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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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好-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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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晓琪为了明天回市区时她爷爷能欢颜相送,出门拐了弯儿去镇上的花鸟市场买花,其间要穿过一条深幽的路道儿,这条道儿有三花镇最有名的景——“秋日的梧桐”。

所谓秋日的梧桐,就是指深秋季节里飘落的黄色梧桐叶。因为两边梧桐紧密,所以能让黄灿灿的落叶铺满整条道儿,令人心生美感。

常有临近游客趁假期举着单反来采景。只要有姑娘捻着叶子对人明媚一笑,他们就逮着劲儿拍。

“嘿嘿,小姑娘,笑的再灿烂点!”

“这样吗?”

“对,对,就这样,美的很!”

他们是乐呵了,苦的是镇上的环卫工人。他们需要踩着脏污的三轮垃圾车寻街,一旦发现落叶遮挡道路通行,就必须停在路边,扛着大扫帚和簸箕进行清扫。

有的游客抱怨:“这么美的景,扫了多可惜。”

他们答:“不扫,车子怎么行?”

蔡师傅就闷头在这条街扫了两个小时,中间,说这种话的游客不下十个,他每次都摆摆手不作答。

“怪人。”

他听了只是把扫帚耍的更有力,也顾不得擦额头沁出的细汗。苦力活,累!他五十有二的年纪,要不想被管事淘汰,只有比别人更勤奋。

他喜欢这份工作,因为他可以从垃圾箱里捡些能卖的废品,赚点外快。

这不,他扫完眼前的地儿坐马路边儿休息时,老远望见前面有个穿红色风衣的女人,正准备朝垃圾桶里扔饮料瓶。

他马上站起来,两臂夹着胳肢窝,一颤一颤地跑过去朝她喊:“唔——唔——”

这两声怪叫吓的赵晓琪条件反射性收回手。她侧头往边儿上看时,发现一身橙色工作服的蔡师傅,正指着她手里的瓶子对她笔画。

她下意识把空塑料瓶递过去,浅浅地问了句:“你要瓶子是吗?”

“唔。”蔡师傅依旧发出那种闷声的怪叫,默默地点点头。他斜眼瞟到她手里被捏瘪的半块儿面包,又做了如下一连串的动作:

他先拿左手的食指指向她,再接着侧卧拳手指作出“d”的指示,紧接着作出字母“m”的指式,然后双手的拇指与四指分别成“'”和“'”形,两手指尖相对随意捏动了几下,接下来左手食指伸出,拇指、中指先相捏后张开挥动;同时右手伸食、中指,由外向嘴边拨动,状似表示用筷子吃饭。

不说话,打手势,哑巴无疑。

不懂手语的赵晓琪,只能从蔡师傅询问的眼神里猜:“你是问我面包要扔吗?”

“唔唔。”蔡师傅忙不迭的点头。

赵晓琪毫无迟疑地把面包和空塑料瓶递给他,“大爷,给。”

蔡师傅接过来,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也不是问她要食,就是觉得面包不吃完扔进垃圾桶可惜,不如给他当中午饭来的有意义。

为了感谢她,他弯腰在地上捡了一片黄灿灿的落叶送给她。

那片叶子像小扇子,三个尖角分明、叶脉纹理清楚;反过来看背面,叶柄由粗到细垂直向上延伸,最细的叶柄支撑的中间还有点绿色。整体摸上去有点发脆,拿到鼻尖闻一闻,能闻到股淡淡的清香。

这是典型的法国梧桐叶,虽然很常见,可赵晓琪依然捧在手心里。她甜甜地说:“谢谢你,大爷。”

蔡师傅满意地转过身离去,不多会儿,“唰——唰——”,大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重又响起。

赵晓琪望着那个佝偻着背、认真扫地的背影,心底忽然泛起酸涩。

人们喜欢同情弱者,这点大概是人的本能。例数古往今来关于人性的探讨,不管是“人性本恶”还是“人性本善”,都不曾否定强者对弱者的保护欲。

赵晓琪毫无例外。

她掏出手机给掌中的叶子拍照,拍完上传到朋友圈后写道:“在家偶遇一位口不能言的环卫大叔,他送我一片美丽的叶子。看到他辛苦扫地,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乱扔垃圾?”

