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狐千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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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千窟-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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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到时候是我上战场,陵苑多强的兵马都不在话下。”
  “打了一场胜仗就得意起来了,还不知有没有那么一天呢。”这句话让宿昔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笑笑岔开话题,拾起盘里一枚水栗子,放在手里慢慢剥着。
  这水栗子极精巧,通体红艳,独底下一点松绿,像展翅欲飞的一支蝶,宿昔连寻常水栗子都没吃过,哪里见过这样奇巧的样子,生涩的搓着外壳。
  “说起陵苑,我只有一个顾虑。”迟誉又道。
  宿昔手上动作不停,一言不发,静静听着。
  “只一个战神。”
  “战神?”宿昔闻言不由失笑:“打几场胜仗罢了,就有多少人以讹传讹起来,不过是个寻常人,能神到哪里去?”
  “你从前和我提起他时还诸多赞扬,今日怎么如此贬低他?”迟誉奇道,“你说这将军是陵苑皇亲,有郡王衔,我从前也耳闻过,他连破十三城,为陵苑收了纭丹,名震三关,因此人皆称其为战神,这样的英雄我如何不想会上一会?只不知道他的名讳。”
  “连破十三城,辗转纳纭丹,名震三关,是战神宿涟。”宿昔垂下眼睑,喃喃道。
  “如此看来与你还是本家。”迟誉看他动作笨拙得很,把自己剥好的水栗子递过去,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只我绝不会为他姓氏便对他手下留情,说句掏心掏肺的话,我早盼着与他一较高下,届时——纵使他狡如狐,也只能逃无路。”
  “王爷英明。”宿昔笑了。
  “这是江南苏州红,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说的便是此物,口感极清甜,你尝尝。”迟誉看他拿着水红菱不动嘴,又戳戳他的腮帮。
  “苏州红?”宿昔捻起一笑,“从外面看着果然好看,只不知道吃起来滋味如何了。”说着便送进嘴里。
  “如何?”
  “果真甘香可口。”宿昔道,“只我不爱吃这个,记得迟珹是最喜欢的,给他送些去。”
  “阙晴早捡了新鲜的送去了。”迟誉微微皱眉:“也不知他喜食甜食和脆生生的东西是随了谁。”
  “不就是毓姨娘。”宿昔捡了一枚水栗子慢慢剥着,似是无意道:“她过世当晚还吃了一大盘苦杏仁,可见是极喜爱的。”
  “她过世当晚你在场?”迟誉追问。
  “爵爷别疑心宿昔。”宿昔道:“那天是大年夜,府里人都自己凑自己的热闹去了,我是个胆子大的,也不怕避嫌,去找她送些吃的,想着让她也热闹一些,谁知她说傍晚仪妃送了些甜杏仁,眼看着吃了半盘子多,还说那杏仁有股子苦味,可不就是苦杏仁?”
  “董氏送去的杏仁,还是苦的?”迟誉怒从心起,冷笑道:“这杏仁你们往日只道好吃,哪里知道也是不能乱吃的,甜杏仁确实美味,然苦杏仁吃多了,就是致命的毒药,若那苦杏仁真是董氏拿去给阿毓的……岂非杀人于无形,果然厉害!”
  “不瞒爵爷,当日毓姨娘吃了那些杏仁不多时就不好了,我眼看着她断气,也疑心并非病发所致,曾——把那杏仁留了一枚——”宿昔小声道:“爵爷可去看看——”
  “若此事真是她所为……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毓姨娘虽是爵爷酒后临幸,却一朝有孕,诞下了迟珹。”宿昔冷笑,“纵然只得了姨娘的位分,但到底是爵爷独子的生母,爵爷就是看在儿子面上也要厚待于她,若迟珹日后袭爵做了一府之主,毓姨娘必要过上好日子,到时可不是没有她董氏立足之地了么,她如何能不急?”
  在宿昔面前说他早年的风流韵事,饶是迟誉的脸也红了一下,却掩不住怒意:“她若真担心迟珹薄待她,往日就该好好对待迟珹,也是糊涂,她是先帝钦赐,府里独一份侧妃,竟然还跟阿毓过不去!”
  “侧室也好通房也好,皆非正妻,左右不过是妾罢了,谁比谁高贵呢。”宿昔嘲道:“等迟珹大了,爵爷再一挥手给了毓姨娘侧室位分,到时与她平起平坐,仪妃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自然要先谋划。”
  “这我亦是知道,她自恃清高,觉得自己就该是妻房,耻于忝居妾室之位,在府里每每越矩,穿戴正妻的大红色,让下人都唤她‘爵妃’,我一样样都忍了下来,却没想到她还不知足,竟敢谋害迟珹生母——”
  “董氏到底是先帝赐下来的,爵爷再恼怒,贸然休弃她也是不恭不孝,何必跟自己置气。”
  宿昔手里那水栗子剥得不干净,红色的皮屑覆在雪白菱肉上,他也不介意,笑吟吟塞到迟誉手里,“我们吃点水栗子喝点茶,不比满腹愤懑来得值?”
