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好呢。这种情况不应该让我从梦境区里出去，然后到医院接受治疗吗？为什么公司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替我做决定了？”林稳不信。
白大褂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他又开始进行文学创作：“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得的病很复杂，可能跟梦境舱的辐射有关，如果被确认一直待在梦境舱内会出现无法回归现实，损坏身体的情况，那梦貘公司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你的治疗是秘密行动，我一直在设法恢复你的身体，最近都有所突破了，你如果和我撕破脸皮，对你也没有好处对不对，所以你千万要冷静……”
林稳低下头思索了一番，不再有大的反应，他又问：“那我前段时间，怎么见到XC005了，是幻觉吗？”
这个问题，XC005没有跟白大褂说，剧本上没有，白大褂想了想XC005那张扑克脸，还是决定为他说点好话：“我也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是他好像费了很多力，依附在我的储存芯片上，潜逃到了这里。”
“那他现在……被你送回去了？”林稳有些失落。
“没有，他说你在这么压抑的空间里治病心情估计会很压抑，所以他为你做了这些。”白大褂把窗帘拉开，一阵风吹进来卷动纸页，窗外，是一整座复古的城市，此时季节被设定为秋季，天空蓝而高阔，枫叶落满一地，还有零星几个路人在行走，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儿拉着风筝在街道上跑，笑声清脆。
林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放着，目光一直跟随着那个孩子，表情温柔得一塌糊涂。
白大褂明白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于是闭上眼睛，默念退出暗号。
“怎么样？他相信了吗？”XC005难得在别人面前展现出这样焦急的神情，白大褂没有故弄玄虚，直接告诉了他结果，“那我也该走了，你进去和他好好聊聊吧。”
“谢谢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竭尽全力。”XC005认真地说道。
“行。”他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句，然后转身开门出去。
XC005找到林稳的时候，他正在一家卖风筝的店前驻足，XC005走过去，手指轻轻穿过他的手指，象征性地靠在一起，林稳没有转头，依然认真地注视着一个竹制骨架的风筝。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林稳用他惯有的冷静的口吻说。
“你知道原因的。”XC005显然也无法说出什么温柔缱绻的话。
林稳偏过头，亲了一下XC005的嘴唇，然后稍微拉开距离，看着XC005那张冷冰冰的脸，“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都快一年没见了，你觉得一个连一秒钟都不到的吻有用吗？”XC005说，他装模作样地偏过脸去，其实早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吻深一点啊，混蛋。”
后来，林稳全身心地投入了实体机器人的理论研究之中，XC005依然充当着助理一样的角色，为他整理相关资料，也开始自学这类知识，希望能够更快地推进研究进展。
林稳想：“即使我不能痊愈，也一定要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
XC005觉得外面的世界没什么好看的，但是如果林稳认为他的真实生活应该在那里，那么，他会帮他实现它。
谎言可以堆砌真实的国度，只要你有实现他的能力。
而且XC005从未因为自己的生命会比林稳短上好长一截而感到害怕，倒不是说他坚不可摧，而是他想到，林稳也认为自己只能活几十年，但他仍然愿意把这几十年用于陪伴对方，即使对于对方来说，这不过是永恒生命里的一小段。
他们都做好了比对方先死的准备，所以在还未老去之前，他们就学会了珍惜这个稍显艰难的事情，剩下的，都不会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
玻璃上映照出XC217认真的侧脸，他在室外，而室内有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儿，小孩儿正拿着蜡笔画画，坐姿别扭，男人扶着他的背，帮他矫正姿势，孩子没有抬头，臃肿的脸颊和空洞的眼睛或多或少揭示了他智商上的缺陷，而且他看起来沉默寡言，似乎很不快乐。坐在一旁的那个男人认真地看着他，不时和他说几句话，看起来极富耐心，他温柔地笑了笑，然后抽出一张纸，和那个孩子一起画画。
