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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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五娘-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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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廖嫂来问晚饭,孟楚清回想中午陪孟楚溪吃过的那桌席面,上头有好几个菜,都是平日没有的,于是点了来,教戚妈妈和梅枝也一起尝尝。

一时厨房把菜送了来,一个海鲜头食羹、一个鸡汤鱼面,一个干银鱼脯,外加一笼虾包儿,果真是深处内陆,天干地燥,河井断流的韩家庄几乎见不到的物事。戚妈妈和梅枝见了都很欢喜,齐齐赞道:“中午外头的流水席,可没这些稀罕货色。”

她们高兴,孟楚清也就高兴,亲自取了银子,赏给了廖嫂,叫她去打几壶酒,请厨房里的人吃。

廖嫂眉开眼笑地袖了钱,又去西厢送晚饭,孟楚洁和孟楚涵都是份例菜,一个杂粉羹、一个鸡脆炒鸡蕈、一个葱拨兔、并一个冻鸡冻。绿柳和红杏都迎出堂屋来接菜,孟楚洁跟出来,掀开食盒瞧了瞧,问道:“对面的五妹也是这些菜?”

廖嫂笑道:“不是,五娘子是自己点的菜。”说着,把菜名报了一遍。

孟楚洁听得心头火气,一把摔了食盒盖子,怒道:“一样都是孟家的小娘子,作甚么她能点稀罕菜色,我就只能吃份例的?〃

第三十七章反常(二)

廖嫂记恨着上回被孟楚洁甩了一帕子的仇,也就不跟她解释那些稀罕菜色,都是孟楚清自己出的银子,只是一个劲儿地赔笑:“三娘子没吩咐,我们如何晓得?生怕贸然做了端上来,三娘子却不吃。”

孟楚洁见她如此小意儿,心内的气就消了大半,抬手把绿柳一指,吩咐她道:“你亲去厨房,看还有些甚么好材料,都叫她们做了端上来。”

绿柳应着朝厨房的方向走,廖嫂却没有跟上,而是找了个地方,藏着去了。

她们闹起来的时候,孟楚涵已在西间里,同杨姨娘凑在一处吃起来了,听见孟楚洁指使了绿柳上厨房要菜,孟楚涵深觉不妥,悄声地与杨姨娘道:“廖嫂向来只晓得奉承五妹,哪里会好心叫三姐去点菜?其中只怕有诈。到时三姐吃了亏,只怕连五妹都要恨上了。”

杨姨娘忙抬起筷子,叫她噤声,道:“我儿,由得她们吵去罢,两家都吵翻了,才能显出你的娴静可爱哩。”

孟楚涵听了,忍不住落下泪来,紧捏着筷子道:“就是闹翻了,也轮不到我得好处,爹和太太眼里,何尝有我?”

杨姨娘递了帕子与她,道:“你还惦记着老爷和太太?他们都是靠不住的!你且听我说,如今惟有董娘子能拉扯你一把,毕竟是你将她挑进孟家来的,她多少还能念着些恩情。”

“谁知道呢,万一是个恩将仇报的呢?”孟楚涵拿帕子拭着泪,道,“我看哪,其实谁都靠不住,除了自己的亲娘。”说着,睁了一双泪眼,直直地朝杨姨娘看。

杨姨娘苦笑道:“我何尝又不想争,只是老爷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我急又有何用。”

孟楚涵笑道:“这个倒不怕,我爹这几日不正在家么,姨娘莫要终日在房里坐着,也该适时出去走走了。”

杨姨娘点点头,道:“我自有计较,不消担心。”

自己姨娘的性子,孟楚涵深知,遂放下心来,举筷吃饭不提。

她们这边躲在屋里说话,那边绿柳到了厨房,见到橱柜里一层一层的海鲜和鱼虾,喜不自禁,道:“虽说都是干货,倒也聊胜于无。”

才忙完晚饭,正坐在门前纳凉的一帮子厨娘们听见,就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

绿柳将橱柜仔细看过,招手叫厨娘:“时候也不早了,简单些,就做一个腊白鱼,一个鲟鳇鲊罢。”

一听她这要求,厨娘们都叫了起来:“这还叫简单!没个把时辰,做不出来!没见那白鱼还是硬的,尚未发开哩!”

