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约的是校外女孩,在速食店碰面讨论。
一坐下她便说,她对活动形式和地点没意见,因为女生只负责玩。
所有的一切由男生去打点,而且女生交的钱要比男生少100块。
那时的我年轻气盛,一句话都没说,转头就走。
对不高、不帅、个性内向、不太会说话的我而言,当公关其实很怪。
就像我们会觉得大猩猩很适合当保镖,但看到猴子当保镖就觉得怪。
因为担任公关,不得不主动接触一些陌生的女孩。
有的和善亲切,有的趾高气扬;有的美丽大方,有的营养不良。
对我来说,都是难得的经验,让我学习到尊重、包容与沟通。
《阿尼玛》提到荣格分析心理学的一些皮毛,我其实是戒慎恐惧。
虽然这毕竟只是一部小说,读者不会以较高的标准去审视;但对我而言,我绝不会因为写的是小说而随意卖弄大师的理论。
可惜个人学养不精,书中所言或许有谬误之处,只好请你包涵。
如同之前的写作经验,《阿尼玛》的写作期间也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比方电脑荧幕在完稿前三天突然坏掉、备份的随身碟突然无法读取。
不过这些跟小皮的死亡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小皮的死对我而已打击很大,以致写完《阿尼玛》要再写这篇后记时,脑袋几乎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写什么?
今年3月初的某个夜晚,小皮吐了一地。
原以为可能只是吃坏肚子,但之后连续两天不吃不喝、全身瘫软。
我急忙抱着它求医,做了检查后,肝功能和白血球指数飙高,而且腹腔疑似有颗肿瘤。
医生说小皮十三岁了,希望我要有心理准备。
我让小皮住院一星期,我每天去看它时,感觉它都有好一点点。
最后甚至已经可以站起身对我摇尾巴,不像刚住院时的浑身无力。
但白血球指数依然居高不下,而且完全不进食,只靠灌食和打点滴。
我试着拿些饲料给它,没想到它竟然吃了几口。
医生让我带它回家观察看看,可以进食的话状况就不至于太差,不过要按时回诊,检查白血球指数。
可能是被关在医院太久了,回家后的小皮精神很好。
而且食量也渐渐回复,我一度以为小皮已经痊愈。
但两个星期后,小皮又全身瘫软,不再进食。
它维持瘫软的状态整整一天后,突然挣扎着起身,拖着脚步,打开阳台的纱门,到阳台排泄。
排泄完后,气力放尽,再度瘫软,无法走回客厅。
我抱着它走回客厅,它依然全身瘫软在地,动也不动,像是狗布偶。
我怀疑它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小皮,我知道你累了。如果休息够了,就起来好吗?
因为不想弄脏家里,小皮生前最后的一丝力气,就用在挣扎着起身,拖着脚步走到阳台,打开阳台的纱门。
而这也是我所看到的,小皮最后的身影。
第二次抱着它求医,我已做好心理准备,小皮应该也是。
它看着我的眼神,似乎是告诉我,它该走了。
医生检查的结果显示,胸腔已布满大小不等的肿瘤。
我做了安乐死的决定,然后火化遗体,骨灰洒在土里当作花肥。
我心想将来我死后,这样的处理应该也可以。
4月1号愚人节当晚,我离开学校后直接到医院。
医生告诉我,小皮下午时走得很安祥、没有痛苦,后事也处理好了。
我说了声谢谢,付了所有费用,匆匆离开医院。
从医院回家,只要经过两个红绿灯,我想我应该可以做到。
但过了第一个红绿灯,我就几乎看不到路。
把车停在路边,眼泪扑簌簌流下来,止也止不住。
勉强回家后,我以为眼泪应该流干了,便坐下来吃晚饭。
『小皮的事处理好了。医生说小皮走得很安祥。』我说。
「这样也好。小皮那么老了,也该回去了。」
『可是……』
可是小皮死了啊。
这13年来陪着我走过所有欢笑悲伤崎岖挫折的小皮死了啊。
才刚扒了一口饭,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又开始拼命掉。
泪水顺着脸颊滑到嘴边,最后流进碗里。
小皮死后一天内,我把它的碗、狗链等等所有物品全部丢掉,让家里不再有任何小皮的东西或是可以想起小皮的东西。
刚开始的一星期很不习惯,出门前没有它欢送、回家后没有它迎接。
饭后会想到该带它出去散步了,半夜会想到它碗里的水是否空了?
这13年来,每当我写东西时,小皮总会安静趴在脚下陪着我。
我常边打字边用脚掌抚摸它的身体。
当我困了,起身要到床上睡觉时,通常已是很深的夜。
小皮也会随后起身,摇摇晃晃走回它的位置继续睡觉。
如果我将来还写东西,那我得先习惯没有小皮趴在脚下。
我一定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也一定尽了全力让自己的意志更坚强。
所以我仍然可以坐在电脑前,专心写《阿尼玛》。
只剩下最后一小段路,我一定要独力走完。
我持续这种状态达一个月,似乎已走出小皮去世的阴霾。
终于打完《阿尼玛》的最后一个字,我兴奋的叫了声:小皮,同时低头弯腰想紧紧抱住小皮。
然而桌子下面空荡荡,完全不见小皮的踪影。
我突然悲从中来,泪水窜出眼眶,一颗颗滴落在键盘上。
蔡智恒
2013年5月 于台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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