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菊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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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菊夏离-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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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轻轻应一声,我依旧庸散而无目的的坐在床上,随后便听见宫女们推门进来的声音,一排宫女在英儿的带领下齐刷刷的进屋,有秩序的在房间两行站开,整整齐齐,身姿挺拔。
迷蒙中,便有两个小宫女服饰我更衣。
“娘娘,今天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营尔温柔的问道。
英儿是我陪嫁的丫鬟,陪着我从中原嫁到突厥,七年来一如既往的陪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
“那件石榴红的百褶长裙吧。”我不经意地说,却见英儿一脸诧异。
“小姐,那是七年前的衣服了…”或许是太过惊讶了,英儿有习惯性的叫我小姐,这个丫头真是的,都七年了,居然还会叫错口。
“对,就是那件石榴红的百褶长裙。“我轻轻的重复答案,让英儿明白她并没有听错。
英儿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之后,向我行了礼,然后带着两个小宫女退出去取衣服,没多久,便见她捧着红艳艳的衣服上来,久违的颜色,竟然刺得我眼睛生疼。
石榴花,我最喜欢的花朵,未出阁的时候,总在家里栽上很多很多,花开时节,我和我大姐南宫恬居住的小阁变成了红色的海洋。
石榴红,我最爱的颜色,出嫁前,我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是这颜色,我总爱穿着那样的衣服在石榴花的海洋中曼舞。
大姐老说,我曼舞的时候,她会分不清到底是花儿舞动,还是我在舞动。
有一次,在花的海洋当中,大姐略带伤感的对我说:“这石榴花太过张扬,太过艳丽,艳丽的让人心疼。”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圣旨传到了我家南宫家二女,南宫乐亭亭玉立,贤良淑德,封为娉婷郡主,赐婚突厥木汗可汗。
一道圣旨仿佛一道惊雷在我身上轰炸开来,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有没有花容失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行完谢恩礼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我只知道,那一天,我哭了。
从小到大,很少哭泣的我,却在那一刻制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从小衣食无忧,承欢双亲膝下,我一直觉得很幸运,本来以为我会有一段和大姐一样美丽的爱情,会有一桩幸福的婚姻。
却没想到我的爱情尚未展开,便被一道圣旨给埋葬了。
远离故乡,嫁到人烟荒芜的突厥,这是任何一个中原女子都不愿意的事情吧。
我哭,我闹,我装上吊。
缠着,围着父亲。
撒娇耍赖,会使上的,我记得到了最后,实在想不出来什么理由了,便拉着父亲的衣角,撒娇道:“爹,你忍心将你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一个辈子只洗两次澡的男人吗?爹,你不是最宠爱乐儿妈?”
爹笑了,我却突然发现他英俊的脸上有几道深深皱纹。
“乐儿,你一向最明白爹的心的,爹也很痛苦。”
爹的声音很轻,我却觉得一字一字仿佛有千斤重一般。
从小,爹就特别宠爱我,甚至于溺爱,所以,我便染上了一半的千金小姐都有的骄纵,刁蛮,任性。
“乐儿,你知道爹为什么特别宠爱你吗?远远的胜过你的哥哥姐姐。”爹看着我说。
“您说过,乐儿的脾气和你最像。”
“是啊,牛脾气,倔强得很。”爹笑了,“那股劲,和爹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爹也希望你能自由,快乐的过日子,过爹想过而不能过的生活,只是…”
爹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斥着浓重的无奈:“乐儿,南宫家的人,想要自由的过日子很难啊。”
然后,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从太爷爷那一辈一直讲到现在。
降到了大成王朝开国之君李轩,讲到了太爷爷的爱情,原来,太爷爷最爱的女人深爱着李轩的,而太爷爷在她临死的时候答应她一定尽心尽力的辅佐李轩,并且立下祖训,南宫家世世代代都要守护李氏江山。
太爷爷去世的时候,将这一祖训给了爷爷,而爷爷和太爷爷一样的忠诚,一样的守信,只是多了几分生意人的精明。
在不违背太爷爷遗愿的前提下,他要为南宫家夺取更加大的荣华富贵。
所以,他促成了姑姑和李炎的婚事。