绿柳一听就火了,心想,怨不得孟楚洁方才发那么大脾气,原来这帮厨娘们,真的是可恶。她朝橱柜里一阵猛翻,把腊鱼和各种鱼鲊都翻了出来,扔到厨娘们面前,道:“五娘子一说要吃甚么,你们屁颠屁颠儿地就做了去,生怕凉了五娘子要生气;我们三娘子一样是二老爷的亲闺女,只不过想吃个鱼,你们就推三阻四。”

一黑高个儿的厨娘站起来,道:“柳大姐,话可不能这么说,谁人不知韩家庄最难得见到的就是鱼?比那山珍野味稀罕多了。你开口闭口说三娘子想吃,却又不拿出钱来,这不是为难人么?”

还要钱?绿柳一愣。其他厨娘却已是开始起哄,纷纷道:“五娘子不论点甚么,不但如数付了银子,还多给几百钱我们吃酒,三娘子却想一文钱不花的吃白食,好不知羞。”

绿柳闹了个大红脸,却又不肯认输,硬是扯了那黑高个儿的厨娘进来,立逼着她去做鱼,骂道:“大太太又不是没有给伙食费,你们一个二个倒拿起乔来了,变着方儿地搜刮小娘子的钱,看我不禀明了大太太,赶你们回去。”

这些厨娘,都是雇来的,最怕的就是丢了差事,因而一听她这般威胁,都慌了,围拢来窃窃私语,皆道,与其等着绿柳去告黑状,不如她们先去与大太太说了,规矩是大太太定的,难道她还会偏袒三娘子不成?

这些厨娘,都是自由人儿,胆子比寻常贱口本就大些,当即就趁绿柳正盯着锅里,推举出两个口齿伶俐的,一溜烟跑到肖氏那里告状去了。

肖氏听说绿柳摔了厨房的菜,还逼着厨娘免费给孟楚洁做鱼,勃然大怒,与孟振兴道:“账上只剩下了一百两不到,她却还这般挥霍,是嫌孟家倒得不够快?”

孟振兴很不爱听这话,沉了脸道:“甚么倒不倒的,你那箱子里的金银首饰,当了都能过一辈子了,三娘子不就吃个鱼,能有甚么。”

肖氏见他生气,不敢再强,掏出块帕子,拭起泪来,哭道:“我也不想这般小气,可有甚么办法?公中账上没有钱,再巧的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我手头是有些小钱,可楚源自逃荒走失,就再不见所踪,我总得给他留一份家私,万一哪天他找了回来,咱们做父母的却一文钱都给不了他,心里怎么过意得去?还有楚江,而今脑子不清不楚,虽说给他寻了门别人不敢招惹的岳家,可若是不给他留些金银傍身,再好的岳家也不肯帮他罢,更何况他那岳丈,还是个嗜赌如命的。”

一听她提起两个儿子,孟振兴就再没了底气,扯扯袖子,起身朝外走:“随你罢。”

肖氏赶着问道:“那分灶和分债的事?”

孟振兴脚下不停,摆了摆手,敷衍道:“都等溪娘三朝回门后再说。”

肖氏便知他这是不愿意,黑了脸坐下发脾气,同一个陪房的方妈妈抱怨道:“我是那小气的人么?先前公中有钱时,我亏待过哪个?不说我们大房,就是二房庶出的小娘子,也是吃好的,穿好的,而今没了钱,手头不如先前宽裕,就怪到我头上来了,恨不得逼着我拿出私房银子来才好。可凭甚么?那几个赔钱货,又不是我生的。”

方妈妈忙朝外看了又看,生怕被别个听见,劝道:“太太,你做了数十年的好人,不差这一时,何必同老爷闹翻。”

肖氏却恨道:“我就是和气惯了,他才不把我放在眼里,连带着一个庶出的小娘子也敢去我治下的厨房撒野。而今我却是开窍了,非要做出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叫她们晓得我不是泥捏的菩萨!”

