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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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 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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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侍御史奉出告文,御史中丞接过,在牢中朗声诵读。
  “景应天命,皇帝诏曰:朕之皇兄元闻,容止端雅,好善载彰,宽宥恭孝。先太子薨,先帝数与群臣称述,有托付社稷,继承宗庙之意。”
  “先帝山陵崩猝,珲、淙二王篡逆,宫闱不正,兄提兵千里勤王,助朕以弱冠龄平乱事,匡覃室,功甚莫巨之。朕封明王,本当使兄永享显祚,克成厥终,如何不禄,英年早昬。朕每思之,夜不成寐,追悼痛彻,怆然攸伤。如使其在,兄弟合心,尽力于国,祖业大成矣!”
  “今又秋节,备思胞兄。忧其衣冠,八载漂泊。当遣使迎丧,迁葬于祖陵,追赠皇太子位及谥曰侑仁太子,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魂而有灵,兹尊宠荣。”
  ……其文漫漫,其言切切。
  如得所表,夫复何求? 
  匕首生寒,触指冰凉,我只指尖碰了刹那,又有一托盘替了它的位置。
  刘玉跪在地上,揭开蒙布,只余一尊玉杯青白,孤孤剩在漆盘中。刘玉捧着盘,声音微有颤抖,“陛下亲赐,鸠酒一杯。”
  三个漆盘齐齐陈在面前。
  陋室里外站满了人,兀的狭隘起来。
  顾文古似有话要说,无奈却慢了一步。我将玉杯入手,杯中流转碧色琼浆,芬芳之息,郁然满室。
  愿得千秋醉,点滴心中留。
  但饮返元露,今夕再重头。
  苏鹊小命一条,便不劳太后王爷文古兄费心了。
  一饮而尽,余味甘醇沁香。
  方忆起此酒有名,名曰叹流年。
  此刻念来才觉,竟从未懂得此酒好处。
  ……
  刘玉手托空置漆盘。
  我将玉杯放回,再看杯底,却有些不同。青白见底处,隐约有个甲盖大的雕琢物,囫囵是个形状。
  再细看,千瓣成莲华,浆垂便朝露。
  若是不饮到最后,决不会发现。
  我缩手握捏着,看得几是痴迷。胸中一时却有说不出的苦楚和甘甜混在一起,像是千百倍汹涌而至的情绪,激荡着我的呼吸。
  罢了。
  便罢了。
  腹内发冷,心头却热。
  细数这一遭,到了尽头,算不得亏。
  该享的福享了,该吃的苦吃了。
  该出的气,出了,该还的恩,还了。
  该爱,不该爱的人……都爱过了。
  渐渐冷寒彻骨,从难以忍受,到麻痹无感。剧烈的呼吸,不知道何时,也悄然停止。好似只有一颗心脏还活着,越发空洞的跳动,怦,怦,怦……像是用尽力气,发出世间仅有的声音。
  再数了,又数了,此去往前,奈何桥上,爹、娘,罗师傅,芸师父……都在等着,哪有什么不好。
  眼前暗下来,我想动动手,抓牢那个玉杯。
  仿佛是最后的纪念。
  手却不怎么知觉了。
  心中一沉,不免叹息。
  ……
  终究。
  过往多少,皆一笑……
  只负君恩,付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BE的亲,请留下您的爪印,按右上角小红叉。南栖衷心感谢您的喜欢和耐心,有缘咱们来文再聚。
喜欢HE的亲,本周更剧情番外,下周更结局。


  番外 南燕飞渡了无痕

  
  
  
  
  
  
  
  