很快,微信上迎来很多赞。

她笑了笑,转身朝前走。走了没几步路,踹兜里的手机发出“滴滴”的提示音,她拿出来看,发现朋友圈里多了一位新人的评论。

他说:“他们与我们并无不同。”

赵晓琪眯眼瞅着陌生人的评论愣了会儿,连走路都忘记了。率性的秋风嫌她挡住自己地道儿,猛地朝她脸上吹一阵凉气,掀起她轻飘飘地刘海、撩起她脖颈上的鸡皮疙瘩才罢休。

她受冷缩脖,把塌下来的衣领拉高,她低声轻语:“李家晟,你好哦!”

但怎么回他呢?想起赵家祖训:凡事要听文化人的。她就在下边回他:“你说的对,我们都一样。”

为了找事聊天,她给文化人发了个微信红包,红包由头是:“100元,欠你的咖啡钱。”

半靠在床上的李家晟收到信息,轻点屏幕收下给她回了个笑脸。他屈起一只腿,膝盖顶起碰掉了腹部的书,他也不在意地捡起来搁床头柜上。

他说:“赵晓琪……”

因为没有和正常女孩子接触的经验,他打出去她的姓名后,便不知再讲些什么。

赵晓琪却开心的戳屏幕上的笑脸,她脑海里开始想象李家晟眉眼弯曲、嘴唇上扬,黑色瞳仁里散发清澈的光亮的模样。

若是他坐在窗边看书,便会有一束阳光洒在他周围,斑驳的光圈落在他发上,适宜的光度烘暖他的手指,柔和的光线打亮他的书页。然后,他觉察到她的存在,微歪头冲她淡然轻笑,问她:

“要不要一起来啊?”

她情不自禁笑弯眼,笑纹层起叠在眼角部位。她一边走路一边和他聊:“李家晟,我猜你肯定在看书,对不对?”

李家晟很实在地这般回她:“没有,在和你聊天。”他见她微信名叫“萌萌哒怪兽先森。”于是便问;“你为什么起这个奇怪的名?”

赵晓琪心眼大的回复:“那你为什叫‘言止’?”

李家晟点击屏幕的指尖一顿,间隔五秒才想起来回她:“你猜。”

“……”

读书人的思维就是不一样,她不想像上次那样被打脸,就改而给他发语音。她总不能说话也说不清吧?

手机震动发烫,李家晟打开免提,听筒自动播放她的话,她说:“。。。。。。”声音有点嘈杂,显然她是在路边儿,联想到她刚发的朋友圈,他微微摇头表示无奈。

但他不想错过信息,就调高音量再听一遍。他听见她说:

“李家晟,今天天气非常好;阳光耀眼却不晒。有人在路边拍照,我在去给爷爷买花路上捧着手机和你聊天。”后面还附带一串她独特的哈哈笑。

说起来她的嗓音,其实不似一般女人的尖细,倒有些粗朗,故意装深沉时嗓子会沙哑。笑的时候,声音会变调,还自带节奏,就像这样:“哈哈——哈——哈哈哈。”

想起第一次接触,她就是用这种笑容弄得全场人都盯她瞧,她却无辜的以为是她笑声太大,脸上写满了尴尬。

他憋不住嘴角颤抖,头埋进胳臂肘里闷声发笑。好不容易止住,他敲打屏幕回她:“你还是别笑了。”

“为什么?”

“因为我会跟着笑。”他照顾女孩子的面子,没好意思指出她的笑声太过奇葩。

赵晓琪以能感染他为荣,她骄傲地挺起胸膛,仿佛干了件不得了的大事。

“你怎么不把车停好啊!”

