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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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域-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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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雅伦用一种明察秋毫似的目光盯着四安,说:“你知道我跟柏瑞大前天晚上谈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四安听到柏瑞的名字立马绷紧了脑子里的那根敏感的神经,他抬头盯着艾雅伦,心里忐忑不安地猜测着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艾雅伦没有立刻道明,只拍了拍四安的手臂,然后径直往着院儿里走,四安在一边默不作声地跟着。
  两人来到屋子外面的葡萄架下,再往前几步便是满墙的红蔷薇。
  一只被暴露在阳光里的石凳子被烤得发烫。另一边阳光穿过那些浓绿的葡萄叶,投下熙熙攘攘的光束。
  艾雅伦一边懒洋洋地走在光线中,一边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老是想这过去那些年的事儿。”她回头看了一眼四安,笑说:“刚生下柏瑞和雪英从成都回来,奶娘就把你抱过来给我看。那时候就只有这么大……”说着她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一眨眼你们就长得跟门框一样高了。”
  四安的眼睛对光线很敏感,只要阳光稍微强烈一点他就睁不开眼,只能眯成两道弯弯的缝。他估摸着太太那番意味深长的话是一个决定的铺垫,并不真的对他的成长在意。
  艾雅伦见四安那憨傻的样子,便继续道:“你不想跟我谈谈你对那婚事的看法吗?”
  四安说:“太太,我……”话到嘴边,却还是没能出口。
  艾雅伦希望他能够像柏瑞那样滔滔不绝地跟她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可四安的表现又一次让她一无所获。这孩子注定只能在自己面前做一个低三下四的伙计。她只好作罢,说: “好吧,等你什么时候想要跟我说了,我们再谈。先回去吧。”
  四安看着艾雅伦进了屋,顿时后悔起来。可就算后悔他也不会真的追上去说不要结婚的话。这不完全是身份的问题,更多的是他觉得自己排斥这婚事的原因不在于年龄,也不在于身份或者门户。他只是担心别人会看穿自己不愿结婚的原因在一个男孩身上。

  第七章。漩涡15

  与艾雅伦谈完话后,四安心里像消化不良似的,那些话一直黏在他的脑海里,总忍不住反复推敲太太找他的最终的动机是什么。他想去找柏瑞,说说今天下午和艾雅伦谈话的事。可在祠堂那晚之后,他似乎再也没有勇气去找柏瑞了,也没有理由去找他。所有的事情都已成定局,不管说什么,只会徒增烦恼。即使如此,那还不如自己默默承受这既定的事实。
  眼将春沉夏临,东院的荷花坡上的那几株垂柳又开始落絮了!
  不知道是因为人之有情,还是唯物所动,今年的柳絮特别的多,飘扬在空中,轻盈浮舞,引着一个个钟情的人静立窗前,悠悠凝赏。
  又是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学校没有课,雪英兴致高昂地带着寇婉婷踏进了沈家的大宅子里。
  婉婷跟随着雪英到了她所在的小院,亭台楼阁式的建筑看着华丽且不失含蓄的格调。东院的飞絮洋洋洒洒无休无止的弥漫这风景,勾勒着这个初涉大宅的女孩那一丝丝懵懂的春心。心里想着一个人,眼睛注视着那些巧夺天工的创造,一切都太美了。
  沈雯茜哼哼着戏台的唱词声音从她房里飘出来,引得婉婷不住地往那屋里张望。雪英在一旁解释,那就是她曾经谈起过的,被命运捆绑人生的,自己的姑姑。
  到了二楼,雪英的卧房中,婉婷环视周围的环境,惊讶中带着一丝淡定的神情。优雅地随处打量着那些精致的布置。然而,这些复古而又极具魅力的陈列在婉婷的印衬下便显得更有了一丝本身所具备的非凡格调。
  柳儿从门外进来,笑脸招呼婉婷,上了茶。三个小姐妹,谈谈笑笑的,好不愉快。
  婉婷仪态端庄地端起茶杯,拨了拨了杯中漂浮的茶叶,微微抿了一口,说:“嗯,这茶真好。”
  雪英带着略许的轻松和不屑说:“你呀,也不看看我们家是干什么的,给你喝的还能次到哪儿去。”
  婉婷含蓄一笑,然后转头看着一片飞絮落入厅中,于是问道:“这是从哪儿飘来的柳絮?”
  雪英从椅子上站起来,过去拉住婉婷跑到窗前,抬手一指:“哪!”
  婉婷眼睛看着那远方的风景,眼神绽放着异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雪英俯身木栏旁,叹气道:“几乎每年这个月份都是满天飞这个,今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多。”
  虽然婉婷脸上挂着随意而又亲和的笑容,可心里却始终无法定下在这间屋子里。她时不时地看看窗下,心就这样飘了出去,一直在这深邃的府邸中寻找另一处藏匿这关于某个人的角落。她想开口问柏瑞的院落在哪儿,或者为什么不见柏瑞的身影,但又怕雪英和柳儿取笑她的心思。要知道,女孩总是会很敏感一些事情,尤其是在对异性的专注程度上。婉婷是个有心的女孩,所以她知道。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翠娥从院外跑来,站在楼下喊了几声柳儿,柳儿顺势出了屋。
  “什么事?”
  翠娥仰着头,拨了拨刘海快要挡住眼睛的头发说:“邱婆婆让你去王妈那儿。”
  “说什么事儿了吗?”
  “说是做了些新的衣裳,大家都要去领。”
  “哦,好,我这就去。”
  柳儿回身跟婉婷招呼了一下,就笑着下楼去。
  雪英见柳儿走了,也觉得这屋里有些无聊,便提议要带婉婷到各院转转,好对自己这个家有所了解。
  婉婷脸上的表情依旧保持了来时的模样,可心里却乐开了。她盼望着雪英能够带着她去找到柏瑞,起码就看那么一眼,也都满足。
  雪英领着婉婷在那些巷子里穿行,她本想带着自己的好友去每一个院都看看,可西院那几个太太的分院都已经住了人,雪英又和这几个姨娘没什么交际,也就没去。于是,她便直接把婉婷带到了柏瑞的院儿里。
  到大门口的时候,婉婷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雪英并没有注意她的这些悸动的情绪。哪怕是婉婷偷偷地整了整了衣衫和头发,也都没有引起她的猜疑。

