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狐千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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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千窟-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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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湄果然等在寝殿外,手里抱着一个不大的孩子,云熙鸾接过去,和她点了点头一同走进殿中,殿里染着梦甜香,夙函在榻上半倚着,他近来总是身子不爽利,发困的时候也多了,只懒懒待在榻上,不大下去走动。
  云熙鸾如常给他行了礼,夙函见到他,脸上好看了一点,问:“怎么湄儿和小九也来了。”
  “小皇子也思念父皇,就和妹妹一起抱着他来了。”云熙鸾笑一笑,走近榻边,打量夙函的脸色:“陛下可大好了?近日怎么总是困倦。”
  “许是上了年纪。”夙函随口一说,云熙鸾立刻上前半步,跪在榻边,用手指掩住他的嘴唇:“陛下不可胡言,陛下正值壮年,春秋正盛,哪里上了年纪?”
  夙函心里暖了一下,刚想说话,云熙鸾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嘴角漫起一点轻蔑的笑意,冰冷道:“并非上了年纪,自然是别的缘故。”
  他说着并拢十指,放到夙函面前,那是极其美丽精致的一双手,洁白,细腻,柔若无骨,彷如整根白玉雕成,修剪整齐的指甲透着一点淡淡的红:“是这指甲的缘故。”
  “什么?”
  “五年前我就在这指甲上淬了毒,你日复一日和我接触,怎么可能不染上毒?说起来,还是你自己不是。”云熙鸾冷然一笑,不去看夙函惊仲失色的脸,放下自己的指甲:“你自己造的杀孽太多,这就是你的报应,我给你留下全尸,已是莫大的仁慈,你不要不知足。”
  他完全摒弃了往日佯装出来的温和柔顺,露出尖锐的神情,似乎对夙函恨之入骨:“别看我,你想听的答案我已经告诉你了。”
  “云儿——”
  “住口!”云熙鸾失控的大喊一声,尖锐的虎牙咬住朱红的唇,华美的青丝随他的动作散在肩上,已经完全乱了,他面容扭曲着,全然不复往日里华贵姣好的云贵人之样,双目都染上赤红:“你可知我有多恶心这个名字,多恶心云贵人这个称呼,多恶心待在你身边?我堂堂七尺男儿,并非不男不女的妖人,为了大业迫不得已委身与你,你却处处侮辱我,玩弄践踏,全然不把我当人看待,这么多年我受的屈辱折磨,我通通记在心里,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我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食汝肉嗜汝骨,这个世上,除了云霁,我最恨的就是你!”
  “熙鸾哥哥。”宿湄上前几步,拥住他的手臂,对着他摇了摇头,云熙鸾看着她青春的,婉约明丽的一张脸,忽然间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剥去了,无力再说一个字,那么多年的屈辱和愤恨沉淀在骨血里,和他融为一体,岂是一夕之间可以洗涮干净的,他只能缄默。
  宿湄身为陵苑郡主,身份高贵,他的出身又何曾卑低?宿涟心里只有一个陵苑,为了陵苑把异母的妹妹送来夙朝和亲,但他们到底有兄妹情谊,宿涟不会眼睁睁看着宿湄不管,他呢,他这世上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又有哪个知晓他的存在,知晓他这样痛苦,这样无奈?
  他们马上要为自己的漠然付出代价!
  “这种身不由己,这种愤恨却不得作为的痛苦,我多想让你也品尝一下,我高高在上的陛下,夙朝皇帝!”云熙鸾挣开宿湄的手,抱过一边襁褓里的皇子,熟练的逗弄着他,到底是朝夕相对养了几个月,小皇子看到他也不怕,咯咯的发出笑声,唤他母妃,云熙鸾笑了,从挽起的青丝间拔出一枚发钗,游走在他娇嫩的脸上:
  “果真是陛下的骨血,和陛下一般的叫人痛恨,我是男人,何曾是那些女人口中的姐妹,何曾是这孽障的母妃?一想到他身体里流着你的血,就让我觉得……无比恶心。”云熙鸾高高扬起发钗,朝着柔嫩的胸口刺下去,“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求你留下他,你以为我会喜欢这个孽种?我留下他,是要在你面前亲手杀了他——”
  泛着宝蓝色光泽的发钗无比锐利,刹那刺穿脆弱的胸膛,孩子发出阵阵痉挛和撕心裂肺的哭
  叫,似乎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难以置信,很快就一动不动的绝气了,云熙鸾满意的松开手,任由幼小的身躯跌落在地上,收回自己的钗子,语气柔和:
  “如何,很难以置信对吧,明明是一直照顾自己的长辈,明明是彼此爱着的,却猝不及防掏出了锋利的刀子,不相信吧?意外吧?震惊吧?害怕吧?——当时,我也这么害怕。”
  他收敛了所有的表情,向着夙函走去:“感觉如何?呵,我知道你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在意他,我也不在乎,他死不死对所有人都无关紧要,我只想让你也感觉到我感受的痛楚,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死亡也好屈辱也好,都无法反抗的感觉……”
