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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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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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公爷客气礼让,是两家之福。”
  我说得诚恳。不论如何,这种情况下他肯不追究小郡主下药之事,真的算是心胸豁达,更别说还能不拘一格的答应我所谓的解决之道。
  “但是苏大人,齐鹏的婚事一向由奶奶做主,此事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他又犹豫道。
  “小公爷不必担心,太夫人已说过,此事,按您和小郡主的意思办即可。”
  “哦,”他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也松一口气。早间斗胆修书给太夫人,太夫人果然不愧是实际统领齐家二十余载的女中豪杰,深明大义,智慧过人,一封回信只寥寥数语,却言尽我心中所想。
  这一头算是暂时办妥。
  正月初二晚,收拾妥当,上周府拜年。
  周肃夫称病期间,一向在家避不见客,接待我的是周子贺。
  两人聊了几句将要操办的齐国公府和玲珑郡主联姻事,言谈间,我提及最近在护国寺作壁画,完工前恐无法两边周旋,还请他多担待些。
  周子贺拍案惊奇,“护国寺的壁画是贤弟画的?”
  “不,周大哥误会了。护国寺的壁画主要还是画院的大人们作画,小弟只作了大雄宝殿前一面照月壁,目前还没有完工。”
  “哦,哦,我还没去看过,改天一定去看看,”他点头道,又想起什么问,“大雄宝殿照月壁,是不是那幅观音坐像?”
  “正是。”
  “哎呀,”周子贺一下抓住我,兴奋道,“家母日前去护国寺参拜,说是见到了一幅新绘观音法相,庄严慈悲栩栩如生,一定是贤弟的佳作!”
  “这……那幅画相原也是普通,必是令堂心怀善念,才能福至心灵吧?”
  “想不到贤弟画马画人像出神入化,更有感念之心!”
  ……
  正月初二上午,周府三位夫人去护国寺拜佛,自然就看到了一部分未完成的照月壁。未完成的照月壁统共四尊法相,只得一双影像,其中唯千手千眼的汉传密宗观音法相,业已完工。
  周府二夫人,周子贺的生母,传闻拜佛,尤拜观音大士。
  正月的天气冷得掉渣,出口即呵成白气,礼部尚书大人一直把我送出大门外,站在寒风中,仍手把手说了很多感激之语。
  我按着他手一再表示大哥多番照顾小弟正是投报无门,何况此乃小弟之荣幸大可不必挂怀,直说了一炷香,才得以打道回府。
  ——只缘听闻周夫人不久生日,我感激她欣赏敝作无以为报,主动提出愿亲自为其绘像祝寿。周子贺是至孝之人,立即派人入内通禀,其母听说是为平山寺观音绘相之人,欣然应允,一拍即合。
  算计。
  此便是新年第一例,冒着新鲜年气的算计。

  三分一龙
  
  年前二十九下了一场大雪,一直积到初五的今天,还没有化开。城中道路不通,好在是毕竟是年中,没什么人出来走动的关节,京里的商家店铺也就安心借这个机会上起门板关店不开,好好享受一番难得的闲余之乐。这下子京城突然静了下来,倒是有些不像平时喧哗的首府了——只有孩子不管这些,开心自得,呼喊着在一片白茫茫中趁机玩闹。
  这边周家诺大的后院里,几个丫环小厮陪着,正呼呼的雪团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笑语不休。
  那是周子贺的一双儿女在院子里打雪仗。两个孩子,大的女儿方才三岁,小的儿子,才不过刚刚学会行走。双双包得浑圆,远看着好像两个会动的圆球,于家仆小心的护佑下,在破了平整白面的后花园空地里,咯咯笑着滚来滚去。
  周子贺眼望着那边,时不时自然便带了笑。偶尔走过去看上两眼,教训了几句小心,再过来看过我画画,静静立不到一炷香,又得赶在那两个小家伙吵着要过来看画的时候,伸手抄起,把他们一边一个,抱了扔回院里翻滚。
  屋里生了暖炉,周二夫人坐在特意搬到能看见院子位置的软靠上,微侧着眼,慈祥的看着这一幕。
  她坐在那里,就像我现在在纸上勾勒的人儿一样,微微发福的身子,妥当的包裹在一身墨绿色的华服中,颈间挂着一串大小均匀、色泽柔和的珍珠,又有一串红檀木间隔翡翠珠的佛珠垂落腰间,最底处深红的穗子服帖的随着衣褶顺下。华服之上,一张保养甚好的鹅蛋脸,只眼角略带几条笑纹,斑白的头发在顶上挽成三个繁复的发髻,别着三只草叶金簪,整个人恰如其分的雍容和典雅。
  周子贺的两位夫人陪坐在一旁静静的刺绣,手上女活不停,偶尔向院子里瞥上一两眼,眉眼间带着安适和满足。
  母慈子孝,儿女成双,这一幅画面,是说不出的和谐美满。
  和谐美满的让我下笔时,都觉得有几分嫉妒。
  “周夫人,容苏鹊告个急。”
  进行到一半,我匆匆搁下笔,一手覆下画架上遮盖的薄纱,“今日……好似吃凉了肚子,恕罪恕罪。”
  周二夫人在软靠上,微微向上坐正,“啊呀,那怎么好,快叫贺儿与苏大人带路。”
