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魎之恋(完结)作者:[日]木原音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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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魎之恋(完结)作者:[日]木原音濑-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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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多多少少都会受这类东西所左右。』
亮一郎只是一径咬着嘴唇。德马没有转开眼睛,只是一直凝视对方,煞后又动起手指:
『我也将小鬼养在身体里,不但没让亮一郎少爷看见过,也不想让您看见,只要我身体里的鬼不会给您带来什么灾厄就好。』
亮一郎重新看向把小鬼养在身体里的男子。但站在他面前的,是会笑着聆听并遵从他任性的要求,不会跟他计较的、他心爱的年长佣人。
「理想与现实」这词语掠过亮一郎脑海,但他始终无法咽下这口气,便背向德马。
他一直没跟对方说话。约莫过了一小时,门发出「吱」的声音,又「啪当」关上。回头一看,德马已经不在室内,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纸片,放在刚做好的标本上,写着『我先告辞了』。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已停歇,天空从云层裂罅后显现,但亮一郎心中的云,良久都没有散去。

德马看得到妖物精怪的事,亮一郎从以前就很清楚,但德马只有在亮一郎可能受害时才会说自己「看得到」,所以亮一郎并不在意。不但如此,大家都因为德马看得见怪物而远离他,结果他就变成专属于自己的佣人,亮一郎反而因此很开心。
并非讨厌他,也不是爱恋之情褪了色,但亮一郎就是拉开了与德马的距离。他无法接受那个表示「就算看得到也无计可施」的德马,也很清楚自己器量狭小,所以加倍焦躁烦闷。
亮一郎明白,人生中不可能只有好事,连自己所属的组织中也会发生各执己见的争端,这点他能接受,但只有德马,亮一郎希望他与人类特有的鲜活现实感无缘。说得单纯点,只有德马,亮一郎希望他是纯粹的,希望他一如身穿的白色和服,不染一丝尘埃。即使亮一郎知道不可能有这种人存在,依旧期望如此。
后来亮一郎出去采集植物时就只带上原了,持续两、三次后,原问他「最近德马先生没有跟我们一起来采集了啊」。
「他在家有些事要做,我便没带他来。」
听亮一郎随便回答后,原只说「这样呀」便没再追根究底下去了。听人问起德马,亮一郎心中悬而未解的心结越来越大,然后心思就渐渐从眼前的花草上飘走了。
「原同学、原同学。」
听到亮一郎叫,原本待在远处河边的原慌忙跑过来。
「老师,什么事?」
「呃……那个……」
是亮一郎自己叫人的,却词穷住了嘴,便对原说「休息一下吧」,然后叫原一起到树荫下。虽然在阴影下乘着凉的他相当迷惘,不知该不该说,不过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在原同学眼中,德马是什么样的人呢?」
原转过来,歪头思考。
「德马先生吗?」
「嗯。」
原便低语:「是个很漂亮的人呢……」
「就男性来说,他漂亮得太过头了。连我都觉得,要是生来有他那副长相,异性缘想必源源不绝吧。但德马先生说话不方便,实在让我忍不住想起『甘瓜蒂苦,天下无全美』的谚语。」
「我不是问他的外表,而是他的内在如何。」
亮一郎追问,原面露困惑。
「关于这部分,比起我,老师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如果我清楚,就不会问你这种问题了。」
原听了后似乎感到很有趣,笑了:
「我只在采集植物、整理标本时见到德马先生,也几乎没有交谈过,除了外表可见的部分,其他我都不清楚啊。」
原的意见很合理,亮一郎再度陷入沉默。
「您与德马先生吵架了,是吗?」
听亮一郎含混地低喃「唔唔……」,原再度笑了:
「我觉得德马先生对老师非常尊敬、全心追随。」
「尊敬追随?」
「很难用言语表达。我想,老师有多重视德马先生,德马先生就有多尊敬、多愿意追随您,不是吗?」
他尊敬、全心追随我……听原这么说,亮一郎觉得心中的阴霾至少放晴了一些。
日暮时分回到家中,德马来到玄关迎接。将采集筒交给德马、脱掉鞋子走上走廊、在和室的榻杨米上歇息后,不一会儿晚饭就准备好了。
