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翎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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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翎归故里-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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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少女咬紧绛唇,眉目间是股欲言又止,鸾沉不愿听她多言,几句呵斥打发了去。
  幽暗的死牢里入了夜鼾声四起,俩个狱卒对着油灯和斑驳的黑漆木桌打瞌睡,迷糊间看见一只通亮的烫金灯笼下送上块令牌,惊的赶忙爬起来。
  那人一伸手做噤声状,丢下灯笼,随即搀了身后一个身形单薄的人摸着夜色向前走。
  狱卒抬眼偷看了一眼,只看见一张惨白的脸,漆黑中愈见憔悴,却媚如鬼魅。
  岂之以衣袖轻掩鸾沉口鼻道:“主人旧病未愈,不要给天牢里的阴气熏坏了龙体才好!”
  鸾沉顺着他的动作没拒绝,眼睛环视四周,皱眉道:“人呢?”
  岂之小心翼翼的扶住他,引着他继续往前走:“前面便是。”
  不远处一件拖着铁链子的牢房,高而窄的天窗间漏了几道疏影在矮榻上,上面依稀可见突出一块,大约是个人形。
  鸾沉看的鼻子发酸,不知不觉滞住呼吸。
  宋昱睡得安静,却总是喜欢翻来翻去,还喜欢抓着身边触手可及的东西。
  岂之从未看过鸾沉这样注视一个人,他生着病,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像是沾了水,随时会落下一串泪。他不晓得主子这是怎么了,不耐烦的抬脚打算踢牢门上的一串粗链子,被鸾沉制止了。
  鸾沉捂住嘴,压抑而低沉的最后咳了两声,推了推岂之,语音虽轻,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回宫罢……”
  俩人没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忍不住回头看。原来是宋昱梦中一翻身,半边身子把被子带的全掉到地上。
  鸾沉隔着一道铁栅栏看他。
  岂之以为主子要折返,回首在原地候了片刻,却发现人已经走到天牢门前,反倒是自己被落下好几步。
  岂之走前虽然吩咐了守卒此事不要向他人提起,可是那狱卒死活管不住一张烂嘴,隔了一日便咬着宋昱耳朵问他是否有什么相好是皇亲国戚,夜里看了一眼便匆匆走了。
  宋昱有点小感冒,脑壳子发昏,茫然道:“那人长的什么样?”
  “来的是俩人,一主一仆。仆人大块头,肤黑面凶,甚是煞人。主人遮了半边脸,走路都是人扶住,像是有病在身。”
  宋昱听见病字,大脑嗡了下:“……来做什么?”
  狱卒不会看人眼色,还逗他道:“什么都没做,盯着你看了有半柱香时间,然后走了……那人可真是思念的紧,大半夜的,那个寒风吹的哟……”
  说者总是无心。那狱卒晚上来收拾东西时,发现几样菜点,甚至酒水一筷子都没碰过,人却已经早早睡下。
  “莫不是害了相思病罢?”
  床上的鼓包“哧”了一声:“大爷我若不是虎落平阳蹲着大牢,美女早排成溜儿了!”
  等夜里人尽数入睡,宋昱才慢腾腾爬起来,他伸了懒腰从床边抽出一卷帛布,细细摊开,研了墨,跪在床边就着昏暗的火把和月色提笔。
  第二天皇帝便接到宋昱呈上的谏书,依旧漂亮的字迹,哪有半点落魄的痕迹。鸾沉叫人守在外头,粗略的浏览下来,眉眼渐渐都是笑意。
  里面大意是说打算是戴罪立功,为国请战,剩下的大都是关于两方地形、兵力,优势劣势,天下格局的分析以及一些叮嘱。全篇言辞恳切,像是个忠臣对明君的谏言。
  无论如何,这意思还是乖乖回来了,到底拗不过我。
  不一会宋昱也被传到了,鸾沉立刻就扶住龙椅站起来,朝前徉了半步。那人只是又瘦了一些,换了干净的衣服,面朝下跪着,看不清表情。
  “你还好么?”试探道。
  “回陛下,微臣很好。”
  鸾沉不满他虚伪的正人君子样,也端出一副皇帝的样子来:“朕看了你的谏书。”
  “是。”
  “写的很好,按你的意思,要朕以退为进,先输掉苍梧、柴州、勃律三地么?”
  “是。”
  “有几分胜算?”
  “十分。”宋昱抬头,不带任何表情:“陛下只是觉得,这谏书写的很好吗?”
  鸾沉心不在焉的,他总是觉得这幕和第一次戏弄呆子的时候很像,随口应道:“嗯,怎么了?”
  “陛下,微臣之前赌气,争执,没有一次不输给陛下。这次不是一直留在天牢,只是顺势而为。这次不是赌气,呵,陛下却必须要输了。臣只是,只是在逃。”
  他舒了口气,那和在得知鸾沉要立后而放弃的感觉如出一辙,是种全然放弃似的释然:“宋昱命中必有一劫,本想着天牢也是个避世良地,唯有此法才能得以逃脱。可是事到如今我总算明白了,有的劫数不是逃不掉,而是舍不得。
  分离聚散皆是劫,我把这权当几世修来的福分……身为寻常之人,不靠赌命,哪能奢望得到帝王万分之一的恩宠?”