  第七章。漩涡16

  柏瑞已经都三天没有出门了,学堂也不去,只把自己关在房里死活不见人。他像是个被遗弃的孤儿一样,静静地躲在这深宅大院的属于自己的这个角落,沉浸在那些迷茫的心事中。起初,他也不怎么相信他和四安就这么说算,就算了。但四安自那晚后就再没来找过他,心,就更寒了。
  就这个很平常的下午,天气晴好。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地趴在小厅的桌上把玩着那支四安买给他的钢笔,还有那张生日拍的照片,不知不觉眼泪就浸满了眼眶。
  这时院外大门推门的声音响起,他忽然莫名地激动不已。他立刻从桌边站起来,冲去开了屋门。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只见两个女孩正在有说有笑地朝他走来。
  他回头拭了拭眼睛快要掉下来的泪,随后转化成一股清澈的笑容,对着婉婷说:“你怎么来了?”
  婉婷含蓄地一笑,回答不上来话,脸瞬间红了。
  雪英嫌弃地瞥了自己弟弟一眼,然后在一旁带着一股讽刺嘲弄的味道,说:“听说你病了,我跟婉婷来看看你还活着没。一个人在屋里干嘛呢?”
  柏瑞敷衍地回了姐姐一句,然后客套随意地跟婉婷和姐姐聊起来。
  到了门口,雪英没有打算带婉婷进屋,尽管她平时散漫,不讲规矩,可女孩家的,还没有出阁,怎么都不能去一个男孩的卧室。这一点雪英倒是在为婉婷考虑。所以话说了没几句,雪英就拉着柏瑞一起陪着婉婷游逛在宅子里。
  去了东院荷花坡上的书房,又去了父亲沈山河的主院,以及沈家嫡亲姓氏的几个空下来的院落。三个人聊开了,说话也就越来越轻松活跃了。
  柏瑞脸上的笑看着是自然的,无邪的,可他自己知道心里在牵挂什么,只是碍于婉婷的到来,不合适将情绪真实地写在脸上。
  经过和四安的这一年,他渐渐地学会了伪装,伪装自己的心,甚至伪装自己的灵魂。
  继续走,他们朝着北院闲步过去。柏瑞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随意地跟着两个女孩走着。
  晌午被通知去领新一季的夏天衣裳的柳儿到了王妈那里,领了自己的新衣裳,又调侃了好一阵磨嘴皮的闲话,这女人上了岁数闲话就多,一拉住柳儿就说个没完,想走都走不了。她正愁找不到个合适的理由离开,恰好四安也来拿自己的衣服,随即便借口相伴回去了。
  路上两人说着话,忽然四安止住了脚步,眼睛直视着前方,一动不动。就在那个深巷中,他毫无防备地与柏瑞狭路相逢。
  两人远远在站着,一个在巷子的这一头,一个在巷子的那一头,相视无语。
  柏瑞也站住了,然后立即转头和婉婷笑着继续边走边闲聊刚刚的话题,表现极度自然和随意,仿佛四安的出现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像是在宅子里遇见任何一个平常下人一样,根本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可事实上,这样的掩饰只是为了让自己在这场悲剧中,看起来没有那么悲伤。
  柏瑞想要表现得不那么受伤,而这恰恰却让四安很受伤。
  当他们迎面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着,柳儿和三人打了招呼,四安也跟着点了点头,笑笑。但柏瑞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婉婷,说话的神态似乎比较之前更多了一丝的专注和愉悦。
  四安和柳儿驻足停留片刻,笑语攀谈着。四安控制不住地瞥了柏瑞身边的婉婷一眼,然后把目光再回到柏瑞的脸上。他在心里期待着什么,巴望着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似乎柏瑞根本不认识他一样。连柏瑞不经意地把眼睛移转向他时,脸上挂着那陌生而又毫不在意的笑容,这让他觉得自己比死还难受。如果柏瑞对他怒目而视,又或者是白他一眼,这都要比这要好过。起码,这表明他那晚的话,让柏瑞心中有气,而这气却又是因为有情才衍生出的复杂情绪。
  现在看来,柏瑞已经对自己彻底死心。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像是被什么给撞了一下。那些话难道不是自己说的吗?现如今又觉得痛了,真是讽刺。
  就这样,二人背道而驰地走向了另一个出口。