用完晚餐,德马向亮一郎递出纸片,上面写着『有话想好好跟您谈』。亮一郎一面心想:「什么事呢?」一面前往和室,与德马隔着桌子两相对坐。
但话匣子一直无法打开,即使亮一郎问他:「什么事?」他也一径低着头。沿廊传来吱吱虫鸣。亮一郎虽然在意对方要跟自己谈什么,却也不想强迫他说,于是留下一句「等你想讲了再叫我」,然后来到沿廊上。在那儿乘了好一会儿凉之后,德马终于来到他身边。虽然接到对方递来的纸片,沿廊却太暗了看不淆楚。亮一郎便朝向放有油灯的室内打开纸片。
『很久之前我就考虑过,想回乡下孝敬母亲。住乡下的母亲年纪大了,放她一人过活让我越来越担心,毕竟我没有其他兄弟姊妹。虽然这样对照顾我的亮一郎少爷非常过意不去……』
看完之后他抬头。四目相对后,德马深深低下头。
「这、这是什么……」
亮一郎抓着纸片的指尖微微颤抖。
「我在问你这是什么!」
听到对方怒吼,德马微微闭了闭眼,然后再度在纸片上写下:
『若能容我辞去此处的工作,小人将倍感万幸。』
亮一郎指尖的颤抖停住了,但他胸中开始轰轰地刮起暴风。
「辞了这儿要做什么?」
德马写下『回乡工作』。
「工作什么啊?你又不能说话,就算回到那种乡下地方,凭你能有什么像样工作可做?」
即使看到对方悲伤的眼眸,亮一郎也没停下口中粗暴的话语。
「像你这样身上附着怪物的人,谁会特意雇用你啊?」
男人只是一直低头垂眼,他用力抡起男人的胸前衣襟。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直直盯着德马的眼睛。
「我在问你是不是讨厌我,讨厌到甚至不想待在我身边!」
即使对方左右摇头,亮一郎还是不能理解他这动作的意思。他粗暴地丢开德马,把他递来的纸片捏成一团,丢到他白晰的脸上。
「如果你这么想回乡下就回去!忘恩负义的东西!」
亮一郎朝德马怒吼。站起身后,他看到德马又在纸片上写些什么,于是抢走纸与铅笔,丢向庭院,不知是否掉进池子里,传来「噗通」的水声。亮一郎留下表情茫然看着庭院的德马,来到铺好被窝的房间里,衣服也没脱就钻进被子里。
正满肚子烦躁睡不着时,纸门另一边传来婆婆询问的声音:「老爷,要洗澡吗?」他粗鲁地回答不要。
「德马在做什么?」
婆婆呆呆地答了声「啊」。
「没看见他啊……」
亮一郎一下子从被窝里跳起来,乓地拉开纸门,力道之强,让婆婆都吓到了。
「没看见是什么意思?」
婆婆眨着满是皱纹的眼睛回答「没看到他人,应该是在房间里吧」。亮一郎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走过走廊,一声不响地拉开画给德马的四叠半(注23)房间的纸门。
德马在房间里,正打开棉被柜的纸门,取出亮一郎买给他的返乡用包包,做出门前的准备。光是看到他这模样,亮一郎就一下子火冒三丈。
「你在做什么?」
听到头顶上传来怒吼,德马缓缓伏下身去。
「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不准你走出这个家!」
德马抬头,在亮一郎面前双手指尖并拢贴地,仿佛在乞求亮一郎的原谅。
「要是没得到我允许就出去,我连你在乡下家里工作的妈妈都一起赶出去!」
丢下这句话后,他走出房间,再度躺进被窝里,但怒气充塞整个脑子,转个不停,怎么样都睡不着。他无法收拾胸中狂飙的情感,像狗一样一再啃着枕头。
夜晚就在不成眠之中越来越深,过了午夜,开始下雨了。沙沙的巨大声响嘈杂地传进耳里,亮一郎把被子盖过头,闭上眼睛。
隔天早上,德马一如往常地来叫醒他。但纸门还没被打开很久之前,亮一郎就醒了。
德马平常会「叩叩」敲响纸门,若无回应便进入房间。德马打开纸门后,看到亮一郎盘坐在被窝上,面露惊讶,然后马上伏下身去。
是自己多想了吗?亮一郎觉得对方的眼睛似乎红红的。怒气虽已平息,但事情才隔一晚,他不知道如何与德马相处,便一言不发地径自从跪坐的男子身边经过。
早餐时也一样,即使隔着桌子相对而坐,他们彼此却谁也不看谁。即使德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沉重的气氛依然延续着。剩下自己一人后,亮一郎按着额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自德马提出辞职请求已经过了四天,亮一郎每天都在德马来叫他起床之前就清醒,夜里不知醒来多少次。若心中骚动不安,他便手执油灯来到走廊上,微微拉开德马房间的纸门,让光线从细小的缝隙照进去,看到被窝是隆起的就安下心来。若不这样做,他便无法安心入眠。
他日夜都很不安,担心对方说不定会离开。白天时,他说要用的书忘记在家里没带来,遣原去替他拿来,再问原德马是否在家。但夜晚除了自己去看之外无法确认。
从那之后,他就没有正眼看着德马、跟他说过话了。亮一郎虽然知道不能这样下去,却极力避免与德马面对面。他感觉到:如果再跟德马谈一次,德马依旧无论如何都要辞职的话,自己就非得让德马回乡下去不可了。他就是不想要这样,所以才无法打破僵局。
