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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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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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世子元凛进来。我们三人起身行礼,他看看我们,略略点头,严肃的脸上不带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往王爷下首一坐。
  我们接着等。
  再过一会,门外响起一阵说笑声,接着进来三个人,最前面老二元胜我是见过的,中间老四,绝对错不了的那张脸上笑眯眯的,最后还有一个身材相貌极似王爷的,不知是老几。
  哼,总算来了。
  “大哥已经来了?哦,这位是我三弟洛南王,这位是四弟。”
  定襄王兴冲冲的向我们介绍道。
  我克制怒意,摆出一幅笑脸跟着旁边那两人上前迎接。
  “拜见几位小王爷。”随众哼哼一遍。
  “罢了,三位快坐吧。”元胜说道。
  四公子早看见我,脸上笑意更深,拣了我对面右首的位子跷起腿舒舒服服坐下。
  我也直直看他,按耐住跳起扁人的冲动,纸扇轻摇,笑的是光华灿烂,满脸生辉。
  众人刚坐定,没有寒暄没有过场,世子站起来说话了。
  “郭公子,顾公子,苏公子,你三位天纵英才,人中翘楚,我廉王府上下,俱是十分仰慕。先前多番游戏,只为拾得明珠,其中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他一番话说得极为有礼,又没有失了身份。
  “对,对。”
  廉王在上面点头。
  “我父王与我及众弟,位虽不在朝班,但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之理。身为宗室之后,虽无谏言,亦不敢不闻天下之事。既此,父王好名士,尤好名士解说天下大势,今日得识三位饱学菁英,不世经天纬地之才,还望不吝赐教,使我等有幸得闻慧音,洞开茅塞。”
  世子声音动听,言辞恳切,美中不足,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
  瞥一眼四公子,他还是那张笑脸,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增减一分。
  我暗叹,廉王家……好可怕的血缘。
  “请问廉王殿下,不知什么样的天下大势,才是您心中所想?”
  我还在心中念叨,旁边的青衫男子,好像是叫郭公子的,发问了。
  暗自点头,果然不愧是比我先进来的,这句话问得够刁,但这话也必须得问。
  刘备孔明隆中对三分天下,叫天下大势,中书令吏部尚书明年谁做,叫天下大势,未来十年是儒家更盛还是百家复兴,也叫天下大势。说什么,全在人家想听什么,而告诉别人自己想听什么,也就同时泄漏了自己在想什么。
  今日之问,若稍有偏颇,王爷治我等妄言之罪,甚至我等日后举证王爷有谋反之心,都可真可假。
  火坑啊,我叹。
  再看人家问他,廉王只笑,也不答话。
  话还是世子答的。
  “我朝有制,王侯不入朝班者不涉政事,廉王府不敢擅议朝政。”
  他扫视众人,还是面无表情。
  “今日所要请教的,乃是四国之争。”
  房中已经没有一个下人候着,定襄王元胜亲自把一边的立扳推来,解开遮布,是一张牛皮地图。
  地图看一眼便明白,北狄,西凉,我国,还有南凤阐。
  “我朝自武德帝始,便与北狄连年交战,西凉凤阐虽也是吾帮外患,却并不可比,不知王爷四国之说,有何深意?”
  又是郭公子问的。
  他也乖觉,早知这里廉王并不管事,不过嘴上称着廉王,眼睛却看着世子。
  “其中也没什么深意。北狄是我朝大敌,四国之说,只不过是论起家国安危,把环伺的豺狼虎豹一齐数一数罢了。”
  说话的是定襄王,他摆好地图,拍拍手立在一边。
  “那王爷是想听在下等分析局势,还是想听取胜之道?”灰袍顾公子,起身问廉王。
  “都好,都好。”
  廉王被他逼着,恁大把年纪,竟然一双眼睛小鹿般的先看看大儿子,再看看二儿子,答了这么两句。
  差点不顾自己的身份笑场,我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北境战事纠缠,自古有之。北人不臻教化,居无定所,骑射游猎,草盛而徙,草衰而迁,而我农耕垦田,结桑织布,筑城而居——自古以来,北狄羡我物赋民丰,凡断粮缺布,便经城而掠,已是惯性。”
  郭公子说道,世子点头。
  “情势使然,我朝与北狄对峙,多处守势。唯有汉之时,武帝刚决,卫青霍去病劲旅远征,纵横千里,方破虏之于沃野,扬吾名之于他境。”
  “郭公子此言,是要我朝效法汉军?”
