仆搀夫人出去后,又得一位老爷进来,说道,那日为他儿子下葬回来,路过官道,救我回府。不知是不是夫人思子心切,又或我的身材样貌正与故子略带几分相似,那夫人就认定我是他的儿子。这位老爷名唤马佳。彦泰,当今荣妃的堂哥,祥益丰的绸缎江北闻名,膝下一儿一女。女儿早已远嫁,唯一儿子却不幸病逝,心痛不已。我在他家休养了一个月后,便借机溜出府中,想回家中看看,却不曾想看到的是张捕获汪洋大盗的通告。掩耳盗铃、欲盖弥彰,羞耻羞耻。马佳老爷、夫子有意收我为义子,一来我深知有了权势才能保住性命、才能报仇,二来我失家人,他们失子,同病相怜,不由懦沫相生,便答应下,甚至连姓名也改成马佳。阿济格。义父对我甚好,他知我不擅经商,便在顺天府里替我捐了个职务,又请名师传授武艺。幼时,我便在乌拉那拉府中跟护院师傅学艺,现下有机会学成报仇,更是勤奋苦练。在没多久的侍卫选拔中,加上荣妃娘娘的亲笔推荐,便成为御前行走三等侍卫。”

亦蕊总算明白了,喃喃道:“难怪你会出现在宫中?那四阿哥呢?”

伯堃很不愿意提及四阿哥一事,思虑一会,说:“我只能告诉你,四阿哥现在已经顺利回宫了。”当初他把亦蕊骗出宫外,是报仇心切,却不曾想亦蕊成为救四阿哥的关键。

在准葛尔大战时,胤禛带领的小队受游击突袭,胤禛受了重伤,不得不提前回京。途中,被“反清复明”的余党给截下了。经澎湖一战,彻底粉碎“郑氏治台”政治梦杨,迄今已有十二年。清朝管治稳定,复明势力逐年衰弱,但仍存小股祸害时不时出来与清廷为难。这光明寺便是其中之一,清廷要求汉人剃前额发,留发不留头,于是匪人就干脆剃光头,并效仿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章,拜菩萨,自命劫富济贫,为复明筹谋。这日拦下胤禛,此时他身上伤已基本痊愈,只是元气大伤,未有力气。他们将胤禛百般羞辱,解了他身上值钱的物事,几个头领的便欲去凉城宣传真理,招纳人马,实乃花天酒地,为非作歹。恰巧,那几人来了怡红院,由于没有现钱,便欲用胤禛之物抵押。怡红院老鸨不识货,怕看走眼,便让人拿给越姑娘看看,而刘伯堃当时正在屋里品茗,一眼便知是皇宫之物。越姑娘见他好奇,便亲自见客,想方设法套问此物从何而来。光明寺的假和尚,见到这绝世佳人,早就忘了东南西北,几杯下肚,什么都招了。刘伯堃与越姑娘说了亦蕊杀她一事,便有了亦蕊出宫,岁寒被辱之事,却没想到亦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撞伤自己。刘伯堃对越姑娘说,自己拿亦蕊没辙,把她献给光明寺的和尚,换笔巨款。实际上是刘伯堃经此事,知自己对她情谊仍在,也知亦蕊对胤禛之情深,鬼使神差地找借口去搭救胤禛。越姑娘带着重伤的亦蕊来到光明寺,说是静养,假和尚当然识得她,百般谄媚恭迎。后来,越姑娘寻了个机缘,透露了亦蕊的身份,并怂恿众和尚让胤禛回去,亦蕊与自己做人质,用一大笔银子来赎。那些和尚哪有真正管反清复明的,有银子与美人在怀便是好的。于是便让胤禛回去了,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带钱来赎。越姑娘的皮肉小亏不知吃了多少,不停在劝伯堃离开此地,可他知亦蕊病没好无法带走,一直不允,越姑娘只得继续忍气吞声。亦蕊渐渐好后,让老和尚发觉了又一倾国之姿,比银子更加贵重。整件事,伯堃始终没有露面,暗中保护着她们,当他发现众和尚淫念肆起时,迅速决定漏夜带二人离开光明寺。那群匪人论功夫只是乌合之众,平日分居各地,行事时集会于光明寺,寺中仍有驻守二十余人,若是再聚合更多人,那他们定是逃脱不掉。令伯堃不解的是,他们手上怎会有“虫琢”这类毒药。忽然,他想起一事,忙问:“越儿,昨晚你说,向你放箭的不是和尚?怎么回事?”

越姑娘眉头一皱说:“那些匪人我虽不曾全见过,但来人却无一识得。高头大马,穿戴齐整,领头几位目光炯炯,肌肉虬结,不像是泛泛之辈。我猜想,或不是来追赶我们的,便闪身一旁,让他们过去。没想到,他们看清我后,立刻有人搭弓射箭,我无法避及,被射中一箭。我强忍疼痛,转身便跑,只听后面有人高呼,射中了!另一人说,不用追她跑不了,等主子那头行事完了,再搜山。我看得清楚,那些人脑后有辫,绝对不是和尚!”

刘伯堃用拳狠狠砸桌,用了“虫琢”,自然不急于追赶,反正死路一条,慢慢搜山,找到那痛痒难耐的弱女子,再行逼供。但他们是什么人呢?怎会一见越儿就放箭呢?

此时,只听屋外一阵怒吼,脚步纷乱,感觉有无数人涌向小屋。刘伯堃像是只豹子般敏捷地合上门板,在门缝中观察到敌人来的方向。接着他闪到屋中一角,力贯于拳,那木屋本就薄板所建,谷中长年无大风,才不曾翻倒,多击几拳,便开了个口子,他连劈带扯,拉出个可容一人而过的口子。越姑娘先将亦蕊推了出去,又将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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