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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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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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我是为的什么只身犯险,是为的什么弥天撒谎,是为的什么牵连那么多人!难道,就要因为你一时的气愤不过,功亏一篑……景元觉,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的眼睛又瞪起来,圆的像个铜铃,几乎找不着原先凤眼细长的形状。面上几度狰狞的挣扎,像是濒临爆发……可是,毕竟妥协了。
  “李瞬,给我……回来!”
  我顿时瘫软下来。
  人来人往,再不相干。
  有人送上毡毯,又退下。有人送上热水,又离开。只听见他抚着我背,慢慢低低的说话,声音飘忽,不那么真实。
  “差点以为再也见不着……差点!出了京就该出现的,偏偏走了水路。整整两天没有讯息,直到发现码头的弃船,底舱一片狼藉……”
  这是意外……
  “派人监视李仲恭的家人,可是他根本没有回头……沿途的旅店、寨子,总是慢了一步,你是故意的……是故意的!”
  这……是存了心,想多糟蹋他们的打点,想见多年经营,毁于一旦的成果……
  “那天夜里,总算在荒野里追上,可他们不敢紧逼,竟然让人逃脱……李瞬急报发来,我一到,先撤了十几个人的职……要是找不到,统统……”
  这是你迁怒……
  “那些人太狡猾,一钻进山里,就找不着踪影……有时甚至往复的走回头路,如果不是有狗,也许早跟不上……”
  那是他们作惯了猎人,有经验……
  “昨天夜里,见着有人从山上下来,又有人追上去,心想一定出了事,带人找上去,却在夜里迷了方向,早上找到……棚屋,只剩了尸首……”
  ……
  “当时去看,真不知什么样的心情……如果那里面有……不知道,今天如果不是刚好见了惊鸟,会不会就……”
  突然觉得心底发冷。
  不是这样,有哪里,不是这样……
  浑浑噩噩的记忆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记不清,记不起。
  “苏鹊?你冷吗?”景元觉察觉了我的不对劲,可是耳边他关切的声音,只让我的思绪更无法集中。“来人,再拿条毯子来……”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李偷偷消失……但是如果,我走不出去,也会让你陪我死在这里……
  ……别想在我们寻路的时候逃跑……就待在这里……
  ……没这么容易,没这么容易……
  木赫尔很冷静,一直以来,很冷静。
  对于看中的猎物,有种,说不清楚的执著。
  可是……
  夜里消失的李仲恭。派人追他的木赫尔。在山下发现他们的景元觉。死去的兵士。早上,突然那么狂躁的木赫尔……
  把我留在山林里的木赫尔。
  丢弃的刀剑,口粮,包裹。
  一件件,一件件……
  可是还差。
  “怎么了……不舒服?你说话啊……哦不,别说话,指给我看,是哪?”
  抬头是景元觉焦急的脸,紧张的目光——我有些茫然……他这样不管不顾的搂着我,有多久了?
  李瞬已经不在身边。他还是领着人去搜山了吗。
  山涧边其实没有多少人。或者是分得太散,没剩下太多。可带来的大概全是贴身的直属,训练有素,每一个都安安分分,收拾,喂马,汲水,没有人投来一丝不敬的目光,没有人,对这边表示一丝多余的关注。
  可恶,就没有人发现吗!
  我用好的那只手狠狠的揪着他的臂膀,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这人只是抽了口气,“……痛你就抓着,再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
  我“啊”、“啊”的张口,急切的想表达我的意思,可是这人脸上愈见隐忍的黑气,升腾眉心,“……我已经照你说的放过他们了,现在闭嘴!闭嘴歇着!”
  于是破空之声呼啸而来的时候——
  我只来得及骂一句“笨蛋”,就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去者昨日
  
  像马蹄直接飞踹在身上。
  一股子横冲直撞的力道,推得人轰然向前扑倒,重重,把景元觉压在地上。
  ……
  “哦,哦……”
  不知道多久以后,他发出意义难明的微弱呻吟。这一丁点儿声音,塞在周遭响起的混乱叫喊和砸在地上的庞杂脚步里……竟骇人的清晰。
  眼前只有他的肩胛,一直往上,直到脖颈。线条坚硬,紧绷,却有种刀削斧刻般,张态的美。
  ……再往前,肩下被压倒的青草,缓缓站立起来,又是一片柔软的葱郁。日中撒进谷间的那缕光,穿透河岸的雾气,点亮梢间的珠光,播种下温柔,而又迷蒙的晕影。
  那一声呻吟过后许久,再没有一丝动作。
  耳边隆隆作响起来……
  似乎是木赫尔狂妄的大笑,歇斯底里,得意非凡。
  函关千丈,陡壁悬崖——何苦带着。带了,何必抛下。抛下,何必不杀。他总自诩为猎人。是昨夜……在山上意外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再想逃,而是疯狂孤注一掷……用我当饵。
  捶心般剧痛。
  血一点一点,越发的凉。
  像最后的温度,都要在绝望中,慢慢流失。
  “苏鹊!苏鹊……”
  忽然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天地翻转倾倒……还是看不见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恍惚间,却得了心安。还能这么有精神的叫,他还能这么有精神的叫……
  “没事吧……苏鹊?”