  作者有话要说:  水栗子:菱角,水栗子是古时候的叫法
  苏州红:产于苏州的一种菱角品种,名为水红菱,又称苏州红,很漂亮的一种菱角,可以做菜吃


☆、生于尘土归于尘

    疫血何其毒烈,触之即发,把它投到云霁将士身上几乎立刻发作,尸骨无存,云霁没了兵力,哪里还有能耐与夙朝相抗衡,不过十日,夙慕遣兵直入云霁境内,势如破竹,攻下云霁十余座城池,直逼皇都。
  云霁亡国,如此看来,竟是朝夕间的事了。
  入秋了天气便阴冷下来,,云昔弦在美人靠上喝一碗六安茶,嬷嬷推开殿门进来,几乎站立不稳,堪堪跌倒在地上,云昔弦虚扶了她一把,道:“何事?”
  “云霁传来的消息,圣上昨夜在未央宫服毒自尽了——”年迈的老人啜泣着行到他脚边,悲忸道:“殿下,陛下殡天了啊!”
  “不错,还有勇气去死。”云昔弦冷笑一声,放下茶盏的五指紧紧攥成一拳;“他自尽了,那……云霁如何?”
  “云霁百姓与将士纷纷身染瘟疫,救治不得,云霁国土已是尸横遍野,夙皇派遣军队,已经攻入皇都,逼进未央了!——圣上他,圣上他眼睁睁看着云霁亡国,才服毒自尽的——”
  “云霁亡了。”云昔弦面无表情,伸手拉她起来,“云霁亡了——云霁亡了?就这么……嬷嬷不必气,是他守不住云霁江山,与你何干。”
  “可殿下,圣上……毕竟是你的父皇啊……”
  “……”云昔弦不说话了,云霁已亡与父亲的死讯撕扯着他的胸口,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向殿外走去,身子都站立不稳,嗤嗤笑着,宫里人都知他是疯子,如此这般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他癫狂的笑着,笑声急促而肆意,一个人慢慢走出了宫门。
  ————去的是云熙鸾宫中的方向。
  云熙鸾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过来,坐在殿里等他,偌大的殿室半个服侍的人也没有,他倚着美人靠,品着一盏枫露茶。
  云昔弦走过去,一手把他手上的茶盏打到地上,茶水滚入绣了春日百花的地毯,发出沉闷的声响。
  云熙鸾轻笑着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那样姣白,那样细嫩而柔若无骨,他缓缓抬起头,盯着自己的弟弟。
  “云霁亡国了。”
  他说。
  “与我何干?”
  云昔弦冰冷的盯着他。
  云熙鸾闻言笑吟吟的盯着他,那是个肆意而娇媚的笑容,如花一般绽放在他的唇角,云昔弦厌恶的别过脸去:“你这样的表情真恶心。”
  “别这么指摘你的兄长。”云熙鸾笑着,“云霁亡国是早晚的事,非我所为,你何必与我置气?”
  云昔弦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看着他,目光矜高在身,鄙夷而不屑,凌厉仿佛当面扫了他一耳光:“云霁是我母国,我是云霁皇子,那国土是我的江山,那百姓是我的子民,如今云霁亡国,我焉能不恨。”
  “不恨夙慕,不恨你?”
  云熙鸾只是冷笑,看也不看他,云昔弦接着道:“他昨夜在宫中服毒自尽了。”
  “多可笑,当年狠心得连亲生骨肉都是说杀就杀的男人,如今竟然没有直面亡国的胆量,大不了夙皇彰显仁德不杀他,当个清清贵贵的王爷供起来是了,我只觉得可惜,早知道云霁必然要亡,他何必多此一举送你来这里受夙慕折辱,白白折损了你,在这里做个无名无份的禁脔。”
  “那又如何?”云昔弦笑得高作,“他是他,我是我,我在意云霁,可对他——我何尝不是恨到了极点?”
  “既以被他送来夙朝,送到夙皇榻上,我与他,父子情分已断,纵是他死了,我也不去哭上一声。”
  “好个狠心狠情的嫡子。”云熙鸾冷笑。
  “你千方百计要云霁亡国,要他的性命,我若哭了,岂不让你高兴。”云昔弦唇角一弯,他相貌本就有三分像足了云熙鸾,如此一笑更与他如出一辙的娇媚妖娆:“从前百般,已随着云霁的灭亡烟消云散,我入了夙朝皇宫,就要在这宫里为自己做出谋算。”
  “他是灭了云霁的人,是逼死你父亲的凶手?!”听出他话中意思,云熙鸾骇极。
  “那又如何。”云昔弦在他面前并膝跪下,抬头直视云熙鸾,漆黑的眸子,仿佛要直直射进他的眼睛里去,那样冰冷而寒冽,毫无温度:“我不但要名,还要权,虽是亡国质子,也要在这异国皇宫里让自己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好,比谁都惬意,我是堂堂国母的嫡子啊,我怎么能让人看我的笑话!”
