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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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唐-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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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方知不同。

“怎那么久?人呢?”莫青桐迎着面来,铜镜撤去时我明显看她滞了一滞。她今日不同以往,当年同为王妃她对我亲切有加,后来收复两京已是怒斥不争,到如今她曾掴我骂我,仿佛我愈伤心她愈开心。

“走吧。”她扯了我往前殿走,我跟她吃力一不小心前脚绊后脚。

“看着点啊!”她较力拽我,我借力站稳,突然见她小臂裸露,几处掐痕指印紫红片片。

“走吧,母后等得久了。”她落袖掩饰,我下意识冥想——母后?是,大哥最后一句说的是“子仪多谢母后!”,大哥,他…

“郭珍珠你走不走!”莫青桐失了耐性,她拉我大步走向正殿。

殿内明烛高照人声清亮,只听一个优雅男声响起:“母后那件礼物可真是耗时许久,系俗事缠身,恐怕不能多做停留,请容儿臣改日再来!”

“母后!”莫青桐推我出去。

我踉跄几步扑进光亮,张妃咯咯笑道,“本宫说的礼物就是她了,系,不知这份礼物,可合你心意?”

轰隆一声春雨滂沱,他惊诧久久。

“我们走。”李系抓起我手就走,

“段志恒,送越王。”张妃也不拦阻,我跟着李系出殿,他拉我走得疾,甚至可说飞奔。殿外大雨如注,泥水草浆沾上他银灰袍摆,他劈手抢过殿门旁一人的油伞。

“殿下走好,王妃走好。”那人双手递送李系油伞,折腰躬送。

“你。。。段。。。段公公?”李系突然停下脚步,扭头折返。

“奴才段志恒,入宫之前,名叫段诚志。”那人抬起头,是一张中年微福的脸,声音面貌似遥远不识,又几分熟悉。

段志恒?四年前李豫设计我接旨时就是他颁的圣旨,李豫说我容貌虽象但身材太瘦,万幸是段志恒。。。但是,这张脸,仔细看来竟然有些别样似曾相识,别样得让人心惊。。。

“嗬,原来是故人,段诚志,段管事!”李系一语冲破我脑中梏窒。段管事!从前广平王府那个段管事!

“瑾——”我咽下惊叫,李系死死看他,转身,他放开我,大步走回正殿。

“王妃经年不变,却不知宫中发生的变故。升平郡主前些月受了惊吓,夜夜高热不退,殿下不眠不休陪伴照料,前些日才康复。”段志恒陪我站在檐下,我一句说不出,他自顾自说,叙述一个半月之前太子东宫发生的事故,他说一群黑衣死士闯进东宫,意图抢走雍王世子与升平郡主,幸得越王施金蝉脱壳之计,以一双冒名兄妹钓出史朝义这幕后之人。后来升平受惊发烧,李豫李系双双离宫,待回宫时孩子病已沉重,李豫彻夜陪伴,药石俱下,反反复复数十日才转危为安。

“王妃不走了吗?”段志恒无丝毫阻拦之意,可我只能走回殿去,他再次折腰躬送。

“段公公。”我突然向他福下,他吃了一惊。“多谢公公相告。”

我愈沉静,他愈凝重表情。“娘娘正等着王妃,您请。”段志恒引我回殿,我一步步跟他,笑看他稀少须发,老胖模样,笑得凄惨,却也庆幸。

段志恒,当年广平王府的忠诚管事,居然刻意变老变胖净身入宫,张妃娘娘真非常人也,这段无间之计恐怕不知源于多少年之前,可笑李系长安城破之日差点将瑾儿托付于他。老天庇佑,若不是当年我自觉亏欠李系而将瑾儿认作亲生女儿,恐怕今时今日,这孩子早不知被人卖到何处!

快步走回殿中,李系下首而坐,张妃命人准备晚膳,我不喝酒,她却示意宫人为我斟酒。

“母后,珍珠身子弱,不饮辛辣。”李系挡了酒杯,张妃凤眼含笑,她不说话,宫人便继续为我斟酒,直斟得珠满杯沿,半滴再不能多加。

“系,年前豫儿提及你娶妃之事,当时你说未有中意相配女子。后来雍王叔父倒是说起了元载元丞相的长女,不过我看你也无甚兴趣,想是不衬心意,本宫心目中倒是有个人选,你可愿听听?”张妃摆手,一殿宫人悄声退下,整个大殿,明烛劈啪,只余三人。

“不爱宫墙柳,只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无从去,住也如何住,若得江上泛扁舟,妾愿随君往。好个有才情重情谊的女子,系,这女子可称你心,如你意?”张妃长长凤仙花染丹蔻指尖拉平画卷上下两轴,一副水墨丹青徐徐展开,翠影墨湖,音容宛然,一刻我们楞怔,她咯咯轻笑。

“请母后保全珍珠和瑾儿,母后一切吩咐,系自当遵命!”

李系说得斩钉截铁,我却知他心急气躁。关心则乱,李系忧瑾儿身世曝光,忧我生命安危,一个段志恒,一厥卜算子,他脱口而出——母后一切吩咐,系自当遵命!