  她转身要叫儿媳妇唤周子贺进来,我脸上陀红,连连摆手不停,“周夫人不必麻烦,苏鹊认得,认得。”
  “哦……”周夫人理解的点点头,两位夫人继续低下头刺绣。
  今日第三回了,她们见怪不怪。
  手捧了肚子,我欲迈步出门,又不免回头为难的看了看画架,自言自语,“这个画得要完未完的差一笔,真是,哎,只好先搁着一会再回来修补……”
  “不急于一时,老身总是空闲,苏大人快去吧。”周夫人笑的端庄而和熙,眼睛透过我,若有若无的飘向画板。
  我宽心的撂笔,三天了,画完带走作画带来,我有信心,就算周夫人再好的修养,心中也好奇已极。再道一声恕罪后,我径直往后院而去。
  进入五谷轮回之地后,闸上门。
  不管是多大户的人家,茅房这种地方总是有些间杂。我搬了两把扫帚到门下支着,再拿一把捅开上面天窗,靠墙搁着。提口气,借着扫帚踏脚,飞身跃出窗。
  窗外是另一进院子。按事先看过的周府地图,这里合该紧邻周肃夫的卧室。周肃夫前日再去汤泉宫给太后请年节安康,目前还没有回来。据说尚书令大人喜欢清静,一进独居,卧房向来不让人靠近。
  此时护院的巡更时间刚过,这里应该没有什么人在。
  我尽量踏着院中雪化露出地面的地方走,不想留下脚印。到最后紧隔的一处院墙下,左右看看无人,提气轻身,在墙上一点,翻过院头。
  周肃夫的独进中,确实没有人。院中只一树腊梅黄黄灿灿,开了满园的香。
  平复了心跳,我耳听着周围的声音,确定没有动静,小心把刚才跳进来落在雪地上的脚印抹掉,跃上正屋门前的石阶。寻到窗户下,手摸到头顶发髻,拔了其上的银簪,将一头刀片一般轻薄的银片轻轻卡进窗缝,向上推。不久遇到了阻阻隔,于是向左一点一点的向一边拨动那物,片刻之后,只听耳边发出一阵轻响,木栓脱落了。
  推开窗,只见窗下是一个覆着羊毛厚毯的软靠,暗叫一声好。除了鞋袜进去,从软靠上下来,静静扫视房间。
  周府虽然防伪严密,也不是滴水不漏,但依范师傅所言,长夜庄派的人曾经不止一次的进过这里,却一无所获。
  ……那么,那东西要么不在这里,要么就是被收藏得十分妥当。
  环顾四周,眼前所见是一件素雅简洁的卧室。
  檀木雕床上铺着浅青色的床单,不像一般京城富贵人家用的是那种图案繁复的锦衾,一床单人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在床脚。床边一侧立着一各放小摆设的托架,另一侧是黑色的沉木衣柜。
  看一眼衣柜,直觉没什么奥妙,走到太师椅那边,依次察看托架上的锦盒,玉雕,最后是两个裂次青纹花瓶——空的。
  香炉,炭火盆,铜脸盆,水瓶,衣架……一目了然,并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好去处。我摇摇头,推开通往隔间的门。
  隔间是一间小厅。看得出来周肃夫很少在这里待客或消磨时间,小厅连接两边房间,寥寥几件家具摆在其中,用料虽然都是考究,却再无一件古董、花瓶之类的赘物,唯有中堂正面一张占了半面墙的青松古柏图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挂在那里显得很有些孤高苍劲的气势。那幅竖轴之下,厅里只有两张桃木太师椅据了空间,虽有年岁,大约是一直没怎么有人坐过,木板上的油漆还依旧光滑平整。
  小厅里再没有什么,最后只剩下东首私人的小书房。
  推门进去,只见正中一张书桌,笔墨纸砚案头文书整齐的摆放着,座位前还放着今日的几封书信。北面和西面整张墙壁全是书架和博古架,南面有窗,窗下是一排桌椅。
  整间屋子里最可能收东西的就是北面上锁的橱柜,可这么明显的地方,范师傅的人没有可能不仔细探查。我没有开锁的本事,也不想费神去弄。
  何况我的心思不在那里。
  刚才门推开之后,我只不受控制的看向书桌之后,对面的墙壁之上。
  那里有一幅挂画。
  山水条幅挂画。周肃夫出生江南世家,年少成名,入仕做到宰相,文采学识定为当世少有。他的书房挂些雅致的画,本是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这幅画,这张条幅……
  一叶扁舟,浮于平湖。
  那一位艄公立于船尾撑杆,两人立于船头遥指湖景说话,还有两人,坐在乌篷之下,一手持杯,一手对弈。
  何其熟悉。
  ——直和我在陈荀风洗墨斋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真是讽刺……
  暗叹一声,甩甩头,伸手撩起画探看后面的墙壁,墙壁后虽因为条幅挂得久了,白了一大块,却平平整整无一丝隙缝,显然并没有暗格。
  时间有限,只得在书房看起来比较隐秘的地方翻找一通,书柜里的图书,五斗柜上的装饰,桌上的公文袋——
  全部没有。
  不得不死心。虽然一直不太相信,但也许那个东西真得太过重要,以至于周肃夫放不下心,出门也会随身携带。
  此地不可久留,只能再从长计议。
  定下进退的决定,便细细抹去有人进来过的痕迹,我掩上书房那间的门。
  关门之时,恰好对面墙上那幅画不偏不倚再次映入眼前,看得怔然片刻,我不禁摇头。周肃夫……竟然还是个念旧的人。陈荀风孤苦一人,念念旧也就罢了,他把持朝政十年,要风是风,要雨是雨,手下冤魂无数,身后故地无踪,挂着,不嫌寒碜自己么!