像被感染了一样，XC217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周末，他从装配工厂到程序公司再到孤儿院走了个遍，探访了二十几个从特救机构重新走入社会的人，看起来他们的情况都很好。这是TC213的工作，因为工作量太大，周末他会来帮忙，而且他挺喜欢做这个事情的。
徐择从背后压上来，胸膛贴着后背站了一会儿，XC217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徐择手腕上的通讯设备不停地闪着光，他总是按掉，但对方似乎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毅力，徐择看了一眼XC217，把它从手腕上解下来，放进了衣兜，XC217通过玻璃，看到了这些动作。
回去的时候也有些沉默，徐择好像有什么话想跟他说，但是又没有开口，望向窗外，让车自动驾驶。XC217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朋友的事，每样事情他都倾尽全力去做，却好像唯独没有照顾到徐择的感受。两个人结婚也近一年了，生活琐事多，保持高度的热情也不太现实……XC217拍了拍他的肩膀：“徐择，你现在还有没有想上我的冲动啊？”
徐择刚喝下一口水，差点没因为这句话呛死，他又想笑，又想正经一点，表情奇怪得让他的脸都有些变形，他转过头，却看见XC217一脸认真的样子，心里一动，这好像是217第一次主动……突然觉得有些燥热，徐择松了松领带，气息紊乱眼睛微闭，嘴唇差一点就贴到XC217的脖颈了。XC217突然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有。”这个字的音被拖长，混杂着徐择浓重的鼻音。
“那我就放心了。”XC217神情轻松地转过去看着他那边的窗外，徐择用手按住自己的眼睛，耳朵都有点泛红，他的手揪住坐垫，在心里说：“不急，等晚上再说，他晚上还是很善解人意的。”话是这么说，火上来了怎么办，还是喝两口水压一压吧。
“徐择，你站起来了。”XC217发现了这个状况。
徐择这次把水平静地咽了下去，然后放下水杯，堵住了XC217的嘴。
回家开门的时候，徐择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消褪，XC217有些无可奈何，他回到卧室，准备冲个澡，发现床头柜上有一抹柔和的亮光，217走近，找到了发出光的那个东西，它本来应该是球状的，可是现在却像莲花般绽放，中间投射出一个小光柱，他抬头望向天花板，看到了几个字：“一切都好，勿念。”
这个金属球是XC005送给他的，这小子……终于想起跟他联系了啊，XC217又气又高兴，把这朵金属花从床头柜上拿下来，翻转查看着。
“这是怎么回事？”徐择走进来，恰好被那个光束照到。
XC217回答道：“这是XC005给我的，他应该早就决定逃出特救机构了，所以提前做好这个，等一切都解决了再用什么方法启动这个机器，给我们传递消息。”
徐择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他说：“太好了，XC005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七大爷，我们被一拖再拖的婚礼终于能办了吧？”
“只是个形式而已，不需要了吧？”他人不早就是徐择的了吗。
“我本来今天就想跟你说这件事的，因为昨天我跟TC213不是见了一面吗？他就说他也想给王珊一个婚礼，但是他们没办法拿到结婚证，王珊和家里也已经没有多少联系了，就算举办一个形式上的婚礼好像也没什么用，可是女人嘛，总是爱美的，她一定幻想过这辈子唯一一次穿上婚纱会是什么样子，所以TC213的意思是，我们办婚礼的时候，他们当伴郎和伴娘，和我们一起走红地毯。我觉得因为XC005的事情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你肯定不愿意办这个婚礼，所以今天一直在愁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徐择认为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婚礼了，“我觉得这不仅是个形式，对于你我还有王珊他们都有很重要的意义。”
其实徐择说什么，XC217都会同意。
婚礼当天其实没有多少宾客，到席的几乎全是他们几个的同事兼好友。徐择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个比较尊敬的前辈，他本来只是礼貌性地发出邀请，没有想到前辈非常高兴，婚礼当天很早就带着自己的家眷来了。
王珊今天格外迷人，她本来年纪还小，稚气未脱，但穿上白色纱裙，绾起头发后突然增添了几分成熟和温婉。他们本来只是伴娘和伴郎，但TC213挽起她的手踏上红毯，就好像今天的主角也是他们一样，让王珊感到意外而感动。四个人，前后各一对，缓慢地走着。交换戒指，互相许誓。
王珊伸出手接受TC213的戒指时，轻声哭了出来。
