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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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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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
  “公府重地禁卫戍守,给我站住!”“快,拦住他!”
  断了的弦音里夹杂的嗡声被人按住,天音远去,余声韵了,听得好像拉紧了的心弦,被人突然松了劲道。
  好似过了百年,终于在最后的时刻缓神。
  ……仿若一下从九天云端,掉回了灰蒙的现世。
  天上的阳光,几乎是一下子变得刺眼。侧脸低首避开,发打在面上有些疼,风吹在脸上,又觉得凉。袖脚带过,拂了满脸的不堪。再抬头,已不见举手欲拭的他人,陡然听见的,直是齐鹏一声厉喝。
  “——什么事!何人喧哗!”
  醒神循声,看见齐小公爷分开怔楞的人群打着轻飘的脚步往花园的门口疾走。桃花树后,是三个齐府护院和着宫里的禁卫扭着两个着了灰色家仆装的人,按在铺了圆石子后花园入口的路上。
  弦音既住,西首的凉棚起了帘,张之庭从里面迈步出来。
  几乎和回奔的齐小公爷撞个正着。
  “禀皇上!”
  齐鹏用着轻功打点,顺势弯膝,在我脚旁不远,跪下抱拳。
  “是尚书令大人府上家人来报家宅走水,火势延至数间房舍,现数位家仆受伤、众多书籍章文损毁,因家中众人人惊惶未定,尚书令大人有请周尚书回府相商!”
  “……何时的事!”
  身边人沉声道。他迈步从侧旁走出,立时有人让路,腾出一个空敞的小圈。
  “据称乃午后厨房突燃,火势蔓延迅速,烧至正中尚书令书房,众多典籍书画不及转移……”
  “——齐小公爷!”
  没等齐鹏说下去,不远后有人喊了一声,越开人群,踉跄冲过来。“齐小公爷!我父亲……我父亲、我家人可有事?”
  齐鹏正待站起,被周子贺生按住肩膀,他就在地上扭着头答他,“周尚书莫急!尚书令大人身体无忧,说是人畜无伤,只家中部分仆人扑火受了轻伤,只是字画珠宝这些身外物损失的不清……”
  “子贺,怎的好端端连着日子走水,”景元觉打断齐鹏的话,站在那里侧首,“昨夜的火头,未曾扑灭吗?”
  周子贺猛的抬了头。
  向来温文的杏目,这一刻浑然圆睁,红丝遍布,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跃着,震得一贯冷静的眉眼,蹙起几分狰狞。
  被那灼灼逼人的凛然直视骇的惊了一惊。不由得扭头,目光带过一边,景元觉的面色却是如常。他偏头看着躬身在下却后背不住起伏的周子贺,神态里没有一星半点的不妥,甚尔于目光的凝重中,还透着丝不知该说关切还是讶异的光。
  “快回去看看吧。”他说。
  那样的昂首逼视,无论如何再说不上是谦恭,然而在这声温和的吩咐后,尚书大人歇得一刻,终于垂睑,弯下了膝。
  “臣,谢陛下恩典。”
  尚书大人匆匆跟着两个家仆消失了影踪。
  大部分人还没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有些迟钝的互相问起,身边无人的间隙,在人群中扭头,我看见西首凉棚里卷起了半幅帘帐,绿色的罗裙,一晃而过。
  怔了有几分的时光,换几步得了个旁的角度,再看。
  ——京城的花魁姑娘之一以指掩口,桃面微侧,拟了一个嘘声。
  继而她松手,露出一个短暂的笑颜,启口远远,做了一个口型。
  芸、娘。
  ……
  场中的议论一时半会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些许老人在和景元觉讨论火起突然,宫中城防是否要调拨些人手去施援,派人通知京兆尹调查一下可疑人等是否更好,需不需要打点其他府邸以备尚书令大人取用——
  我站在人群的边角,看着散落的桃花,一瓣瓣落上自己的鞋面,堆积,重叠,凝息平复心跳。
  这样一来,任谁,也再不会把昨夜周府的窃案,指向苏鹊此人了罢。
  因为这个构陷臣子的黑锅……
  已有万人之上的厉君,踏踏实实的背下。
  按捺着心里呼唤闻哥的冲动,眼角撇过院墙边的一溜,多少陌生的面孔,终在靠边的角落里,看见那一个仰首望天的长髯中年人。
  他的目光大概早越过了狭矮的院墙,触了那些鸟瞰大地的云蜺。
  而这地上的火,既然已经烧起来了……
  就让它,烧得更旺些吧。
  我想不到比这更高明的后招。
  “……想什么呢!”
  闻声已有人站在身边,皱着眉头端详我的脸。
  “之庭你弹得真好……真的好。”
  他眉毛颤了下,一刻没有答话。彼此安静的眨眼看,脱口明明是事实的说辞,突然显了敷衍,一下子竟找不到什么形容的词汇,掏空了脑袋般傻站。
  后来一方蓝帕现在了眼前。“谁像你当众泪下,还不擦?”