正当她想录语音回他时,后头传来中气十足的骂声!她好奇的回头望,却瞅到蔡师傅无措地打手语和人解释什么。

之前与蔡师傅接触过,她怕别人误会他,就急急给李家晟说句:“前面发生了点意外,我去看看。”

她跑前面找摆摊做游客生意的小商贩问怎么回事,那人就细细解释给她听。

原本蔡师傅扫完地后,从车把挂着的黄色布包里,掏出半瓶水和一块干馍馍,就着赵晓琪给的半块面包蹲在地上吃,却脑子糊涂忘把三轮垃圾车的手札扣上。

偏巧,有个带鸭舌帽的年轻男人,背对他举着单反拍空气里的落叶。他没回头看路,一不小心腰部撞上后面的垃圾车,车子受力往后退,眼看不受控制的车就要撞上另一位路人,蔡师傅吓得扔掉手里的饭,用劲儿拖着车把冲那人喊:

“唔——唔——”

他的叫声听在别人耳里就是阵怪叫,所以路人置之不理。好在他因常年劳作,力气大些,憋着劲儿把车弄停了。可惜他的馍馍和面包都躺在地上沾了尘土。

路人因为并无大碍,就绕过他们继续朝前走。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就不依不饶了。

刚那么一撞,他后腰被捅了一大块,估计青紫少不了;更令人气愤的是,撞上的时候,他手里的单反没拿稳,掉在地上。等他拿起来看,发现镜头的边边磕坏了一角。

普通单反至少要几千,好的单反上万不止。年轻男人是在校生,存了好久的私房钱才买到的,这会儿他身上的肉疼和心底的肉疼加在一块儿,让他火冒三丈。

他气不过就骂蔡师傅:“垃圾车能停在路边吗?这不是挡道吗?”

蔡师傅在旁边捂着胸口直喘气,他受着年轻人的骂,不敢反驳。

“我单反都摔坏了,你赔钱!”

提到钱,蔡师傅着急的“唔——唔——”出声,因为紧张手语都错乱掉了。

“唔什么唔,你不会说话啊!赔钱!”年轻人咄咄逼人,他不出心里那口气不自在。

“啊——啊——”蔡师傅慌乱中给他右手敬礼,然后把手放下比划到胸前再握拳,最后伸出小指,就这个手势在胸前点几下。连起来的意思是“对不起。”

年轻人看不懂哑语,还以为他指手画脚地在骂他。

“你指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你这破垃圾车停好了吗你!”

第9章 他有点奇怪(四)

“你指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你这破垃圾车停好了吗你!”

年轻男人气的扯下脑门的鸭舌帽,手摸了两把头发,又重新带上帽子。

围观人早就看年轻人不顺眼,这会儿见他不依不饶,就有人替蔡师傅打抱不平:

“嘿,我说年轻人,人家扫大街的不把垃圾车停在路边,还能停在哪儿?你家扫地拾掇垃圾的簸箕,不搁眼前处还能搁阳台上晾着啊?”

“就是。他这不是清扫大街,等他干完不就拖走了吗?倒是你,我刚看到了,你撞上的原因明明是你不看路。要是所有人,后背当眼睛使,哪个不撞瞎啊。”

年轻人被憋的一句话讲不出。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道德沦丧,连个哑巴都欺负。读书读到肚子里去了?”

年轻人被围堵的烦不胜烦,他把鸭舌帽往下拉,盖住众人的视线。平白无故撞到腰、差点摔坏相机,如今又被众人指责,他恼怒地冲蔡师傅大声嚷嚷:

“哑巴就了不起啊!哑巴就可以随便乱停车!哼,怪不得只能扫垃圾!”

他说完,收好单反,垂着头直冲冲离开。众人对着他的背影嚷道:“怎么说话的?现在的年轻人,唉!”