那一天,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一向温婉的姑姑竟然曾经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逃婚,只是命运弄人,姑姑终究还是进了宫…
那一天,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父亲也曾经有过绚丽的爱情,只是南宫家的担子压得他放掉了爱情。
原来,那个看似最不得宠的大娘竟然是父亲心底最在乎的人,他对她有着万分的愧疚,以至于他不敢继续爱她。
他想以他的方式保护她,却孰料将她伤的更深。
那一天,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的大哥竟然没有夭折,而且在突厥的哥书特家族中健康的成长。
那一天,我有很多很多的第一次。
最后,我再次哭了。
我哭父亲为什么要将一切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做一个一无所知的快乐的南宫乐。
可当父亲摸着我的头,慈爱的说:“乐儿,对不起”的时候,我却抬头笑了。
“爹,你不告诉我,还能告诉谁呢?连你都说了,我和你最像。”
是啊,我和爹最像。
无论我们多么倔强,到了最后关头我们都会放弃曾经的自我,以南宫家的利益为重,当时,我甚至庆幸,至少我比爹和姑姑幸福,我没有拥有爱情,所以会少一分失去挚爱的痛苦与无奈。
可老天爷似乎总爱开玩笑。
在我走上远嫁突厥之路之后,竟然遇到他。
阿史那他陀,我的小叔子。
一路上,他一次又一次击退了前来捣乱甚至抢亲的人马,一次又一次的将我护在身后。
一路上,他陪着我谈天说地,给我讲草原的美丽场景。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那么美好的场景,让我对草原憧憬一片,可是眼看他描述的草原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反而越来越失落。
我们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
一切如常,他亲手把我交给了他的皇兄,让我成了他的皇嫂。
站在木杆可汗身边,我对着他笑。
我知道,我笑起来很美,就像绽放的石榴花,明艳动人,在场的人无一不因为我的笑容失了神。唯有他,静静地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目光是无限的理智。
我收起笑容,温婉的站在木杆可汗的旁边。
我知道,从此我便是勒妃了,是他的皇嫂。
他或许为我动过心,或许没有,但是已经不重要了,我看得出他想要的是什么,也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一切都很顺利,木杆可汗很宠爱我,而我也不着痕迹的将木杆可汗的一切报告给父亲,一切都比我想像中简单的多,原来,父亲在突厥已经有了这么精密的情报网。
我还见到了一直未见面的大哥。
他长得和父亲有几分相像,只是少了几分硬朗,多了几分儒雅。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便是大哥这样的男子吧。
曾经,我甚至怀疑这么温柔的男人如何能挑得起重任,可在见到他的处事作风之后,我才知道,这个男人果然是我们南宫家的血脉。处事高明,作风果断。
计划一步一步的进行,可正当我觉得一切顺利无比的时候,父亲过世的消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虽然我早就知道父亲置之死地的计划,甚至我也参与了其中一环。
可那仍然是一道惊雷!
我的父亲,我向来运筹帷幄的父亲,怎么能…
那一天,我哭了。
伤心欲绝,我拼了命的哭。
可汗进屋了,我装作一无所知,只顾自己哭,南宫家满门抄斩的消息已经让我身心俱疲,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应付别的。
我只想哭,哭到生命的尽头。
而他竟然没有怪我,他轻轻的抱起蹲在地上的我,温柔无比的拍着我的背,轻轻道:“哭吧,放声哭吧。”
说话间,他的眼里竟然充满了疼惜。
那一段时间,他对我很好,似乎在疼惜一个小女孩一般,为我种了满园的石榴花。
或许,他是愧疚吧,他以为是他将我们全家送上断头台,可他不知道,事实并不如此,一切都是父亲的计划。
或许,一半缘于遗传,一般缘于父亲的影响,我对权力斗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阿史那他陀的野心,木杆可汗的计划我一清二楚,并且禀告父亲,计划让他的行为成为我们的棋子。
可汗,他做了父亲的棋子,只不过他不知道而已。
他偷换掉我遣使者送回家的书信,我又岂会不知道?
一年一度让使者往家里送家书不过是一场戏而已,是故意做给他看的,我真正的家书又何须使者遣送?
可他那么温柔的对我,嘘寒问暖,知冷知热。
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有一种让这一切都结束的冲动。
“就这样吧,让一切成为过去,之作一个一无所知的妃子,南宫乐!”我真的很累很累,一次又一次的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南宫家全家的忌日百天之后,我又回到了父亲设计好的棋盘中,继续做我的棋子,按着父亲生前的交代,一步一步地走。
谁叫我是和父亲最像的南宫乐呢?
“娘娘,梳好了,您看还满意吗?”