  ……也不是什么尴尬的事。
  抹去眼角的水迹,纷乱中听见乐卿公子在说。语气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是抱怨。“乱糟糟,这里有什么比小丫头能嫁了,还让你关心的?”
  是了,多少心思也比过眼前最需要关心的人。顺着他的耳后看去,那人中靠里的一对,不大自然的挨站在一起。他们缄默的看着众人讨论,偶有相互交流的眼神,几次像是心有灵犀般欲言又止,却是消默在一方的低头红脸里……乍一看,总生出无端的戏感,好像两只单纯的羔羊,不慎掉进了不搭调的黄狼圈。
  忽然那羞答答的一边,稍抬头的一瞬里恰对上了这头的目光,脸上更有一红,立即像是捞着了救命的稻草,抛了身边站着的木桩,迈着不知何时生出的碎步,哒哒哒的奔了过来。
  到了近前还没有问话,那是先自己双手搅了袖摆,扭捏的问:“……周,尚书令,他家没事吧?”
  我站在那里笑。
  “蒙郡主关心,想必相爷一家吉星高照,不会有什么大碍。”
  “苏哥哥……”
  “你说。”
  “我……”小脸爬红,在这初春飞花的傍晚,艳如晚秋满山嫣然的红枫。“是齐小公爷说,说临王旧邸老破……”
  她眨眼,吸了口气。
  “……让莫要嫌弃,搬来国公府暂住。”
  我站在那里大笑。
  这话说的,全然齐氏犟人风格。而今多少事,这一桩实在畅快淋漓……实在值得,和丫头两人当众捶腰。
  惹得张之庭摇着头叹息,左看看我,又看看丫头,张口欲说,却瞅着曲身歪斜的两人,忍不住撇嘴上翘。
  一晌开怀,竟无意周遭的喧声渐小。
  “……不巧周大人家里出了点意外,幸而不是什么大事——咳,各位大人!既然比试全部结束,那就到这里吧!”
  是定襄王站在中央,给了散场的指令。
  尔后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禁卫簇拥着中间那人首先消失在桃花林后,又一些谦礼之辞,齐太夫人和广平郡王去到前面送别,吴大人搀着付大人、陈荀风大人、李澄光大人、李仲恭大人一一带了从人离去。
  院墙下的调香郎中也在这个队列里,跟着其他的从人出了门。
  半顿饭的工夫,百余人众尽散。
  终场的善后三方,也只剩齐家郡王家和廉王家数人,按理应该作为主办的一方留到最后,不过想必齐家的太夫人定不在意这些虚礼。于是跟着告辞的郡主经过了门口的齐家老小,和着张之庭作揖拜别。
  “多谢太夫人款待,苏鹊等送郡王回府先行告辞,改日再来致谢。”
  太夫人银丝飘飘,瞥过身后站着不知在望着哪里的齐鹏,对着府门前郡王雕花车厢挂下的车帘,笑的清明。
  “老身不便远送,苏大人、张公子却可常来。”转头她道。
  分手登车,过了两个路口,到了朱雀大道和别行的岔口,揭帘吩咐了停车,嘱了张之庭送郡王郡主回府,我则下车上马,要跟上后面拐往羽衣楼的小车。
  张之庭跟在后面下车问,“你是稍后直接回家,还是要去临王府一聚?”
  此时暮光已现,柳烟飞的小车跟在车队的最后,看得框架都有些模糊,而车下随行的侍从,更是只余七分淡漠的光影。
  我扯住马的缰绳,“时候不早,也许是直接回家。”
  “好吧。”他点头,“无事莫要耽搁太久,这厢送回,我在家里等你。”
  我心里有数,回头不会太早,却还是应了。马腹一夹,牵了缰绳并了驽车的两骑,方欲扬鞭唤起,前头有了数骑匆忙的蹄声,是有人从朱雀大道急着往南回奔。
  夕阳余晖里,看见是三匹纯黑的御马,拦了前头郡王的车驾。
  其中的一匹顺着车队往近,眯着眼睛,看见来人高起的黑帽和宫人绛色的锦衣,近了,原是去而折返的刘玉。
  他勒了马缰,在马上致礼,“陛下有旨,齐府事毕,请苏大人宫内叙事!”
  哑了一会没有应他。
  刘玉翻下马来。
  “苏大人,皇上请您即刻入宫!”
  张之庭从前面走过来,郡王和郡主的车架,也起了车帘。不得不驻马问他,“……刘公公,何事召我?”
  刘玉摇头。“臣不知!”
  “哪有这样的匆忙,到底何事?”
  是张之庭拧了眉毛,站在了中间。
  刘玉没有吭声。
  跟着呆了一刻,听见后面马车驱动的车辘声,猛然想起从人中的那人,忙从马上滚下来,伸手拉开前面怒火冲冲的友人。
  “苏鹊这就去,刘公公,真的不知所为何事吗?”
  刘玉望我一眼未答。他作了手势请换马,上马后,他则用了原先我的那匹,顺过旁下的张之庭时,拂尘一摆,昂头闭目。
  “赏!”