  
  番外 南燕飞渡了无痕 鼓楼的钟声敲过一更。
  掌灯的宫人们沿着院墙矮身走过。
  门外,大内总管刘玉的职责使然,使他不得不提醒那个殿中阴影里独坐的人,“陛下,该去太后娘娘那儿了。”
  长泰殿昨个就派人请过。
  只是朝里新近除了逆党,事务繁多。那些个从犯的酌刑、定罪和押解,驻扎城外晋陵军营的六万神威军重筛挑拣、再返边关,朝中要员的裁汰、安排继任替手、平衡各派别的力量——件件都是刻不容缓。
  好容易闲下来一时半会,能在这幽闭无人的弘文殿里,捧着茶盅发上一刻楞儿……刘玉当真心疼他的主子。
  可是又不能不去。
  这转一会儿神的功夫,他的主子已经从案上下来。未点烛的殿阁,看不出面上有什么情绪。也只是道,“走吧。”
  今上同太后,素来并不亲厚。
  大内总管从小服侍他的主子,许多年看在心里,是不足为外人道。如今太后年事渐高,病也渐渐加重,糊涂的时候差不多比得上明白的时候,只是深宫里膳药好生养着,像这样的传召,几是经年不曾有闻了。
  前面,今上走在太液池边的回廊里,走得很慢。
  步到半途时,他侧首望向盈盈碧波的池塘。今夜无风无云,大半个圆的月亮嵌在池水正中,发着皎皎的莹光。
  景元觉的脚步顿了顿。
  刘玉小心的停在他的身后,将一柄拂尘掸在小臂上,躬身等候他的吩咐。
  然而大内总管什么也没有等到。方才的停顿仿佛只是一个错觉,他的主子步履稳健,昂头负手,徐徐走在前方。
  侍卫统领蒙恒已经等在长泰殿的门口。景元觉一行过来的时候,侍卫统领单膝行了礼,站起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景元觉什么也没有说。
  长泰殿的管事嬷嬷将他们引进去。此间诺大一座宫殿,入了夜,灯火寥寥,行人寡见,如若清冷月上寒宫。除了前面引路嬷嬷手上一盏通明宫灯依稀照了路,两侧偶尔夜色里现来忽然福身的宫娥——竟是几分阴森。
  管事嬷嬷停在内院西花厅门口,照老规矩,只让今上一人进去。
  刘玉多少心忿,又觉得那老宫女的眼神剜过来,像刀子见了仇人一样锋利,在黑夜中渗渗发凉,顿时唬得站定了。
  垂目缄默。
  景元觉进屋的时候,西花厅里层层布帘帐幔都挽了起来。一眼便看到周太后正托着个青玉坐在翡翠锦榻上,披头散发,眼窝深陷,身边是一个随侍也无。
  景元觉蹙起眉。撩衣摆跪在地上,行了礼,手按在膝上,稳声说,“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头也未抬。
  屋内灯火灰暗,她抚着掌中物,眼神也不知在看着哪一处,却惨白了一张本来秀致的脸,声音飘飘荡荡,“……死了么?”
  景元觉顿了下。唇启而又阖,阖而又启,几次来回往复,终是道,“前日夜里,饮鸠自裁。”
  “哈!”
  那头榻上登时大笑起来。
  声音凄厉,如似鬼泣。
  笑到尽兴处,大力捶起扶手,屋中器物跟着乓乓作响。屋外的侍从却竟是见得惯了,一个也不曾来探。
  “自裁,哈哈,自裁……”
  只听那嘶声似是黄泉唤命,字字含血一般,仰首喷薄屋中,“白家这一脉,为个情字,就这么断在我们娘俩手上,还都是自裁。如此,也算是有始有终!”
  景元觉按在膝上的手霍然成拳。
  他的母后毕竟执掌后宫,事到如今,知晓他与那人之间的情愫,并不奇怪。偏是,这种直白诛心的说法。
  景元觉看着太后说完这一句,继续捶胸大笑,不可抑止。笑声里,他的手又放松下来,再开口已是淡淡。
  “母后当年,可曾真心爱过白燕鸿?”
  那厢的大笑戛然而止。
  半晌。
  周太后撇过头来,目光有若鹫鸟,死死盯着她的儿子,“这些事情,也由得你来问哀家?”
  那一直跪在地上的人自行站起,掸掉衣阕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束手道,“人死尘封,母后还有什么好忌讳?”
  周太后眯起眼。
  若是有旁人在场,一定会惊讶于她和他这个动作的相像。
  那双妍丽的凤眼里邃光咤动,弹指又趋于古井无波。
  她已经疯了很多年。
  可惜,她还没能彻底的疯过去。
  ……过去的事情亘在那里,该知不该知的人,都或多或少的知晓,并非她有心隐瞒。何况,她即便是真的疯了,也知晓自己的这个儿子即使自己再不看重,却真真是人中龙凤,这些年,那件事,说来不过是隔了一层窗户纸。
  “好,好。”
  她又笑了一声,扶着扶手坐正。
  “我便告诉你,好叫你安心!”
  俗话说,与其旁人投匕,不如自己揭疤。太后心意决然,狠狠揪住衣襟,容颜不整中自有一股厉色倾泻出来, “我们当年青梅竹马,婚约早定,却被你那父皇看中,生生拆了鸳鸯。”
  “我只得跟从,日日夜夜小心,你父皇还不放心,逼他娶了那落玉。”
  “我身在宫中,心思却在他身上,想他也必定心里有我,在宫中苦熬数年,只想着两人总有一天能相见!”
  “多少岁月白头,等你父皇驾崩,你舅舅掌了大权……终于可见他一面,枉我痴痴向他一诉衷肠,也不求他立刻为我抛家弃子、远走高飞,他却口口声声抢白,说他早只是落玉的人、叫我放下执念、叫我自重身份! 如此负心薄幸之人——岂非该杀,岂非该杀,岂非该杀!”