  “如果我现在在这里杀了你,你能做出反抗吗,不能吧?看,就是这样。”把尖锐的钗子抵在夙函脖子上,云熙鸾微仰着下颚,傲慢的盯着他,这个人的眼仁很美,深邃而剔透,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被迫收敛了十多年的锋芒,在这一刻全然的释放出来了。
  面前就是致命的利器和儿子血淋淋的尸体,夙函在这个高位上坐了几十年,发号施令,掌控天下,至高无上,从没有人能够威胁、能够伤害过他,直到此刻才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恐惧的感觉,死亡的阴影,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迫近了他,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死也不会停下他的步伐——
  他感到自己的喉咙绷紧了,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你不能杀了我——你还——”
  “我已经得到了。”云熙鸾轻蔑道:“得到了我要从你这里得到的东西。”
  他掏出贴身的圣谕展开,一字一字的念给夙函听,伏在他的手臂边,就像十多年里,他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柔婉而和顺,乍一看是个无比驯服的姿态:“迟子爵任命主将,领将军衔,率兵二十万,攻占云霁……”
  圣谕上的字和他的字一模一样,夙函惊恐极了,云熙鸾发出咯咯的笑声:“你以为这十多年我都在干什么?和你六宫的那些妾侍争风吃醋,在皇后面前阿谀奉承,苟延残喘?那不是我呀,是云贵人,是鸾公子,不是云熙鸾——对,云熙鸾,我做的一切不过因为我姓云,因为我是云熙鸾,哈……”
  “现在留着你一点用处也没有,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用你的亲笔写下遗诏,不过没有必要,这一点上我和你的意志是一样的,我也希望你属意的襄亲王即位为帝,也不枉他私下为我提供药物,一年年拖垮你的身子。”
  听到这里,夙函浑浊的眼仁闪过一点亮光,云熙鸾已经没有耐心陪他玩下去了,扬高手里的发钗:“这发钗淬了剧毒孔雀蓝,是你心爱的儿子亲手交到我手上的,你死后,迟誉领兵攻
  打云霁,而他会迎娶端亲王独女为王妃,登基为帝!”
  夙函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了,云熙鸾用尽全身力气把剧毒的利刃送入他体内,咯咯的笑个不停,那些黏稠的腥气扑鼻的血液糊住了他的视线,他看着夙函在他面前痉挛,无声的尖叫,快意和仇恨扭曲了他绝美的脸,泪流满面的发出大笑声。
  “云贵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称呼,云熙鸾冷冷的转回头去,却是迟誉和夙慕并肩站在殿门前,他起身,手上的发钗跌落下去,唇边悬着浅浅的甜蜜的笑,神情十分不禁意,夙皇派到迟府里宣迟誉入宫的心腹太监连滚带爬到榻边查看夙函的情况,一看之下不由大惊失色:“陛下?陛下!——不好了,陛下不好了——”
  “不要多嘴。”夙慕一甩手,目光在殿内一干人的脸上游走过去,吩咐道:“父皇和皇弟突发重病猝死,仪容不整,你先把这里收拾干净,再把消息报出去。”
  “是!”
  太监对着他一跪到底,宿昔面上一冷,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了,云熙鸾杀了夙皇,却不曾想夙皇身边的贴身中贵人早被夙慕收买,如此一来,迟誉只会和帝位擦肩而过,下一任夙朝皇帝,该是夙慕了。
  他想得到的,迟誉怎会想不到,冷眼看着太监擦干血迹,用白绫掩住伤口,也不敢去看满身血污的云熙鸾,恭敬的垂手立在一边听候下一步吩咐。
  宿昔的目光掠过云熙鸾,只见他面上带笑,似乎对夙慕的举动半点不吃惊,也是,早在寺里看到他们交换信件,宿昔就知道夙慕和云熙鸾私下亦有往来,夙慕即位,想来也是云熙鸾所希望的,只要云熙鸾不多嘴,把他的身份透露给夙慕,他不介意让云熙鸾多活一段时间。
  还有宿湄……
  他到底……护不住宿湄一世,要让她亲手染这血腥……
  宿昔远远看着妹妹,心里五味杂陈,就听夙慕接着说道:“请太妃和太贵人回宫休息,把父皇暴毙的消息通传给皇祖母,她若相惜也罢了,若不相信,只好……让她去和父皇作伴。”
  夙皇辞世,夙慕登基,宿湄和云熙鸾自然是太妃,夙慕这句话已经说得极明白,何止是对传话太监的提点,也是对在场所有人的威慑,看得出来这宫里上下多得是夙慕安插的人脉,他登基为帝,势在必得。
  明显处于劣势下,迟誉也不多话,夙慕看着他笑一笑,又道:“就请皇兄一同去告知皇祖母吧,有皇孙陪伴,她也不会那么悲伤。”
  这一声“皇兄”,已经点明了夙慕的立场,他为帝,必不会亏待身为兄弟的迟誉,因此迟誉现在必须走出这座宫中,把即位的机会,留给自己的皇弟。
  “走吧。”迟誉点点头,不多言,转身向殿外走去。
  “……”宿昔只好跟在他身边,经过宿湄身边时匆匆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安然无恙才稍稍放心,跟着太监走了几步,却是迟誉先停下了脚步:“这似乎不是去往太后宫中的方向。”
  怎么回事?