  人海道情'二'  夜是有风的那种凉。
  一条朱雀大街南北贯穿京师,自明德门直往皇城,入朱雀门而进禁宫。骑下彪悍的禁军坐骑,就在它两丈宽平民止步的中道上追风般奔驰,在一块块被百年岁月冲刷得透出光亮的青石砖上,留下声声飞扬的马蹄。
  像是每下,都拍在了心上。
  一直在想,也觉得不可能,没有可能。回溯遍了,从昨夜到今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无论是越墙梁上的失败,尚书令府上先后的小大火,还是闻哥今天临时惊险的出现……可以说哪里都有破绽,可哪里又都没有穿帮,无论如何都不该会被发现,不该会做这般处置。
  可是这样紧急的召见……
  不合礼制的传唤,带着含糊不明的口谕,不仅是自从景元觉放弃了用郭怡、顾文古和我作掩人耳目的棋子后的头一遭,甚而是包括那做着表象心腹的时期,也从来没有过。
  我想不明白。
  终于从朱雀宫门的侧门里穿过时,暮色转浓的天幕上,已经露出了满天星芒那最初的光亮,从空旷的太和殿前广场前看去,其后北后纵深沿地势而上,凭山而建的万重宫阙绵延数里,却因着尚未到得掌灯的时分,显得幽深而孤寂。
  “苏大人,请随卑下福兮门入内。”
  弘文、三泰殿后,刘玉撇下了随行的两个禁卫。他拂尘向东,指入内宫的大口。绛色的锦衣在前面,恰入一色的隐在宫墙褚褐的暗角下,不高的身材弓腰迈着细快的小步,带着多少高低的屋檐划过头顶,长短的廊柱滑过身边,只一会,就不辨了来路。
  不知走了多久,停步在一处平常的拱门后。像是普通的园林拱门,门旁院角上挂着无数稠密的藤蔓,虽还不到茂盛的时候,却是浑然一墙墨色的绿荫。
  “只能送您到这了,大人。”
  刘玉躬身退到身后三步远的墙角,拂尘扬起,低首作礼。
  我站在原地等了他一会儿。直到确定他再没有旁的一句话,真的不会抬起头来,也丝毫没有要陪人往里进的意思,不得不出声去唤:
  “刘玉……”
  他的身子动了一下,依然没有抬起头来。
  大概是人家和我的交情始终没有到掏心剖腹的程度,此时的疑虑与不安,也只有自个一个人承担了。
  吸一口长气,掸了掸衣上一天的灰尘,迈步向里。
  “大人但去无妨。”
  穿过拱门的时候,隐隐听到他尖细的声音,追着过来。
  眼前是一面开阔的敞景。看不见一路里走来,压得人透不过气幢幢密实紧挨的重檐高殿,而是豁然一片,澄澈碧波。
  平湖收集了无数的星碎,润着银色的粼光,透亮如同出壳的蚌珠,被周边细瘦的桃柳包裹着,环湖九曲的宫廊围绕着,一望少有的静美。
  怔得人楞开了神去,直到迎面的晚风顺着涟漪吹上脸颊,微微带了些水的凉气,惊醒了此刻的处所。
  我只大概知道这个湖的位置。曾经从不那么细致的宫图上看过,应该是帝王寝殿重华宫外人工开凿的玉液池,已然东北内宫的深处。
  一时,也不知该往哪里迈步。回头去看,来时的拱门后早没有了刘玉的人影,甚而能见到其后模糊的宫门,锁起了朱色的门扉。
  被无端丢在这里了么……
  二月初一的晚上,没有月光,没有早该燃起的华丽宫灯,唯是一地星光丢落的碎银,点点铺洒在湖面和脚旁。
  想了一会,顺着回廊去看,顶上一掌掌暗红色的风灯从立足处延伸开去,隐约标画出堤岸水尽处的轮廓。
  那之后有着好些朦胧宫殿的暗影,巍峨高大,低平恢宏,也不知其中的哪一座,是那任性人君隐逸的龙宫。
  正念着,眼前对首,亮了光。
  是灯光,暖红的风灯,两个一对,亮起在对岸的湖廊上。
  来不及细看,它们各自从一边牵起旁的风灯,一盏接着一盏,迟缓而安稳,对称的引燃了左右弧线的延伸,亮光纷起,像是两道一朝苏醒的火龙同时被人驱策着,片刻不息,从着对面向着这边,蜿蜒,奔腾,合抱。
  直到头顶上最后的两盏,也亮起了橘色跃动的光。
  我便能看见,对岸最初的两盏暖光下,仿佛是突然出现,盛满了辉映湖色珠光的水景楼台之上,一个深色的剪影,负手独立。
  碧池边,回廊下,明珠间。
  更了衣,去了冠,头顶一根澄亮的金簪,夜风一起,暗红色绣黑金宽袖的大衮,衣袂翻飞舞动。
  ……
  什么叫做上苍不公,什么叫做偏袒一方?
  就是将如此厚待,尽施一人。
  神州万物,九宫千檐,他的身后,本是多少人不比的富贵。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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