  “嗯?”
  鸾沉僵硬的保持着站立,企图从字里行间捕捉到更深层次的内涵,然而最终却只吐出单薄的一个问句。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宋昱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而伶牙俐齿舌灿莲花,无法辩驳温言款语。
  “陛下,你真的要微臣去么?”
  鸾沉不知道他为何要在这样一个问题上执着,片刻之前递到他手中的谏书难道不是这个意思么。
  “微臣不是先知,而是后知。臣能知道一切,又如何不能知道自己的死期呢?”宋昱继续说,他的表情仿佛胜券在握:“如果臣说这场战争只有我才能打赢,但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我会死,陛下还会要我去么?”
  他站起来,走到那个人面前,他看起来魂不守舍,惨白的脸色猛然一片死灰,宋昱捧着他的脸,:“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会懦弱,我该觉得欣慰么?你看看,这也不是多难的决定,陛下您金口玉言,一个字的事情……你还可以活很多年,认识很多人,一个宋昱算什么。况且即使你要拒绝,我也没办法把你这么多年来最看重的天下弃之不顾……”
  鸾沉不想听他说话,他迅速的打断他:“我不相信,你宋昱不是很厉害么,不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么,你知道前线多少人在求我让你官复原职么!那你怎么可能会死?再说了,你说会死就会死么?真是可笑!”
  他恶狠狠的咬上去,身高刚好够上宋昱的脖子,血腥味一涌出来,鸾沉像受了刺激,掐住他的后背又抓又挠。宋昱叹着气轻轻一拖,把这个口是心非的阴险坏人捧起来,然后毫不留情的回咬过去。
  交叠的人影纠缠,碗儿低头合袖倒退着,门在吱呀声中遮住一片炫目的光。
  谁都没有再提这一件事,然而事情安排的很快,前线的将领从数十日之前便开始请求支援。嘴上不说,谁都知道那是在求皇帝撤回贬谪宋昱的命令,这是现如今所有人唯一的希望。
  出征那天宋昱一身玄色,盔甲在宫外的马上,鸾沉跟在他身后,他走的很快,他尽量跟上,结果呛了凉气,捂着嘴咳起来。
  他听见宋昱对岂之说:“我有话要和陛下说。”接着一只手腕被毫不怜惜的拉高,猛地按到身后雕花琢玉的柱子上,另一只手胡乱拉扯他胸前的衣料。宋昱俯身下来,张口含在他唇上。牙齿并未使力,只是轻拈细啄,舌尖也顺着滑入口中,两人就这么深深浅浅的吻着。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二愣子也有温柔到让人心碎的时候。
  “你别这样,别哭,”对着这样一张脸,攒了再多狠心的气话都说不出来,宋昱还是忍不住弓着脊背抚摸他白皙的后颈,喘着气:“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我笨,我嘴巴拙不会说好听的话,我没有别的本事,只有这条命……
  可是你也不用把我想的怎么高尚,圣人常道爱一个人就该成就他——我做不到!我自私!我这条命,是为了要你后悔一辈子,记我一辈子!”
  鸾沉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帝王与恋人,两个身份无法重叠,无法兼顾。
  他似乎又长高了,低头吻下来的时候,舌尖触碰上去一阵阵苦涩,大殿的廊坊有宫人低头行色匆匆而过,鸾沉什么都看不见,已经不允许留下他,难道亲一下也伤天害理了?
  “真是美玉,”宋昱接过鸾沉摘下的贴身佩玉,这块与传国玉玺出自同一块原料的美玉,通体碧绿,莹润温婉,周国史上只传正宫皇后。他认出来,复又推还给他:“可是臣孑然一生,哪受得起如此贵重的陪葬品?”