  再多说一点。
  请,再多说一点。
  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来。
  只想知道,你能完好无损的回去。
  不要死去。
  也不要受伤。
  不要……
  让我欠着你!
  还想这次,兴许,能够还清的……
  “苏鹊!天哪,苏鹊——”
  你的喊声,为什么带了哭音?
  明明该高兴才是。
  那个狄人没有伤到你,就该是……打起精神,狠狠对付他们的时候吧……
  “来人哪!快来人啊!”
  说回来,事情变成这样……
  一怒之下,你是不打算放了他吧……
  可是说好的计划,怎么办……他得回去……回去报信……得告诉狄人这是一场阴谋……覃国派了数万大军,里应外合……假送公主,偷袭廷都……必须,必须回援撤退……
  “御医呢?他人呢——他在哪!”
  ……你肯定会把我的叮咛忘到脑后。
  那么长,那么久。
  ……
  一直跋涉。一直,走不到尽头。
  仿佛一条,无限延伸的路。
  有的时候,是花式单调的顶。有的时候,是伸到鼻前的毡。
  可像是困的久了久了,有时候,像能轻飘飘的飞出车厢,随心所欲,自由来去,在这一片山林绿野中,盘旋,游荡。
  通往京城的官道。好像每次来往的时候,都在不同的状态……
  那时路虽然难走,却有人背,有人扛。
  衣裳虽然单薄,却有别人遮体的大褂,披在我身上。
  队伍虽然稀疏,却妥帖自然,把我围在中央。
  却只知道哭。
  觉得已经失去自小拥有的一切,世上再没有温暖和安全,没有往下的未来,哪里还顾得上,连累着无辜的他人。
  小……少爷,你要好好的。
  要好好的。
  至少我们还在呢。
  总有人偷偷避过凶神恶煞的看守,冒着危险赶来,只为说上,一两句话。
  在漫长的路途上如此。
  到了终日飘雪的山上,仍然如此。
  即使是在最落难的时候,我也总是好运的。总有温柔的关怀和善意,聚在身旁。心里仍然带着暖意。
  还带着希望。
  只要熬过十年,我们就能回去南方……
  一起回去。
  再去坐船。钓鱼。看鱼鹰一个猛子扎下去,湿淋淋的爬上来。
  没人搜到,其实我还藏了十两银子在葫芦巷的相好家……取出来,可以做点小本买卖……
  让小少爷娶个漂亮的媳妇,生一个……
  ——就他那样还娶媳妇,自己当媳妇还差不多!
  ——啊哈哈哈哈!
  ——留下这小子,都给我们滚出去!
  拼命挣扎,却是人铁钳一般的大手,按住手脚,拉直,直到快要绷断。费了吃奶的劲,曲起,蹬下……不知道踹到了什么地方,有人大叫着蹲下,接着巴掌噼里啪啦的落在脸上——
  晕头转向,股间忽然一片冰凉。
  惊恐迅速填满所有的缝隙。
  不!救命!啊——
  那声音厉的已经不像一个孩童应有的声,飞上高空,掀翻棚屋的顶。伴着突然“哐当”一声巨响,木板搭的门四散着碎屑撞向地上,熟悉的面孔拎着锯子和山斧冲进来。
  你们反了!反了!
  刀剑对木棒的毒打,青壮对老弱的厮杀。飞起的门栓砸在账房的脑袋上,老爷子没来得及吭一声,歪倒在炕边。他流下半脸的血,糊住了眼睛和引以为傲的胡子,一直流进领口,一直,流入脑海。
  外头有更多的人声和嘈杂,一室的混乱也盖不住。
  厨子“嗙”的一声踹开了麻布的窗户,像个团子一样把我丢出——
  跑!跑!跑!