  “并不尽然,”郭怡摇头,“北征之策,倾尽一国之力,汉武帝一代霸主,治国有方,终时亦已不支,不得不恢复和亲。而我立朝以来,迄今五十余载,经两代休养生息,四海平复,内乱不再,民生渐有余裕,可恕郭怡妄言,尚未臻至大治之境。仅数每年北狄来袭,耗损积累近一季税入,又半年尚得恢复,如此积弱,枉论大举出征。”
  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这个郭怡貌不惊人,名不出众,却不简单啊。
  “北狄虽经年骚扰,却并无强取领土之意,如今圣上尚年轻,政事多由丞相代理,郭怡以为,为今之策,三五年内,还是以和为贵,维持现状,不宜大举动兵。”
  郭怡说得理直气壮。
  “那么,三五年后呢?”
  定襄王笑着问他。
  “三五年后,郭怡再献当时之策。”
  他翻一白眼,竟然回来坐下,不说了。
  定襄王愣在那里。
  我展扇掩口而笑。如今丞相揽权,圣上孱弱,三五年后,谁当政都不知道,这郭怡心中雪亮,点到为止,好不聪明啊。

  王府夜对
  
  一时间,室内鸦雀无声。
  我忍不住去看四公子,四公子正意兴盎然的瞧着郭怡,感觉到我看他,转头一笑,凤眼弯弯,好不暧昧。
  我一呛,郭怡的油滑有那么让他开心么。
  前首顾公子清咳两声,站起身来。
  “郭公子所言,不无道理。但文古所虑,与北狄之大战,早晚不可避免。现今两国虽无全面冲突,毕竟是我一方以大耗损在维持平衡,于情于理,都不可长久。”
  “顾公子有何高见?”
  定襄王早恢复过来,又神气的问道。
  “文古是书生,不谙行军打仗之道,不过却以为强敌环伺,不进则退,时不我待。如今以我之力,进击北狄固然吃力,却好过他日两拳难敌四手。”
  顾公子声音平缓,一番话说得有理由节不卑不亢,却听得我心中一紧,不禁使劲抓住椅子把手。
  只听他又继续道,“今日我国虽与北狄直接交锋,西面强敌却也不得不防。西凉新王自三年前登基起,肃内宫,清外廷,一手加强王权,一手广开言路,实有兴盛之相。而自去年冬起,西凉王率军西征,已灭了西边四个部落,拓疆千里,实力不可小觑。西凉西征一毕,必将转战东线,其主时逢盛年,好狠斗勇,正值兵壮,又携胜势,而我与北狄胶着,牵制十万大军,国库空虚,如壮士先断一臂,彼时交锋,文古恐河洄平原危矣!”
  我好生佩服的看了这顾文古一眼。
  “……凤阐无甚实力,乃是前朝末年战乱时期土司据地自立,若非我朝长久放任不管,不会存至如今。本来凤阐偏安一隅,久无动作,我亦可忍得一时,但此时山雨欲来,蚁穴不除,恐招后患。文古所解王爷四国之题,即是先平凤阐,再征北狄,以抗西凉。”
  顾文古说完,灰袍一动,自回座位坐下。
  我“啪啪”鼓起掌来,也不顾旁边郭怡脸色凝重。
  世子几步踱过来,问我,“苏公子看来定是同意顾公子的精辟见解了?”
  “的确,顾公子所言,苏鹊万分佩服。”
  我立即点头称是,他说得本来就合我意,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毫不吝啬的拍完巴掌,却看那顾文古,一张老成持重的脸上竟然有点红了。
  正想着这顾文古圣贤书读多了到底是皮薄,回头看见世子像看猎物似的一眨不眨的望着我,倒抽一口冷气。
  “不知苏公子自己,有什么看法?”他果然开始问道。
  我摆手:“没有了,刚才顾公子所言,苏鹊深以为然。”
  这么说好像有点无赖,不过却是真话。
  “元凛所见苏公子先前策论,何其精辟,何其犀利,苏公子若不是心中早有计较,不知那六字真言又作何解?”
  世子不依不饶,干脆站到了我面前,继续用那种猎人看见小白兔的目光考究我。
  “呵……”我一脸谦虚地看着他,心里开始暗骂,刚才做什么不好,偏要偷懒写的那么直白?