张妃意味深长笑笑,她不接口李系之话,却拾我左手手腕细细查看结痂伤处,此时怜爱关怀,假更似真。“你这孩子真是倔啊,手上这疤,是救你兄长时用胭脂扣划的吧?还有这发,碎瓦割的?孩子你还不知道吧,汾阳王一贯谨慎小心,此番又怎会遭人暗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间除了一人,谁又有如此本事?系,这样的女子,我见忧怜,你又怎可辜负?更何况,亲生骨肉不得相。。。”

“娘娘!”我平静打断她,她向我点头,示意我旦说无妨。

“我大哥是被吐谷浑人所伤,如今平安脱险,该相谢太子接应,越王护送,以及娘娘和宁国公主施以援手,这点小小疤痕算得什么?更何况,兵部尚书李辅国大人方才与他同回长安,试想又有何人敢下手暗算两位一品重臣?”

“至于珍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珍珠以后会珍重自己,落发出走这些短见之事是再不会做了。说来还要多谢段公公,珍珠这些年疏离一双儿女,思念刻骨记挂不能,方才问及公公,才知太子殿下极为宠爱升平。。。如今我无处可归,也无所牵挂,若娘娘不嫌弃,可否让珍珠就此住下,亦或。。。随伺左右?”

我平静说完最后四字,人之能伸能曲颠倒黑白不过尔尔,大哥明明中的是宫中之人能解的毒,做贼的喊抓贼,张妃栽赃李豫无非是让我恨怨失去理智。

我不要做她的礼物,李系救我的代价就是被她胁迫,为我,为瑾儿,站在李豫的对立!一个段志恒又怎样?一厥卜算子又如何?我一口咬定升平是我与李豫的女儿她又能怎样?我不要走,老死这里,伺候她,又怎样?

“好个柔中带刚的女子。”张妃击掌轻笑,她一笑有如当年,多年前大哥与叶护明堂比武,她笑而挑起风波,我替大哥比箭,双双受伤。

“本宫喜欢你,系,这女子,你收了吧。”她不再理我,宫人鱼贯入殿,盘托酒杯,不是敬,而是逼,逼到我面前。

澄澈一盅,酿香微酸,这是什么?控制人的毒药?

没有选择,我端起就喝。

“我替她喝!”李系抢下酒杯,澄澈一口,一饮而尽。

“这。。。算了吧。”张妃微闭眼睑,手搭身旁宫人。

“谢母后。”李系躬身送她出殿,殿门合拢,不容置喙的声音轻慢逸出——“雨大了,系,明日再走吧。”

我走向李系,他往内殿走,伸手给我,要我扶他。“李系,你喝了什么?”我哭腔问他,他一定是有事,这杯酒张妃原本是要我喝,这样一个场面,无波结束,才是翻涌的前兆。

“珍珠,张妃的心肠不是你想象的,若是要拿瑾儿要挟她早就做了,她是拿你我之事要挟,拿我入你产房之事要挟。你可知女子生产之时男子禁入,即便是丈夫尚且不可,何况是我。段志恒是她的人,那些产婆乳娘未必不是,她若引那些人去见王兄,恐怕众口一词,会指李适与升平,俱是我李系骨肉!”李系一句惊天霹雳,我脚下软去反是他牢牢扶我。

“迥儿被我救回时额头撞破出血,我已防了有人借此机会滴血认亲。珍珠,我非故意听到,那日我破晓时分赶到凉州,太守府内机关精巧,我听到。。。听到史朝义在你房中,他说到。。。说到迥儿是个女孩儿,那才是李迥!是你与王兄的孩子,可是!”

我真正惊倒,李系单膝跪地在我面前,每一字每一句他贴耳低语,我想求,想求他保守秘密,又想求,想求他保全孩子。“进房去,别出来。”他推我入室,手触薄衫,手心滚烫得灼人。

“李系,李。。。”我赫然发现他一脸赤红,双手,更是按剑颤抖。

“鸳鸯夜月铺金帐,帐前叠绾带合欢。宫里的合欢酒,我喝的是。”他猛一把推我跌入内寝,殿门砰关,声震欲裂。“我尚能自控,珍珠,记住,两个时辰后出来。。。”

门前声音毫不迟疑消逝,然后,整个殿沉入寂静,象死了般寂静。

不知想了多久,我抱起紫檀圆凳扔去,殿门轰然碎开,门闩折裂。“李系!李系!李系!李系!李系!”我大叫他的名字,正殿无人,内殿无人,寝殿无人,整个大殿幽灵般声声回声,不由恐惧森森,他说尚能自控却从外闩门,人在哪里?在哪里?李系!