  鸾沉衣衫不整的顺着冰凉的汉白玉柱滑下去,一点力气没有,他看着转身离开的人。宋昱,你赢了……
  光天白日,秋蝉鸣泣,朱红墙金銮瓦,已然人去城空。

  自作自受

  将军出征那日,天子亲自相送,几世几代修来的福分。然而将军念及陛下身子虚弱,便也不过在城门外稍作一鞠,便匆匆离去,建功立业之心切实则令人扼腕。
  倒是有伏在城头边的寻常百姓,借机瞅了一眼皇帝,说是君主那样子一看便是为了国事操劳过度,即便看得出样貌超出常人,然而整个人憔悴不堪。
  宋昱走前留下的谏书早教鸾沉揉烂了,起初是自斟酌句的看,后来只是盯着一卷锦帛不知所措的发愣,就寝也要置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当初怎么会没能读出,其间字字句句皆是遗言。
  皇帝的寝宫空了很久,开始鸾沉只是去临渊坐着想心事,后来渐渐把折子事务带去处理,再后来,干脆把东西全搬去,前太子的行宫慢慢成了皇帝的寝宫。
  宫里人心说周景帝与晋安王到底是多年情深,死后多年还得到皇帝的挂念。却不知道这里,还住过另一个人。
  御膳房里的常客是一只横行霸道的大白猫,年纪不小了,却一点都不懂事。就是见了要呈给皇帝的膳食,一爪子夺下来也没人敢拦住。据说一年前有个小侍卫一扫帚掀翻了这只正在偷吃蛋黄的畜生,被皇帝叫人活活打死了。
  宫里人都不喜欢它,因为它除了会蹭皇帝脚跟,对别的人都满不在乎,有点目空一切、有恃无恐的感觉。给它洗澡总要抓烂好几个宫女的手。
  鸾沉却很喜欢它,觉得和宋昱很像。虽然它太肥,已经抱不动了,可是鸾沉还是喜欢在下着雪的冬天把他放到腿上批折子,或是晒太阳。
  即使住在临渊宫,鸾沉对着空城一样的奉天,白天依然兢兢业业上朝,心里却只剩一股焦躁,失眠越来越严重,整个人也寡言少语。
  他焚膏继晷、夙兴夜寐,将所有生命都投入到这个国家中,宋昱下的制度一点点在这个国家得以试行,而他自己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
  一切和宋昱预料的一模一样,前线换了主帅,依然没有发生决定性改变,这场仗打得劳民伤财,常常这边捷报连连,似乎很快即将结束,过了不久,匈奴又反打回来。
  到了第四年,才有确切的消息,说混战结束在即。
  只要形势发展不是按照宋昱所说,或者有那么一点点不同,那便是宋昱走前放下的狠话不过是一派胡言,他也许就不会死。
  然而现实是,与预料完全一致。
  战争终究是到了尾声,前线的捷报告知朝中上下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最后一场战役将会在近日结束,大军即将归师。
  唯有太医几乎急坏了,挠光了所剩无几的可怜毛发,还是始终不明白,随着形势的好转,皇帝的病情越来越恶化,甚至有油尽灯枯的迹象。
  碗儿在外面和太医说了几句话,进了皇帝的寝宫,却换了一副表情,喜滋滋道:“陛下,碗儿在公主府住的太闷了,没人玩,想搬到临渊宫来!”
  四年前,鸾沉一句“女大不中留”,碗儿正式受封为明阳公主,随即赐婚给英雄年少的状元爷,自此寒门庶子跃跃欲试,一介屠夫出身的少年尚能做得驸马。
  愚者用人唯亲,睿者用人而后养为亲信。也有人说这是陛下用人的惯常计策。
  碗儿从受封为明阳起搬进修葺一新的公主府,听说皇帝身体不好,仗着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闲来无事还是在宫里进出自如。很多人都不明白,一个弑亲灭的杀人魔,对一些人却总是纵容的过分。
  鸾沉手里批着奏折,头也不抬道:“找纪荣宝去,不济还有邺儿。”
  “我就是要和你玩……”碗儿跪在他膝边,撒娇道。
  “都是你!”皇帝搁下手里的笔,恼怒道:“朕方才写了个‘和你玩’在福州赈灾的折子上!”
  碗儿哈哈大笑,又用爪子抓了抓皇帝的下摆:“瞧陛下心不在焉的,不如陪玩儿玩儿吧,嗯?好么?”
  鸾沉无奈道:“朕正打算出宫一趟,你住进来也没人陪你……”
  他坐起来,用双臂撑住身子,仰起脖子道:“朕就要死了,你刚才也听太医说了罢?”
  “没有,”碗儿的笑凝固在嘴边:“他说陛下只是染了风寒,睡一觉就好的。”
  “你威胁人家要诛九族,朕说要保他们性命,你说他们听哪个的?”
  “他们胡说!我要掌他们嘴巴!!”碗儿抓着鸾沉死死搂住,用力摇晃他的肩膀:“我千叮万嘱,他们也答应了不告诉你的……”
  “你和一个奴才叫什么劲?”鸾沉被晃得咳嗽,碗儿知道自己失态,赶紧又跳下软榻,端水来给他喝药。
  鸾沉看她在寝宫里小宫女一样忙碌,服下药道:“你身份早就不比当初,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哥……”碗儿缩进鸾沉怀里:“我只有一个哥哥,没有别的亲人了……”
  她握住那人冰凉的指尖放在手心,泣不成声的搂住他道:“我恨宋昱,恨我当年帮他,我恨他。”
  鸾沉看着自己的小妹妹,央求般呢喃:“可是我想见他一面,趁我还走的动路。”
  早该知道,那个人是上天派来专门克自己的,他甜起来把人放在手心哄不知道东南西北,炸起毛来狠的天王老子都不认。
  回想起来,无论是求他爱他,宋昱始终一身傲气,不染纤尘。
  自己反倒成了世俗之人。
  几日后。
  天光薄暮冥冥,惨淡破晓,萤绿色枝桠层叠交叉的林子里,数匹白棕千里马飞奔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日夜兼程,赶赴沙场。
  ……
  守卫的兵卒都被勒令在外把守,帐内除了铠甲未卸的武将重臣,还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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