方妈妈还要再劝,肖氏却已指着个小丫鬟,去请孟楚洁了。她只得再三劝说肖氏,与孟楚洁讲话一定要和和气气,千万莫要伤了与二房之间的和气。

孟楚洁尚不知厨娘们告状的事,只晓得绿柳已叫厨娘端了一个鲟鳇鲊过去,她心里正得意,踏进前院堂屋时,便是笑意盈盈,春风满面,步履轻快地走到肖氏面前,行礼问好:“大太太叫我?”

肖氏做惯了好人,到底摆不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只得照例微微笑了一笑,指了个座儿先叫她坐了。

孟楚洁见状,愈发轻松,笑着回望肖氏,只等她说话。

谁知肖氏虽然也是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怎么好听:“三娘,今日的份例菜,不合胃口么?若是想另做,就得自称了银子出来交与厨房,这是家里的老规矩了。你明知故犯,这是要拆大伯母的台?”

孟楚洁极少听见肖氏说这样的话,有些发愣:“早先有人去厨房单独点菜,也没见另外拿钱出来。”

肖氏语重心长地道:“三娘,此一时彼一时,先前我们家还算宽裕,自然有些事,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如今账上的钱所剩无几,若还像先前那般,全家人就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说来说去,就是逼着孟楚洁把那两个菜的钱交出来,其实孟楚洁最不耐烦与人争论这个,只是苦于现今囊中羞涩,哪里来钱?于是只能红涨着脸分辩:“适才五妹点了四个菜,其中还有海鲜呢,怎不见大太太说她一句半句?不过是欺负我是个庶出的,又没了亲娘罢了。”

肖氏见她顶嘴,很不高兴,道:“你怎知五娘没给钱?厨房里的人,可是个个都说她给了的。”

孟楚洁哑口无言,又不好说自己是嫉妒孟楚清有廖嫂献殷勤,才逼着厨房去做菜的,只得反复道:“我以为家里还是旧时的规矩,所以才没叫绿柳带钱去。”

肖氏听了,便道:“既是这样,我也不罚你,你快去拿钱给厨房,将这亏空补上便是。”

孟楚洁哪里有这闲钱,又羞又急,竟口不择言道:“孟家就要大祸临头,大太太不去想法子化解,却有闲心在这里找我的麻烦。”

肖氏大吃一惊,忙命左右关紧了门,厉声问道:“这是听哪个说的?”

其实孟楚洁甚么都不晓得,不过是拿俞妈妈在孟楚溪房里所说的那番话,来转移肖氏的视线而已,可哪知肖氏的反应竟这样的大,她就有些害怕起来,忙忙地解释道:“是俞妈妈说的,大姐、四妹、五妹都听见了。”

第三十八章反常(三)

“可还有别人知道?”肖氏紧紧追问。

孟楚洁慌忙摇头:“我不晓得,你去问俞妈妈。”

肖氏恨道:“她是你的奶娘,你也不管管她。”

这若换作孟楚涵,定会哭上几声,说一句:“她是妈妈,只有她管我的,哪有我管她的”,但孟楚洁向来性子硬,一惯以此事为耻,因而听得肖氏这般说她,连反驳的话都不好意思讲,扯着帕子把头低下了。

肖氏这会儿心里发慌,也没空再理她,挥手叫她下去,然后命人去押俞妈妈。

孟楚洁从前院堂屋里出来,才发现身上都是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她回到房里,与绿柳把方才的情形讲了,绿柳高呼庆幸,道:“幸亏三娘子机灵,及时把大太太引到了俞妈妈的事情上去,不然她还不得紧逼着咱们交银子?”