剩余的人见他离去,好心安慰了几句蔡师傅散去了。

赵晓琪眼睁睁看着不能言语的蔡师傅,颤巍巍地把车子拖到拐角处停好,折回身捡起掉地上的馍馍和面包,再坐到车旁的台阶上。

他伸手拍打掉馍馍上的灰尘,不嫌脏的一大口咬进嘴里。已经干硬的馍馍,吃进嘴里能磨烂脆弱的口腔黏膜,他却双眼无神、生生的咀嚼着。

因为吃的太急、馍馍又硬,他被呛到了,就拿出左手用力砸胸口。赵晓琪看着他脸憋的通红,却发不出一点音,忽然忆起当初李家晟被咖啡呛到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的反应一模一样。

蔡师傅好不容易令那口馍馍顺下去,污浊的黄褐色眼珠也泛起雾气水花。他不自在地垂头掩盖脆弱,抬起污袖擦那些泪迹。

赵晓琪趁机悄悄上前,把在摊位上买的水和食物放在他身边。等他抹干净脸,视线瞄到东西时,她已默然离去。

不轻言、不多为。

蔡师傅忽然鼻头酸涩,他冲她离去的背影,做了“感谢”的手语,然后仰头向天上闪耀的太阳望去,企图让汹涌的泪水倒灌。

晕光洒在他那张沟壑纵横的土黄色脸庞,照亮了上面叠起的褶皱纹路,那条条点点的纵横像是他人生路上的坑洼。

**

赵晓琪继续朝花鸟市场方向走。刚刚蔡师傅吃东西呛到的模样,不断和李家晟喝咖啡呛到的模样重合。那天,确实,她没听见他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赵晓琪第一次怀疑李家晟。

她摸出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出:“李家晟,为什么你叫‘言止’。”

他依然回:“你猜。”

“呵呵,我猜是‘欲言又止’的意思。”

“嗯。”他回。

赵晓便大胆地问:“李家晟我们语音聊天不?”

不行,我们还不熟;你没弄懂黑洞原理,我不想和你聊天;我不喜欢你,我拒绝……

三四条答案,一条条在他脑海里闪过,哪一条都能很好的回答赵晓琪。可他的手指停留在屏幕多时,却不愿打出一个字儿来。

“咔嚓,”门锁扭转开的声音,他撇下手机回头去望,李家佑站在门口朝他喊:“家晟,过来吃饭吧。吃完饭我带你去买衣服,后天你要正式上班了。”

适时被打断,李家晟有种解脱的感觉。他给她回:“哥哥叫我去吃饭。”

“李家晟,等你吃完饭再聊呗!”

“吃完饭,哥哥要带我买衣服,后天要上班。”

赵晓琪不想敏感深究,她秒回:“再见,李家晟。”

李家晟听到声筒里传来她委屈的音儿,他的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不再回复,握着手机越过一脸惊奇的哥哥。

李家佑是很惊奇,他惊奇声筒里传来的女音儿,哪来的陌生女孩子?他从未见过弟弟身边有旁人出现,因为他是没有朋友的。

他试探性问:“家晟,你在听什么?”

李家晟瞟了他哥哥眼,理直气壮摇摇头,李家佑急不可耐的追上去,不停在他后头问:“家晟,有人给你打电话吗?是谁啊?”

“……”

“家晟,是冼阿姨让舒妤给你打的手机吗?”

“。。。。。。。”

“哦,肯定是舒妤。”他故意笃定,就是想来个诈胡。偏偏李家晟不上当,扔给他两只白眼就轻飘飘落座,指甲尖儿叩着碗沿儿唤他上菜。

见状,李家佑脸憋得铁青。他弟弟最近老爱使唤他,也不知是不是报上次没替他说话的仇。

他黑着脸去厨房把菜一一端上桌,逼着李家晟喝一碗他炖的萝卜母鸡汤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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