英儿将我从记忆中唤回,我抬头静静的注视着铜镜中的女子。
肤似雪,眉如月,眼如星,这是我。
认真的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和七年前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发髻,一样的脸,可是我却明显的感受到这时不一样的我。
岁月并没有在我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这张脸依旧是娇嫩如昔,老得那么彻底…
我起身离开梳妆台,朝着门口走去。
机灵的宫女恰到好处地打开门。
迈出房门,印入眼帘的是一片空地,我诧异的转头看向英儿。
英儿对着我笑道:“娘娘完了吗?可昨日命人将院内的石榴都砍了去,说过些日子栽上新的。”
对啊,现在换天了,现在的可汗不再是阿史那俟斤,而是阿史那他陀,他要除掉皇宫里的任何有关阿史那俟斤的痕迹。
宫里的嫔妃和木汗的儿女们已经全部被送出宫,说得好听是好好保护,其实就是软禁。
“娘娘,你看着阳光温暖啊,春天真好!”英儿见我情绪低落,忙哄我开心,“娘娘,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情的。”
我笑了,傻英儿以为我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阿史那他陀赶出皇宫。
真是个傻丫头,她不知道,其实我比谁都想要离开这个皇宫。
三月的阳光很温暖吗?
我微微的抬起头,仰视着这个普照大地的阳光,却只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
“皇兄气数已尽。”
阿史那他陀的声音突然在我耳畔响起,我转头看着他,可是刚才和阳光长期对视使得我的眼睛适应不了突然变弱的光,只觉得眼前很蒙蒙一片,有什么东西不停晃动,身子一软,竟然站不住了。
“怎么了,乐儿?”
我跌入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耳畔响起阿史那他陀关切的声音。
“我好累。”
我轻轻的闭起眼睛,蜷缩在他的怀里。
“那我们进屋休息。”阿史那他陀的声音很温柔,相似的声线让我想起那个曾经也是这么温柔的对我的男人。
“他陀,英儿跟我很久了,也该嫁人了,阿旺家的长公子是个不错的人选,你给他们赐婚,好吗?”倚在他的怀里,我的声音出奇的温柔。
“好,依你。”
“说话算话,不准食言啊!”
“哈哈—我的乐儿什么时候也这么孩子气了?”阿史那他陀哈哈大笑,伸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我也跟着笑,娇嗔的让他就当场下了旨赐婚,英儿现在是我唯一的牵挂,我必须让她后半辈子有所依靠。
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是至少阿史那他陀不会在刚刚登上汗位就废除自己下的旨意,更何况还是一个无关痛痒的旨意。
这么愚蠢的事情,阿史那他陀绝对不会做。
“他陀,你什么时候去攻打你皇兄最后的领地?”心里唯一的牵挂落下后,我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情的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明天。”阿史那他陀的声音也很轻,但是却坚定无比。
“在这之前,可以陪我好好睡一觉吗?”
“好,依你…”
隐隐约约的听见阿史那他陀这么说,不过我已经来不及思考了,意识模糊一片,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真的很累了。
醒来的时候阿史那他陀依旧坐在榻上,而我依旧偎在他的怀里。
“我该出发了。”
我睁开眼睛,他笑着对我说。
“带我一起去好吗?”
阿史那他陀诧异的看着我,一脸不解。
“战场很危险,我放心不下你。”我轻轻地说,我知道此时阿史那他陀一定会在我的眼里看到无限的关切与柔情。
“傻瓜,不危险,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去一趟不过是猫捉老鼠而已。”阿史那他陀安慰道。
“那就让我去看看我的英雄战场上的英姿吧。反正没有危险啊!”我对着他吐吐舌头,狡黠的说道。
阿史那他陀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子,宠溺的答应。
我跟着她来到早已整装待发的部队,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矫捷的跃上马,随着阿史那他陀驰骋沙场。
终于,在黑压压的脑袋中间,我看到了他。
他浑身是血,却依旧傲然立于马上,睥睨众生,目空一切。
他也看到了我,微微一怔,并有无数长矛刺透他的身体,他甚至还有不及变换表情,只留下满脸的惊讶。
他在惊讶什么?
惊讶我这个他一向宠爱的妃子竟然会和他弟弟一起出现在战场吗?
惊讶他的妃子竟然暗地里帮助他的弟弟篡他的位?
还是因为他发现了其实我并非帮他弟弟篡位,而是把他弟弟权当做我爹的棋子来用?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真的累了。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挥动缰绳,似乎要将所有在我脑海里盘旋的东西全部挥了出去一般。
马儿发出一声长嘶,朝着前方奔腾而去,而他离我越来越近。
那从他身体上透出来的长矛刺入我的身体,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疼。
“可汗,我来陪你。”我轻轻的说,不也知道他能不能听见。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仿佛有无数道门,一扇一扇的依次关上,将人世间的一切都关在外头。
然后,我看到了一片一片的石榴花,层层叠叠,竟然看不到尽头。
而我的父亲正静静的站在一片红艳艳的花海中,温暖的对我笑:“乐儿,你辛苦了,爹带你回家。”
爹,我可以回家了吗?
可以见到娘亲,可以见到哥哥姐姐了吗?
“可以,可以!”爹的笑容那么灿烂,那么温暖,比三月里的阳光要温暖很多很多…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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