  第七章。漩涡17

  过去了几日,四安这天没有工作。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屋里的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架顶上的帐幔。时不时地把那支柏瑞送他的那支表放到耳朵边,听着那滴答滴答的声音。随着那声音,很多事情便回到脑子里,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一起做过的事儿,一点不落地拥堵在思绪中,一片混乱。这样的情形已经连续好几天了,他迟钝到不曾察觉自己的精神生活都在围绕着那个人和那些事打转。
  想着想着,忽然就念起了那晚柏瑞的话——就算是结婚,他们一样可以隐秘地继续彼此的感情。
  这话是柏瑞说的,只是他当时没有回应。对方需要他给一个回答,一个坚定而勇敢的回答。他认为就因为自己的沉默才导致了柏瑞那天的态度。这种熬人的折磨他实在是受不了。再过一个礼拜就是端阳节,县里会赛龙舟,他此时想,趁着这个借口邀他一起去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重新回到去年那个夏天。于是他从床上弹起,换上衣服,还是那套柏瑞从省城回来时,专给他买的那身,穿上就活像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兴冲冲地跑到了义川中学。
  在校门口漫长忐忑的等待中,他不断地预想着各种见面的情形,柏瑞见到他会不会问他为什么来这儿,又或者对方是不是会高兴见到他站在大门外。
  柏瑞有意地疏远自己,这些他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所以他觉得一切都变得不敢确定,
  等了没多久,学校大院中那个敲钟的老头弓腰驼背地走到那口老钟下面,拉起绳子,欢腾跳跃的钟声顿时响起。瞬时间,学校如同渔网从水里升起一样,学生们像欢闹地鱼似的一涌而出,顿时把那老旧复古的教学楼给震得摇摇欲坠。
  四安端了端身子,抖抖精神,用力地拍拍身上的尘土,把那胸膛挺得老高。
  人群在他眼前流动着,他忙乱地四处打望柏瑞的身影。
  匆忙中,目光终于捕捉到柏瑞向他走来。
  柏瑞脸上没有显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只是凉凉淡淡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四安见周围到处都是人,心里想着很多话,可嘴巴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张不开,仍旧憨憨傻傻,结结巴巴的。他挠了挠头,像是急中生智似的说:“我,我路过。就来看看你下课了没?”
  柏瑞清淡地一笑,说:“这不刚下嘛。你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们得去婉婷家讨论功课,跟太太们说别等我回去吃饭了。”
  同学王克昌来到一旁,用拳头捅了柏瑞的背一下,说:“走吧,还等谁呢。”他转头又笑着对四安说“四安一块儿去吗?”
  没等四安自己回话,柏瑞抢着说:“不,他还有事。”
  王克昌调侃道:“平常见你们俩都是秤不离砣的,今儿怎么了?”
  柏瑞憋着坏笑说:“四安要娶媳妇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当爹了。”
  这时一起约好的同学都围了上来,四安直感到一阵强大的压力。
  似乎他们对他的婚事有着比功课更浓厚的兴趣,可四安一点都不想谈这个,起码不想跟他们这群人谈。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柏瑞只简单地对他说:“行了,你快回去吧。还有……你以后别来学校找我了。”说完,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了。
  四安呆呆地站在原地,连回话的机会都没有。等到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他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头顶的这方天空渐渐失去颜色,越来越暗淡了。他也暗淡了,什么都完了,自己和柏瑞也完了。
  在这个没有晚霞的傍晚,县城里人声寥寥。四安像个失魂落魄地流浪汉一样,拖着沉重而酸楚的步伐无所事事地朝着老宅院的方向走着。
  胸口一直憋闷着一口气,刚到一个拐角处,他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双眼像是窜出了一对火苗子,烫得他睁不开眼皮。他蹲到地上,手死死地捂着眼睛,牙齿咬得死死的,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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