一步步,我走进内殿,心惊心骇,低头睁眼,汤池深处,一缕黑发,随流微动。

一池温泉脚踏血绽,池底的鹅卵石变成尖锐碎片,每一步象是钉板,我滑入池水,奋力游去。李系抱剑坐在池底,三尺长剑,半入石中,身旁的卵石与石屑混浊不堪,我无处踏脚,只能环身抱他。

我拉他上浮,他岿然不动,我掰他双手,他指扣剑把。李系!李系!我推他拽他,水中哭泣叫喊。肺部窒痛得太快,我望头顶亮光,人说溺水的人会在最后意识时抓住手边一切不放,抓住最后一寸剑把,我跪向碎石。

氧气殆尽,我开始承受第一口温水,李系突然睁眼。

我随他上浮,他拢我双手环他颈项,我随他呼吸,他贴面唇齿度我气息。出水扑倒,他击我后背,我喷出一口,由耳鼻七窍。

“不要死!”

“不要。。。死。”

同声异口,我们踉跄扶持,未出内殿他推开我重喘背身,许久,许久,直到体温烘干遍身湿衣,喘息渐平,渐静。

我对他宽背泣下,世间伦常最高,不及他善念德道,他离去之时我想过千万变数,直至水中生死一线,李系舍得性命,舍得自尊,维护我的,岂止清白二字。

“今日丑时,我还在睡梦,薛嵩急敲府门,说是长孙全绪托人送到他手中一件物什,一定要亲手交到我手中。我打开一看,是一双布袜,还有一颗珍珠,袜上绣着“踩小人”三字。长孙全绪说有一人子夜在开远门下求见他,只因他巡城未回,那人等了半个时辰最后只身离去,走时将此物托了一名郎将,要长孙全绪无论如何交给我。我看到珍珠,就知道是你,后来宫里来人说父皇病体有些起色,想到华清宫避暑,我心急如焚赶来先行安排,张妃突然出现,请我入殿商议要事,那时我就知道你是在她手上了。”

“她手段够高,这些日我把关中都翻遍了,怎想到你会在禁苑,要不是那双布袜,我毫无准备。我剑鞘佩玉中暗藏各种丹药,本是预备救你之需,没想到她会用这酒,我混了一起都吃下,解不了却总能压制些。”

李系反身向我,此时脸庞虽红,但已趋常态。

“那你为什么去水里,我看到你时,以为你。。。”

“我受不了。催情药物世间无解,女子服了只能云雨纾解,我是男人,男人自有一法,若精疲力尽,还动什么情。”

他掀起我裙看我脚底膝上,我一双脚上割伤最多,是尖锐卵石割得血流,后来又被水泡得道道发白,这些卵石,该就是他发泄体力时剑劈而致。

“在水里剑劈最耗体力,我最难忍受时在水底调息,就是你见到我的模样。那是一种东瀛忍者所练的龟息功,圆行与伊贺同门,他传我此技,可惜我学艺不精,若不是你。。。我是长眠,而非龟息。”

李系撕衣为我包起双脚,再入寝殿寻了衣衫。我们处了内殿汤池与寝殿之间,他抱我入房,托了崭新裙衫给我,合门走出。我换衣时门外也悉索换衣,等得一刻进来,他束发散下,随意一件宽袍。

“你不会为张妃左右,我信你。”我坦然要他承诺,名节清白我都可以不要,张妃是看准他李系为人,看准他会为女儿为我选择背弃手足。

“是,我不会。”李系君子,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家国天下,无论是家是国,我是李唐子孙,手足兄弟,绝不背弃。但你,今日之事,我认清自己。。。吾爱汝心,吾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他蹲我面前,包住我一双赤脚。
世事仿佛注定,与五年多前一样,离开华清宫,还是与李系。

从西绣岭下山,晚照亭下车坐轿,李系扶轿一路,轿到山下,莫青桐等候已久。我们坐车,他骑马,一国亲王送寡孀妹妹回城,再正常不过。

“下月我与郭子仪大婚,旨意定了,就这几日下。”莫青桐与我同坐一车,肘撑车窗,侧头看我,似乎,料定我吃惊。

我看她一眼,别开,骊山叠翠峰岭,晚霞彤彤,好看得很。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庸州,我和倓一起,李豫没让你下车。”她不管我理与不理,径自说话,“我祖父与爹爹为弘孝皇帝、则天皇帝、明孝皇帝三朝御史中丞、大学士,叔祖父一系均奉职太医院,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我三岁学文四岁习武,十一岁随爹爹入百孙院,爹爹教授礼、周、易,李豫、李系、李倓是学生,而我是伴读。我十五岁及笄那年,李豫随他父王去洛阳,走时他问我……他告诉我……”(弘孝皇帝指唐高宗,明孝皇帝指唐玄宗。)

莫青桐连改口两次,面巾贴面起伏,忽然烦躁。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我不期然开口,《诗经 氓》启首四句,她面巾盈湿。也许她不信,连我也有些意外,他们年少之事,正是李豫三年前东征伐燕途中亲口告诉我。莫青桐是女子中少见的文武双全,貌美独立,以她的骄傲,怎会容人分享丈夫,更不会委屈自己,所以——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我是这样答他,他……告诉你?”她自嘲地笑,也许嘲自己傻笑自己痴,她做到拒绝,却做不到,远离。

“爹爹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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