孟楚洁却认为,自己拿不出银子来,才是奇耻大辱,就算肖氏会忘记此事,她自己心里也过不去,于是痛骂绿柳道:“五娘子点菜,是花了钱的,你怎么没提醒我,害我去出了这样大一个丑!”

绿柳很是委屈,道:“她哪里是给了菜钱,不过是打赏打得勤,众人都帮她遮掩着罢了。”

“当真?”孟楚洁半信半疑,当即起身,朝东厢那边去。

绿柳赶忙跟上,提醒她道:“三娘子,你待会儿讲话,须得和缓些,切莫一张嘴,就问五娘子有没有给菜钱。”

“不这样问,还能怎样问?”孟楚洁不甚明白。

瞧她这直性子!绿柳暗叹一声,只得凑到她耳边,详细地交代了一番。

孟楚洁一条一条记了,点着头踏上通往东厢的台阶。梅枝在窗边瞧见,迎出来笑道:“三娘子来得巧,我们屋后的灌木丛里,竟生出几朵夜来香,五娘子正寻思着给各房送些过去插瓶哩。”

孟楚清的花,真是种得好,竟连灌木丛里都生出夜来香来了。这原本平常的一句话,又让孟楚洁心里有些不舒服,挑刺儿道:“夜来香才多大点子,怎么插瓶?”

话音刚落,就见孟楚清捧着一只玲珑剔透的浅口花盆出来,那花盆里,插了满满一捧夜来香,远远闻着,都是浓香扑鼻。孟楚洁瞧着惊奇,竟连来的目的都忘了,只顾着去瞧那花儿,赶着问道:“我也插过夜来香,却怎么都不成型,东倒西歪的,五妹这是使了甚么法子,竟教它立着纹丝不动?”

孟楚清神秘一笑,朝她招手,叫她近前来瞧,原来那花盆并不是空的,而是填了满满一盆兔儿泥,无数枝夜来香,牢牢插在兔儿泥上,自然是怎么都不会倒了。

如此巧思,孟楚洁又是佩服,又是嫉妒,不知不觉,就拿指甲,去掐那花瓣。绿柳在旁瞧见,忙扯了她一把,她这才回过神来,去问孟楚清:“五妹,听说你晚上的菜里,有个海鲜?我也想叫她们做来吃,只不知要几个钱。”

这话里,就暗藏着玄机了,倘若孟楚清真没给菜钱,那这道问题,她肯定是答不上来的。孟楚洁在袖子里攥着拳,盯着孟楚清的眼睛,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谁知孟楚清微微一笑,竟道:“我哪里去细问这许多,不过是给她们几两银子,用完了再来要。”

孟楚洁一下子就愣住了,心内翻江倒海,这才是真正大户人家小娘子该有的作派呢,像她过得这般拮据,真真是丢死个人了。她心里酸酸的,嘴上就有些把持不住,道:“五妹到底是前头太太亲生的,尽得了遗产,手中富裕,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太太名下的儿女,却一文钱也没得着。”

孟楚清听了此话,不觉得生气,却满腹怅惘,忍不住落下泪来,哭问孟楚洁道:“三姐,逃荒路上,那般艰难,我们姊妹几个,尚且有帮有助,有商有量,怎么如今日子过好了,反倒生分了,说起话来夹枪带棒?”

孟楚洁却冷哼一声,道:“而今怎能同那时相比!那时哪怕只有一个饼,爹也是均分作三份,一人一块,但你看看现在,我跟你四姐都落魄至此,唯有你一人快活罢了。说到底,还是爹和前头太太偏心,遗物都留给了你,我们甚么也摸不着。”

孟楚清还是不明白:“我娘去世也有好几年,怎么以前没见你争这些,突然间又计较起来了?”

孟楚洁脸上一红,道:“那是我以前蠢,脑子没想转!”

孟楚清无言以对,梅枝却从旁插嘴道:“五娘子莫教三娘子给哄住了,甚么以前蠢,脑子没想转,不过就是以前家里的钱还算充裕,尽着各人用罢了;而今账上亏空,要想吃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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