  “对,留在夙慕身边又如何,除了他,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我要名,要权,不比你一辈子算计,一辈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辈子身不由己,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不过尸骸三寸挫骨扬灰,到底皇兄你是庶出,比不得本宫是嫡出,本宫要走的路堂堂正正,光明万丈,要比你好上许多!”
  他直起身,那样激烈的话语,语气却是冰冷矜高的,满是高高在上咬牙切齿的味道,云熙鸾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云霁已亡,谁还知道你是嫡子庶子,谁在乎呢——”
  “你是嫡子,不也被你的父皇送来夙朝?现在不也是和我一样的佞娈,你比谁高贵?”他也直起身立到云昔弦面前,露出凉薄而倨傲的笑容,似是讥讽,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直直看着云昔弦双眼:“至于我,再怎么卑贱的杂种,不也把云族玩弄于鼓掌中吗?”
  两个人靠得极近,湿热的吐气都彼此纠缠在一起,目光却是冷冽没有温度的,两双一模一样幽深美丽的眼睛彼此对视,云熙鸾到底忍不住,露出轻笑:“说实话,你要走的路我管不着,多少年我盼着云霁灭亡,如今我心愿已了,已没有多余的力气与你争执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人这辈子不过生于尘土归于尘土,争个什么呢,你早晚会看开,今时今日所执着的,所在乎的,通通是不值得的——”
  “或许因为本宫是在深宫长大的罢。”云昔弦莞尔一笑:“早已争夺惯了,一日不争不算计便觉得难受,在深宫之中,它逼得你不得不争,不争只有任人拿捏,只有死路一条,我争了这么多年早已累了,可我还要活下去,活得比谁都好,所以,我不得不争。”
  他盯着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一字字说得咬牙切齿,云熙鸾却只是看着他,仿佛长兄注视无知的幼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多少年了,为了有朝一日灭亡云霁,他筹划了多少年,隐忍了多少年?从鸾公子到云贵人,躺到一个又一个人的床榻上,为了接近夙朝执掌生杀大权的皇帝,这么多年走下来,他已然累了。
  云熙鸾尚记得初次遇到宿涟,他尚是初及冠的少年,在街头喂粉团一般的妹妹吃冰糖葫芦,琥珀色的眼睛弯起来像一颗颗的猫眼儿石,那样清隽,那样干净,反观他自己,却是污浊不堪的,他被那样的干净吸引,想要接近,知道他有着忘了云霁的意愿后,宿昔也与他接触过几次,两人把酒言欢,也算是深交的朋友了。
  宿涟是陵苑长公主嫡子,国君堂弟,堂堂一国郡王,身份何等高贵,他却只是坊里一个不堪的倌人,直到十几年后再次见面,宿涟变成了宿昔,在子爵迟誉府里做个小小的文士,仍是那样干净通透的模样,一举一动不自觉的透着气势,他呢,十多年来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像个不男不女的妖人一样雌伏在夙函身下,毫无廉耻的娇喘哭叫不休,他怎么会让自己变成这样,变成如此不堪的样子?
  对,是为了云霁,他忍辱负重十多年,吃了那么多吃不下的苦,忍了那么多忍不了的屈辱,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亲眼看到云霁亡国,看到那个男人,高高在上的云霁皇帝懊悔痛恨的眼神,为此他亲手杀了夙皇,伪造圣旨,夙慕终于派迟誉出关迎战云霁,他本以为他的一生已经这样了,不过做个寻常的太妃,等着传来云霁亡国的消息,没想到夙慕却不肯放过他,硬要他被天下人耻笑唾骂生性淫荡不知廉耻,留在自己身边,这一年多来,在夙慕的身边,他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不过为了等一句云霁成为夙朝城池的消息——
  现在,他的心愿达成了,二十多年心心念念盼着的等到了,那个男人服毒自尽,云霁一夕间倾覆,他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求的呢,他为了这个目的亲手把自己作践得污浊不堪,如今要走了,还能回到最初,回到像宿涟,像云昔弦那样干净吗?
  云昔弦打掉的茶盏,里面盛了一味剧毒孔雀蓝,那样的剂量喝下去,几乎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了,胸口被剧痛撕扯着,他感到身上渐渐失去了力气,却还是支撑着站起来,摇摇摆摆的走到门外。
  殿外种着凤凰花,如今正是花期,粉嫩一片恍若婴儿的面颊,随风轻轻浮动,他喜欢凤凰花,夙函便为他在宫外种了这么多,那样明媚而无暇的粉色,好像他最初的时候,也曾这么干净过……
  细嫩洁白的五指摘下一朵开的最好的凤凰花握在掌心,云熙鸾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身体的重量,血线缠绵的从唇角低落到凤凰花上,打湿了娇嫩的花瓣。
  他活着,不过是为了看着云霁灭亡,如今云霁已亡国,他便可以……干干净净的走了……
  连手上都没有力气握紧花朵,他无力的阖上了眼睛,摔倒在地。
  “公子?公子!”
  宫门外传来贴身侍女的惊呼声,这声音云熙鸾已经听不到了,少女跌倒在他尸首边,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他没有穿往日最常穿的那件妃色宫装,只穿了一身白衣,然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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