  宿昔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一顿,警觉的抬起头,就见夙皇的贴身太监对着迟誉直直跪下去,从怀里抽出一卷明黄帛纸,高举过头顶:“陛下有令,请二皇子夙誉接旨。”
  “父皇的圣谕?”
  “爵爷,这是圣旨。”宿昔扯一扯他的衣袖,先一步跪下,太监头也不抬,只高高举着圣旨,沉声道:“是陛下亲笔所写,留给二皇子殿下的——是遗诏啊!”
  此言一出宿昔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狂喜攥紧了他的心窝,遗诏向来是留给太子的即位旨意,原来他猜测不错,夙皇所封的襄亲王乃是襄助之意,他真正属意的太子人选,正是出继到迟郡王名下的迟誉!
  迟誉下跪接旨,展开一看,果然是夙皇亲笔,立他为太子,在自己过世后,由他即位为帝的遗诏,宿昔反复看了两遍,确保每个字都没出差错,他本就是为了这个才千方百计接近迟誉,心里自然喜不自胜,却不曾想迟誉在遗诏上匆匆扫了一眼,快步走到桌边提起笔修改遗诏,把“二”改成了一个醒目的“三”。
  “爵爷?”
  “殿下?”
  宿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恨不得夺过他手里的遗诏细看,他的茫然落入迟誉眼里,迟誉伸手拍拍他的肩,对太监道:“遗诏上写立三皇子即位,三皇子是夙慕,现下正在寝宫待命,既有遗诏这样的东西,还不快为他送去。”
  “可是殿下,这遗诏,陛下的意思——”
  “遗诏写的明明白白,‘三皇子’指的自然是夙慕,难道还会有假?”
  “爵爷!”
  “皇弟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迟誉似是安抚的拍着他的肩膀,缓声道:“他才是应该登基为帝的人。”
  “可是……”宿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咬紧了唇,一年以来耗费的心机谋术,眼看着只差一步,却被迟誉自毁根基,试问他怎么能不气。
  “我无心做这个皇帝。”迟誉皱眉,正色,“我早已与你说过,我无心帝位,也无心与夙慕去争,他为了皇位筹谋颇多,如今得了自然也更珍惜,势必会做出一番成就,帝位不仅是荣耀更是责任,他会很好的承担责任,若我这样无心的人,就算坐了那个位子,也不过家国不幸罢了。”
  “那这遗诏……这遗诏……”太监不知该说什么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握着帛脚的手都在抖。
  “既是留给襄亲王的遗诏,就立刻为襄亲王送去!”迟誉怒斥一声,太监忙捧着遗诏急急忙忙的去了,宿昔面上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只能愤恨的咬住了牙,一言不发。
  国有大丧天下知。
  夙皇在位数十载,一遭暴病归天,震惊天下,夙慕有夙皇亲笔所书的遗诏,又是嫡子,主持其葬仪名正言顺,迟誉虽然出继,但毕竟是夙皇次子,夙皇嫡长子已过世多年,也算是名分上的长子了,便和他一起协理葬仪,因二人皆未大婚,不方便之处皆由太后帮衬,朝臣宫妃,皇亲外戚,皆聚在高殿之上叩首,天下百姓也要按着例子服国丧,一时间朝野哀鸿,天下缟素。
  国丧是何等大事,民间不得嫁娶,不能闻丝竹声,宫里也是延绵不绝缟素片片,夙皇在位五十余载,由垂髫小儿到耄耋老人,膝下却子嗣不丰,只亲生的儿子和寥寥几个皇孙,所幸皇亲国戚颇多,也挤满整间大殿,宿昔从宫外的街道一路到宫里,眼见皆是素白,耳闻遍布悲鸣,大殿上尊贵的皇亲重臣跪了一地,夙慕在最前面主持着葬仪,如若不改遗诏,此刻站在那里的该是迟誉,思及此处,他如何不愤恨?
  葬仪一连举行了十天才告一段落,也要抽出大把时间来招待外朝派遣参加葬仪的使者,而根据亲疏内外,参加葬仪的皇亲,所要服的丧也不尽相同,大功,小功,斩麻,不一而足,夙慕和迟誉忙活下来,皆是筋疲力尽。
  迟誉从殿里下来时,就见宿昔身着白服,安静的站在阶上,倚着汉白玉杆子,不知看些什么,过去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爵爷?”
  “葬仪忙了这么多年,可是乏了?”
  “爵爷说的哪里话,先皇是国父,国父殁,乃是举国哀拗的大事,宿昔不敢乏。”
  “那么,就是置气。”迟誉站到他身边,天坛建在高处,从阶上可见眼前延绵三千里锦绣河山,隐在缭缭的白雾里:“为这河山置气。”
  “这河山何曾是我的。”若有一日能将这大好河山印上陵苑的戳子,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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