而徐择给XC217套戒指的时候，他的无名指上已经有两枚了。徐择凑近他说：“怎么今天还戴着这两个。”
“都是你送给我的我舍不得取下来。”
徐择硬着头皮把戒指给他戴上，轮到XC217给徐择戴戒指的时候他发现，徐择的手上也有两个……现在他们的无名指就像一对被弹簧套住的火腿肠，十分相配。
故作镇定地拥吻之后，他们抱在一起笑得直不起腰来。
王珊和TC213两个人，是哭得分不开。
他们四个目前唯一的相似之处在于，都没有得到家长的祝福。
教堂的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个中年女人，气质高雅，风韵犹存。看来情况有变，她是王珊的妈妈，她走到前排，坐了下来，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神情里既有高兴又有悲伤。王珊从TC213怀里出来，向她走了过去。
XC217弯起嘴角，抱紧了徐择，他怕徐择难过，但徐择笑得比谁都开心。
晚上，徐择正撕咬着XC217的脖颈，享受新婚之夜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徐择把被子往上一拖，盖住两个人的头，并不打算理睬，但敲门声越来越响，XC217没有办法做到坐视不理，所以把徐择推开，光着脚在地板上走了几步，准备去开门。徐择把他拦腰抱回床上，盖好被子，“我去开门，你好好躺着，等我回来。”
徐择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穿过客厅开了门，门外的那个人就是他所想的那个。
“有事吗？”
“今天你结婚？”
“一年前就结了，今天补办婚礼。”
“为什么前几天跟你联系的时候你都拒绝通话，不告诉我呢？结婚登记那天也完全没有消息。”
“因为我们的关系网络已经申请斩断了，爸爸。”徐择抬起头，无所畏惧地看着他，“因为断了，你当然收不到民政局统一发送到关系网络里的消息。”
“……”徐父有些说不出话来，认真地看着他。徐择长得很像他，但他已经有了个不小的啤酒肚，发际线也一年一年往后倒退，人到中年，气质都被磨得所剩无几。他也是在前段时间梦貘公司信息爆炸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变好了，但做测试的时候，却被自己生意上的竞争对手用钱买通关系，被强行留在了那里。说实话，即便是他一直具有攻击性，徐父也不会放弃他的，毕竟他是他唯一的儿子。
“让叔叔先进来吧。”XC217的声音从徐择的背后传来。
“我就不进去了……”
但，十分钟后……XC217给坐在沙发上的徐择和徐父送来了两杯热水。徐父在这里坐了大半个小时，期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徐父认真打量着XC217，轻轻点了几下头，然后站起来，说了今晚最后一句话：“我老了，只是想和家人在一起吃个年夜饭。”
他走后，徐择和XC217仍然坐着没有动。徐择问：“是不是我和他和好会让你觉得好过一点。”
XC217摇摇头：“你有你自己的选择。”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前提是你得遵从你自己真实的想法，又或许，当人们无法跨越巨大的地面裂痕时，不用想尽办法去弥补这个裂缝，而是选择在上面架桥。裂缝一旦产生，是填不上的，他现在认错，消除不了你以前的痛苦，但如果痛恨下去，你在以后还是会为这段关系而难受。”
“如果做了错事都能得到谅解，活着的人无论干过什么龌龊的事情都能得到原谅，心安理得地活下去，那么死了的人怎么办，他们会很快被遗忘，甚至得不到一句对不起。”
“但我觉得至少你不会忘记她对吧？”XC217脱掉鞋子，蹲在沙发上抱住徐择，他说，“有点冷。”
他的脖子上还有一团红色的瘀痕，徐择用手指轻轻摸了一下，然后说：“我知道了。”
现在正处于一年的末尾，新年滚烫地酝酿着，准备掩盖灰色的已经无法涂改的过去，用四季最守恒的更替卷来新的希望，希望从未像此刻一样具体，它从监狱里TC213递给林海的喜糖上跳出来，在王珊的头纱上独自旋转了一曲华尔兹，注视着白大褂接受责骂时却依然微笑的嘴角，最后在一页研究实体机器人的报告上躺了下来，并逐渐消逝在里面。
TC213探望林海的景象，像镜子里外的合成，镜子似乎不够尽职，两个人的动作都不统一。他们没有交流，只是静默地注视着对方。
另一边，白大褂被骂得狗血淋头，上级就差没把口水星子往他眼睛里投射了，他狂拍着桌子：“中心数据板块被人卸了也就算了，你抢修机器抢修了几个月，连个备份都挽救不回来，你小子真够可以的呀！现在好了，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感情型智能AI被人偷走了，我们研究所拿什么吃饭！”
“自己发明啊。”白大褂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把他的不在乎写在了脸上，惹得对方的怒火又升级了。
而备份这种东西……林海的后脑勺有一块头发是植入上去的，皮下缺失了一小块头骨，由某种软体组织填充着，谁知道，下面藏着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