  景元觉已从旁人处得过始末,以往许久揣测,也曾知一二。可是如今亲耳听到母后吐出这些癫狂之言,他悠悠望着地下,心中诸多情绪翻滚,一时,竟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苦。
  许久,叹了一声。
  “……杀了白燕鸿,母后心中一定十分解恨吧。”
  说尽那些陈年旧事,太后从激动的情绪中慢慢缓过来,此时听了这话,寒声道,“你什么意思?”
  景元觉站在厅中,看着手边灯火噼燃,缓缓摇头。
  “儿臣常常苦闷,以为是儿臣行事做错,使母后十数年来,并不曾展露多少笑容。如今儿臣才知道,原是母后的心,早就死了。”
  周太后抿白了两片唇。
  景元觉依旧望着那摇曳灯火,又过了一刻,道,“儿臣今天不孝,迫母后说出当年往事,并不想使母后难过。只不过,今后得诺大一个皇宫,能和儿臣同病相怜的,也只有母后了。”
  太后苍白的唇抖了又抖,终究没有问出声。
  “想来若不是为了儿臣,母后恐怕也撑过不过这许多年,儿臣感谢母后。”
  太后一只玉手揪在衣襟上,几乎扭曲成了鹰爪。屋中静谧无声,又如磐石压顶。她忍了许久,到底一腔怨愤勃发出来,再撑不住,扶榻高喝起来。
  “你……你难道在怨我?”
  “儿臣不敢。”
  景元觉转眸看着母亲。
  他曾问禅于高人,得曰爱之所生,恨之所附,三千大千,由执生因,因具必果。实难辩驳也。
  周太后单掌撑在榻上瞪着她的儿子,仿佛要从母子的对视中,钻研出一个透彻。厅中气氛死沉,一刹静无人声。
  忽一刻,太后纵声狂笑。
  “怪谁呢,怨谁呢?谁叫他骗我?”
  她捏着手中一块青玉,葱指骨节苍白突兀,随笑在胸前上下颠颤,看得景元觉一阵心悸。
  “呆子!都是呆子!”
  周太后又骂又笑,歪斜了身子在榻上一通摸索。一会儿,金丝锦榻翻起皱褶,她又茫然四顾,袖摆来回横扫间,拂到榻后的整扇翠玉屏风,那物里外摇摆,眼看着无人相扶——“嗙当”放出一声巨响,琼碧登时四溅!
  景元觉冷眼看着先帝的遗墨,碎成一地齑粉。有几块弹在他的衣袍上,失了力道,直直的滑下去,滚落在他的脚边。
  太后盘膝坐在榻上,瞪着地上眼光发直,口中咯咯作笑。笑了半天,她从塌上抛出一物来,砸在一地玉碎上。
  那物就落在景元觉身前。
  他挽起衣袖,弯腰拣了,不过两指粗细的一截玉珏。凑着一旁烛火微光看清,手忽然抖将起来。
  太后瞧着,又笑起来。
  凄凄却带了哀意。
  “你怨我当年逼死他的父亲,怨我如今带他上殿……可你知道什么,”她伸下脚,站起身,绣鞋的鞋底踏在凌乱的碎片上,发出嘎吱的脆响。
  “我不过是顺水推舟,顺水推舟……燕鸿当年那么决绝,是为了护我,保我,是我自己蒙了心眼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全了他和旁人一场同生共死。那个孩子,连夜来此替明王换命,可他最后一点心思,却是绞尽脑汁也要把这个从我这骗去给你。什么才子?倔得像头拉不回的牛——什么情长?把心留给你,便要把命陪给别人的蠢材——都是呆子,呆子,呆子!”
  太后拍案诘天,泪水潸潸满面。
  景元觉躬身捧着那块东西站在榻前,只觉得无比烫手,却又无法扔掉,浑身巨颤,如举千斤。
  ……
  三分一龙。
  天下兵符,至此尽在掌中。
  再去看太后时,太后已经转身。对着五斗柜上一颗夜明珠,托起她一直握在手中翠玉把玩着,神情似痴似醉。
  景元觉欲要开口,太后噗的吹熄屋内仅留的灯烛,面前幽幽白墙,顿时隐隐现出一行逸秀的字迹来。
  几行辨看下去,景元觉只觉心头渗凉,再也问不出口。
  周太后伸手抚墙,那片淡淡的字迹盖在她的手背上,她便翻覆手背掌心,似在与那虚无缥缈的痕印亲昵玩耍。
  连带着她的声音都恢复了平静和优雅,仿佛在轻声的呢喃,“你瞧,当年我爱那人胜若生命,他却因此而死。如今那孩子爱你胜若生命,却也因此而死……这个情字,都为它痴,都为它傻,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害人东西?这么害人,为什么还都非要去招惹?你,我,他们,大约都自诩过是聪明人,天下间少有的聪明人,可为什么聪明一世,偏偏要糊涂一时?”
  景元觉站在那里,看他的母亲扑空捉影,像是多少年后终于获得了安宁,又像是,陷入了迷途不返的深渊。
  夜明珠黯,照不进人心如海。
  许久许久以后,太后才暂停了手中的动作,突然回头,像是惊异他还留在此处。“你拿了它,还不快走?别误了我和玉郎相会。”
  景元觉心头无限酸涩涌上,一时忍不住,转头闷声低咳。
  周太后疑惑看着他,倒似突然了然了。
  “别怕,我既然答应了那孩子,这便是你该得。是你舅舅离京前,怕你与我日后生疏,留给我作保命之用,可是,我又留有何用?我已有了这只青鸟,断不会再要回去……断不会的。”
  见了景元觉未曾挪步,她的语调不由得越发急去,“你快去吧,快去呀。你留在这,玉郎要怪我的。他一定是要怪我的。心地再好的人,也是要怪的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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