  于是我飞奔在杉林里,草丛里。从山脚到山顶,从山顶到另一侧的山腰。雪没过了大腿,有时甚至没过了胸。几次狼狈从山坡上滚下来,几次一头栽进雪洞,却因此以孩子的脚力,也奔出了好久。
  直到听到狗的吠叫。
  极端不善。极端饥饿。
  仿佛一撒开缰绳,它们就会瞬间而至,把我当成最后的粮食,争吃下腹。
  就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又开始发足狂奔。
  人的喘息和狗的嚎叫,就追在身后,就响在耳边。一棵棵高大的树和枝横斜歪的野棘,都成了飞速后退的光影,远远丢在后头。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白茫微开的平面,一大片铺陈的亮。躲闪在丝絮般飘摇遮掩的雾后,仍然泛着,剔透晶莹的光。
  难以刹脚的冲向它,像冲向洁白的仙境。
  然后迅速——
  没入一片深蓝。
  平静,安谧,美丽的蓝。
  ……
  衬得头顶上铜盆大的天光,像一轮明月,高高的,圣洁的,挂在深邃的天幕上,洒下幽幽的皎光。触不到它……好像,也不该去破坏这样的图景。
  再没有刺骨的冷了。
  也再没有钻心的痛。
  所有的嘈杂,都隔离在那个天幕之后。
  而在这里,是暖暖的。是轻柔的。像最初,还未来到这个世上时一样,无知无感,而又带着充盈的满足,四处飘荡……
  ……
  我知道我又做梦了。
  已经无数次,梦见类似的情景。每次都毅然决然的奋力挣扎,奋力,划向那一片天光,期待着,下一刻就碰到它。因为只要碰到它,像真的那次一样——
  就会一身冷汗的醒来。
  ……可是就算醒来。
  又能怎么样呢。
  也许,这才是天意。
  留在这里,才是……
  水波忽然乱了。
  天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再是完满的圆。
  有一双又长又大的手伸进来,搅啊搅的。
  它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在这里,要干什么。并未和别人商量,就带起水波一阵阵的翻搅,打破了我的安宁。
  有点生气,可是,又有点期待。
  有几次,手指险险从脸边滑过,带着一点,不同于水温的暖度。有几次,我看见自己飘散的发丝温柔的缠上它,一个轻巧的卷儿,又飘荡回来。
  它便会敏锐的向这个方向探寻着伸展。
  小心的避开它,不打扰它,它却越来越急,明显加快了动作和幅度,张开纤长的十指,来回往复,不肯罢休。
  总觉得它不该属于这里,又为什么要来……瞧那不过一会,就冻得青白的颜色,带上淡淡紫色的指甲,和变得突出的血管……
  很难受吧。
  还不快走?
  ……
  看了又看。等了又等。
  没有什么改变……
  不,是它一定不知道该作停歇,也不知道,回去的路。
  我试探着浮上去,脸颊贴上它最近的一根手指,想指引它,回头的方向在……
  ——猛然就被捞住,一把拎上水面。
  “好了。总算过来了。”

  乱是今朝'一'
  
  我是被疼醒的。
  醒来就像是千斤重的战车排着队在身上碾过,碾成一块块接不上的碎段,散开,零落的凹陷在浮舟般的大床里。
  哪里都痛。
  痛得……又不知道是哪里在痛。
  就不能动。眼前本来模糊恍惚的一片,后来渐渐清楚了……紫色厚重的帐顶,上面一层压一层的金线花式,吊在空中,不停晃动。像是朝同一方向,转动,停止,绕回,再转动……
  总以为下一时刻,就会因为太重掉下来,再砸个灭顶之灾。
  实在受不了……
  又闭上眼睛。
  后悔着,没多昏一会。
  然后重回黑暗中的那份安然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寸步不让的作斗争,最终,后者渐渐占了上风。
  我又张开眼。
  这次,床前站了个人。身后不知几点的阳光耀眼的投射下来,一刹那,只留下一片光辉中,高长身形的剪影。
  过了会才看清楚。来人是背着光,一手揭着帘帐,一手端着承载病人希望的碗。狭长,微微上吊的眼睛垂着眼帘,目光向下,一眨不眨的俯视。
  过了一会,默默把帘帐别在一端上,他坐下来。空着的那只手便撩起我眼前散下的发,一绺绺,把它们捋了,归结耳后。
  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似乎一时间,越过了全身的痛楚,只剩下耳周的敏锐。然后觉得,做完正事的手指顺道滑下耳廓,在右侧的脸颊上摸了一下……
  好似蜻蜓点水,轻到几乎没有。
  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我就等着。可是他接着背过身,顺手,把小小的水碗放到了旁边案上,准备起身。
  终于无法容忍。
  “等等……”
  就像是切割豆腐的利刃,磨刀一样的枯哑声音彻底破坏了平静祥和的气氛。自然而然,吓人一大跳——那已经站起一半的背部瞬间绷直,维持着半蹲半起的动作,梗在那里。
  “……水。”
  那人明显颤了一下。然后像是解了定身法一样迅速跳将起来,一个转身,“……你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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