  “还请苏公子不吝,当堂赐教一二。”
  世子不为所动,仍旧目光炯炯站在我面前。
  我心虚的转开目光,可惜,左手是定襄王目不斜视看过来,对面是四公子坐着盈盈而笑,右边的郭怡盯得我半边脸烫,就连站在正中的顾文古都走过来,等着我发言了。
  这一屋子,都不是好惹的。
  罢,罢,罢。
  今天正反是逃不过去了。
  我死心的站起来。
  “环伺三邦,孰强孰弱,解决之轻重缓急,苏鹊确实赞同顾兄所言。而我与北狄常年纠葛之因,苏鹊久居北方,深知郭兄所言,正中要害。”
  看看郭顾两人,我继续拱手道:
  “苏鹊窃以为,北狄扰我日久积年,边防人心低迷,实需一胜立威,方可振我雄风,退彼野心。而抛开数年积仇,我与北狄之争,无关领土,止乎利益,我国就算成功进击北狄,不过将其一时逼退,北狄牧人不事农桑,其一日需要我国粮食布匹,就有一日南下之必要,而我就将一日不宁。故尔,苏鹊以为,我应以战立威,而开和谈,闭黑市,开商渠,以粮食布匹,换购北狄牲畜。”
  “两国黑市古已有之,从不见其能阻隔北狄南下,苏公子这是何意?”郭怡插嘴。
  “苏鹊所说闭黑市,其意不在贸易,而在联系。”
  料到会有此一问,我解释道,“贸易虽可解决北狄之需,却难断番人掠夺之本性。而若能令所开商渠之中,指定北狄只得若干官商同我往来,则其必由北狄贵族执掌。而我与之贸易,官渠不比黑市,金银粮布大量流出,将是何等的财源,若我能因循利诱,授之以渔,便是何等的中饱私囊机会,比之开战掠夺,他们取之更易,得之更多。待贵族商号尝到甜头,难以罢休,他们本身便不敢轻易挑起战事,且应能以其在北狄地位左右番廷之朝议,自发维护两国商渠之通畅,此其一。”
  “其二,我虽对对方官商授之以渔,是否以伙伴之谊待之,却皆在人为。假若水长草肥,北方平稳,不如大肆发展关系,稳固北狄贵族。假若天有不测,北方牲畜年入短而有南下之意,不如提出与其牛羊最盛部落交易,并与以高利,引固有官商和新盛部落内斗,坐等其削弱实力。甚至,我可派出使节团队常驻狄廷,借口调停纠纷,行收买人心之实。”
  说到这里,我有些犹豫,通商之说实为表象,为的是铺垫后说,可后面这一计糜人心智,实在恶毒。
  算了,若要在死伤无数和引人堕落中选,我宁愿后者。
  “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两国边境之交,我为城郭,彼为荒野,轻重有如玉珏之于木石,我方实已立于不胜之境,是故争锋一起,唯我方耗损而已。”
  “若两国通贸易,则可因商渠建商城,引双方百姓聚居,兴繁华之所,筑奢靡之都,休戚与共,双方同举之。此计,上则可由北狄贵族藩领城镇,中可留北狄贵族居于城中,下可引北狄贵族常入城销金度日。上策得以实现,则北狄商城为我之屏障;中策若成,则北狄人质在我手中,南侵必多有顾虑;最不济下策,仍可成就一座北方销金窟,控制银脉,颓败贵族,消磨其人奋强之志……另外筑城亦通消息传递之捷径,例如其时北庭之风吹草动,我可由其族入城寻欢的人数、次数、停留天数、花销目数等等旁证细查。此乃其三。”
  “我与北狄,既相争不可避,则其中维持均衡之耗损,应由双方共举,断无一方长期任人予取予求之理。行贸易,建商城,并非为我方牟利,而在勾连利益。商城存,边境和平,则双方互利,商城毁,战火再起,则双方共伤。北人虽迟愚,长久亦应明此理,无形之中,又深陷此道,苏鹊以彼制彼之计既成,则北境平矣。”
  我一口气说完,周围静悄悄的,有点可怕。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皆作目光深远,若有所思状。
  抵狄五十载,北邑城池毁坏无数,民怨沸腾,我这送城一说……
  恐怕确实骇人听闻。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过远虑,孰有近忧乎?
  “咳!”
  我咳嗽一声打破尴尬的僵场,呐呐说道,“苏鹊信口开河,诸位就当……”
  未及说完,顾文古一步跨到我面前。
  “苏贤弟大计安邦,文古拜服!”
  他说完便拜。
  “文古兄这是做什么!”
  赶忙扶起他,看这人脸上无比恳切,心中不免忐忑。他以为我当真是天纵英才,坐在这儿片刻间就想出平北大策?
  惭愧啊,闻哥关心北方战事,去年他途径广平时多次聊起这个话题,之后我想了好久才略有所得,今日实在是气令智昏,竟至不管不顾,在这里侃侃而谈……
  郭怡沉吟半天,此刻释然插嘴,“城外之城,战外之战,此计可谓深谋远虑,行之得当,可以绝后患。”
  尚未答他,却见世子郑重过来拱手,“苏公子今日能以此策相授,元凛感之佩之。”
  今天这一屋子,果然都是人才。
  我越发后悔不迭,还没来得及跟闻哥说起,我跟你们这说的什么。
  “世子高看,郭兄客气,苏鹊话纸上谈兵,说得轻巧,只怕这……”知易行难,我哼哼,“执行起来也未必那么容易。”
  是不是我看错,世子那张板脸竟隐然动容。“苏公子安邦之良策,若他日真有机缘实行,元凛在此保证,定会择良人慎重执之。”
  那边四公子不知道在和定襄王咬什么耳朵,咬了几句,定襄王笑起来。
  “听几位文绉绉的说了这许久,也差不多够了吧?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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