那一天,亮一郎协助教授讲课直到中午,到了下午,当他正要开始辨识尚未着手的标本时,忽然被叫到副教授室去。
天气晴朗,窗子打开的副教授室酷暑蒸腾。上川副教授坐在椅子上,一边擦拭额头浮现的汗滴,一边朝脸缓慢地扇着竹制团扇。
「找你来不为别的。我想你已经听说教授接下监修《日本植物图鉴》的工作,有意让你负责其中的禾本科(注24),怎么样呢?」
禾本科……也就是白茅(注25)、野燕麦(注26)等亮一郎喜欢,也正在采集、辨识的野草。当他毫无异议地回答「我很愿意」的时候,有人慌忙敲响副教授室的门。
「抱歉,请问佐竹老师在里面吗?」
原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上川抬头看亮一郎,微微歪头疑惑。
「我们正在谈话呢,是有急事吧?」
还没允许对方进来,门就开了。原脸色苍白、慌慌张张、粗手粗脚地冲进来。
「佐竹老师,不好了!您的老家……」
原没有把话说完,就把电报塞给亮一郎。亮一郎阅读皱掉的纸面,脸上一点一点明显失去血色。
「佐竹,发生什么事了?」
上川也担心地问。但回答问题的不是被问的人,而是原。
「他老家失火,母亲与弟弟过世了,父亲也命在旦夕……」
「这可不得了。」上川说着站起身,撇下一径呆站着的亮一郎,叫学生安排人力车、打听火车时刻;顾虑到事出突然,身上的钱应该不够,还为他准备了些许金钱。
「老师,请您振作些。」
亮一郎全身无力地坐在副教授室的沙发上,原用力摇晃他的肩膀。
「佐竹,你快去。现在出门的话,还赶得上下午三点的火车。
听到上川的声音,亮一郎总算回神了一半。
「德马他……」
不知是否声音太小听不见,原回问:「什么事?」
「我不能一个人回去,必须带德马一起。他的母亲好像也过世了。」
「德马先生人在助教室,把电报拿来大学的就是他……」
亮一郎从沙发上站起来,飞奔出副教授室,拨开学生,打开助教室的门。
德马站在窗边,慢慢转过身来,脸色虽然苍白,从他的眼里却看不到如自己这样大的震撼。
「……回去吧。」
听到他这样说,德马慢慢点头。

回到乡下家的车站,是在收到电报隔天下午七点。虽然他们先赶去医院,但父亲已经断气了。
遗体送到叔父家中,因为家被烧掉,无处停放。约十二叠大的房间里已先停放了继母、弟弟,以及没有其他亲戚的德马之母。守灵那夜来的人非常多,不知是否因为家中是历史悠久的造酒屋,父亲的人面相当广。
对来的人道谢,又送他们走,同样的事情一再重复,几乎让他麻木,连好好感受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葬礼结束后,他才总算能一个人独处。乡下习惯在死者下葬后请客人来吃饭,亮一郎打过招呼之后就离开筵席,悄悄去看烧掉的老家。大大的房子已不成样子,只有烧烂的黑色柱子、变成黑炭的树篱还寂寥地残留着以前依稀的痕迹。
绕着家周围走了一圈,然后踏进家中,焦臭味更强了。「啪啦」一声传来,他往下一看,变黑的饭碗碎裂在脚边。
日暮西山时,他回到叔父家,筵席还没结束。亮一郎只向远道而来的亲戚们致谢,便躲进最西边的房间里。这是一个六叠大的房间,叔父将这儿拨给他休息。
德马在房间里,端正地跪坐在窗边,望着外头。叔父的房子没那么大,亮一郎与德马睡同一间房。
应该是察觉到动静,德马回头,直直看着他。亮一郎仿佛要忽视对方的视线般,无言地走到房间一隅,盘腿而坐。回乡路上,亮一郎一句话都没说,即使到了叔父家,他记得除葬礼程序之外,自己没说过其他的话。 
他想:德马自始至终都很冷静。从出大学起,他的手里就拿着大包包,里头有亮一郎的丧服及少许换洗衣物,表示他看了电报之后,马上就准备了这些东西,跟内心受震撼,只是呆坐当场的自己不同。
凉凉的风从打开的窗子吹进来。亮一郎不再盘腿,改抱膝而坐,听见为死者送行的筵席声响混杂在虫鸣中,自远处传来。榻榻米发出窸窣的倾轧声,纸门打开了。亮一郎感到脚步声远去,只剩他独自一人,有种无可抵御的孤独。他抱着头,蜷缩起来。
纸门再度开启,因为事出突然,亮一郎半反射性地抬头,看见德马正俯视着自己,他觉得恐怖。
德马在他身旁跪坐下来,用手里拿着的团扇扬起亮一郎的脸。搧了两三次之后,他把指尖点在榻榻米上写字。
『您累了吧?请躺下来稍事休息。』
指尖没停,继续写着。
『我会一直给您打扇,直到您睡着。』
他不禁握住在榻榻米上画动的白皙指尖。
「你不难过吗?」
德马定睛凝视亮一郎。
「你不恨我吗?」
德马什么也没说……不,是说不出来,他的话语如今握在亮一郎的手中。
「如果我没那么固执,而是在你提出辞职请求时马上让你回家,说不定就不会让你放母亲一个人去世了。」
后悔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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