  摇着头再看一眼,忽的住了关门的手,我大力将门推开,几步冲到画前。
  颤抖的手,伸向画的挂轴。
  那兵符玉珏巴掌大的一块,寻找的人自然而然,会去寻至少放得下半本书的暗格或是带锁的抽屉,却没有人想到——
  那是三分之一龙!
  抖着手托起地轴轴杆,摇摇,里面咕咚有声。左手按住右手,待终于不抖了,试着拔开轴木,左边拽不动……右边,动了。
  那块斜长的三角顺杆滑落,落在手掌正中。
  不由苦笑。
  真是何其讽刺,这个小小的东西,拿了,或是就地毁了,那些积年的经营,包括刚才暖阁里的那令人嫉妒的一幕,都会轻易的消散殆尽,恐怕连一点响声,都不会留下。
  这实在……是一种诱惑。
  手心微微出汗,我紧紧攥着,深深摒气,就怕一松口,黑暗就会将人吞没。
  心潮几番起伏,慌神间便不知了时间,待到重新清醒,是听到屋外传来一声压低的呼喝。
  “老爷回府啦——”
  然后又是数声,“老爷回府——各房下人,快去前门迎接!吩咐厨房备宴,宁园的,快去生火点灯!”
  声音突至,惊得我手上一抖,所幸跌落前及时抓住那东西,急急塞回原处,封上一端的轴木。
  匆匆忙忙从房间里退出来,从窗户里原路跳出去,用发簪把窗拴拨回去,一路奔忙,最后是几乎赶在几个下人青色的衣衫摆动在宁园门口的同时,从墙上越了过去。
  终于回到茅房,看着茅房的木门还依原样用扫把堵着,没有一丝偏倚——方定下心,抒了一口气。
  早不回府晚不回府,也不过就去一炷香,就险险穿帮!
  回到周二夫人那处,得知周子贺已然出大门去迎接其父了,我看一眼画架上的盖布,知道已被翻看过又小心铺遮好,便对周二夫人和周子贺的两位少夫人作礼告别,说是今日身体有恙,回去妥善修改之后,他日再来返工。
  周二夫人很是通情达理,立即叫她两位儿媳送我出门,还嘱咐我多喝姜汤,保重身体。
  出门为了周全礼数,我和周子贺一同等在周府门口。
  毗邻东市稍北的玄武区位,一向多聚达官贵人的宅邸。周府址在其中,府门口一条三丈余宽的东西干道直通京城纵贯南北的朱雀大街,总是富丽马车摩肩接踵,来往热闹。此刻尚书令大人的车架还未见归来,便是一队车马占了整条道宽,前后数驾,载着捆扎成堆的行李衣箱,缓缓行过。
  货物沉重,压得车轮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常常因为高低不平而卡住,要后面的小厮配合赶车的马夫一齐费劲发力推起,停停顿顿,弄得通过很费了些时间。
  而终于等到排在队伍最后的那辆清漆双辘单架马车通过时,却见那梨花木的前角车棱有些磨损,暗褐色的车帘外,依窗挂着一双成对的朱鹮木雕。
  这对象征身份的木雕,上朝时天天都能够见到,实在眼熟的紧,我不禁扯住旁边周子贺的袖子,“这,这莫不是……”
  “是的。”
  他偏过头微点,无奈的笑了一下,轻拽出被我拉的衣袖,往前几步站到路中,对着已经驶过的那辆马车一拜到底。
  “——晚辈子贺,恭送王老大人还乡!”
  梨花木马车在前方稍停,片刻之后,一双苍老的手从车帘里伸出来,象征性的拱手挥了一下,车马复又前行。
  真是住在一里近前的王大人。
  我站在原地看着车马渐渐远去,最终嘎吱嘎吱的消失在连接朱雀大街的路口,心中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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