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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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的那一天-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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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云帆只觉得恐怖。 
        
        叶若飞死后,石云帆经历了大学毕业、工作、开始新恋情。他和不同的人做爱,去新的地方玩、尝试工作上新的挑战。十年前,他肯定想象不到自己今天变成了这么一个人。如果有人在那时告诉他,未来是这副模样,石云帆根本不会予以任何理睬。但现在的自己的确是可以很好地在社会上活下去,懂得与人相处的技巧,懂得如何去关心一个人。 

        
        石云帆憎恨自己没有早点学会这些,憎恨自己从来没有对叶若飞表达过任何感激,憎恨自己逃避无数事实,来掩盖叶若飞对自己的感情。 
        
        这奇怪的事情就好比叶若飞引导着他把路走出来,而在石云帆就要学会任何去感激、学会如何去关心人的时候,叶若飞就死了。 
        
        石云帆替叶若飞不值。 
        
        再选一次,石云帆希望自己没有遇到过叶若飞。这样叶若飞就不会死了。 
        
        叶若飞用死换来了今天这样的自己。在这桩买卖上,叶若飞吃了大亏。他搭上一条命,换了当时一个不是人的东西。 
        
        石云帆睁开眼睛,眼泪已经干了。他擦了擦眼睛,看着远处,金黄的麦子美得难以形容。石云帆想,过了这么多年,总算理解了22岁的叶若飞。 
        
        石云帆想再见一次叶若飞,无论无何也想再见一次。能够可以再见的话,自己就牵住他往下走,而不是让他在前头,自己漫不经心地跟后头。石云帆知道这些事情不可能,但他不能放弃去想象。如果现在有个人来和自己作笔交易,让自己用现有的东西去换叶若飞,石云帆把命搭上也心甘情愿。 

        
        但这场交易是不会存在的,以生命为代价的交易就算真的想赌,也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把赌注的那一头放下来。 
        
        现在后悔是不是已经迟了?他问。 
        
        问这个问题还是只能看出一切都在为自己考虑。如果是认真地反省了的话,一定会问,我要怎么好好地活下去。 
        
        石云帆想抽烟,戒了多年,现在想抽。 
        
        其实不过是他手里闲着,想找件事干,好脱离令人感到不安的闲。 
        
        他看到风拂过麦子,把麦田有秩序地压下去。 
        
        风是看不到脚的,但在麦田里,他能看到它的脚。 
        
        ——“叶若飞是怎么死的?” 
        
        ——“是因为我。” 
        
        左耳和右耳的声音。 
        
        那天叶若飞从北京过来时,是放暑假的前夕。他找到学校里来,石云帆正忙着手上的设计。 
        
        石云帆问:“你来干嘛?”叶若飞顿了一下,扯开话题,说:“前天1856第一场商业演出,我们赚得不多,但它是第一笔钱。”石云帆说:“我还有事做,你先回家。”叶若飞说:“我在这里呆几天,和你一起走。”石云帆说:“我的设计没十天做不完。你来之前应该和我说,你突然来,我没办法安排你。”叶若飞说:“不要紧,我就想陪你几天,你不用管我。”石云帆说:“你别浪费无谓的时间了。” 

        
        那天晚上,叶若飞就走了。 
        
        两种意义上。 
        
        石云帆后来才知道他一个人站在路边等长途车,被路过的车辆撞倒,拖行了几公里,等找到他的尸体的时候,血液已经干涸。
        
        当时的石云帆觉得叶若飞没缘故的来让人厌烦,他不能理解叶若飞做乐队的热情。 
        
        现在的石云帆明白了,那个年轻人不过是想见他一面,想告诉他乐队赚到了第一笔钱。 
        
        人们愿意把对自己重要的事情告诉爱人。 
        
        石云帆后来明白了。 
        
        一直以来,就算是存在着爱的,但表面上,石云帆对叶若飞的态度一直冷淡。他不喜欢叶若飞的乐观和外露,更不喜欢叶若飞的处事态度。叶若飞活着的时候,石云帆觉得彼此不是一路人。直到28岁的这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这种情感、这种希望倾诉也希望被认同的情感。他记得曾经有很多次,叶若飞和他说乐队的事。 

        
        他从未给过一句正面的回答,同样,也没有负面的回答。他从未说过一句好话,也没有任何鼓励,他从未提出过任何反对,也没有说过任何意见。 
        
        好脾气的年轻人不会因为这个对他发过火, 
        
        即使存在失落,也是一瞬间的表情。 
        
        第七章:不存在——叶简平 
        
        在高考之前,叶简平对叶若飞都没有任何好印象。高考之后,闲下来,他和叶若飞单独相处的时间变多。他感到自己有个哥哥,但这个哥哥在前十几年,是不存在的。 

        
        这个不存在的哥哥,就是叶若飞。 
        
        叶简平后来想,对自己来说,除开童年,叶若飞只活了3年,从19岁,到22岁。其余时间,他不是死了,就是不存在。 
        
        叶简平想笑年少愚蠢,他拿出酒喝,三十的男人了,眼泪就这么往下流。 
        
        无法抑制。 
        
        叶若飞用存下来的钱买了吉他,在高考之后。 
        
        当日叶简平回家,叶若飞以极其不协调的姿势抱着那把吉他。叶简平瞥一眼,往沙发上躺。 
        
        叶若飞问:“你现在睡觉吗?”叶简平回答:“不睡。” 
        
        听完他的回答,叶若飞继续琢磨那把吉他。他没调子,没条理,只动右手,不按弦。叶简平睁一只眼看他的笨样,后来实在忍不住从沙发上爬起来,说:“弹棉花呢?”叶若飞说:“没头绪。”叶简平说:“左手大拇指按着板子的后面,其他手指按弦。”他帮叶若飞摆了个C和旋,说:“左手按紧,右手弹。” 

        
        出来的声音依旧和弹棉花一样。叶简平说:“你这资质,我看难。”叶若飞说:“你会吗?教我吧。”叶简平说:“去酒吧看人弹学了皮毛,我没这天赋,教不了你。” 

        
        叶若飞一个晚上也没按出C和旋,叶简平也就跟着听了一晚上的弹棉花。不知什么时候,他突然乐了:一直各方面都强的叶若飞竟然也会有不会的东西。 
        
        高考结束后那个漫长的暑假,叶简平找了自己外头认识的朋友去教叶若飞弹吉他。街头小巷的混混,竟然和叶若飞处得来,叶简平挺想不到。叶若飞没这资质,但勤奋有余,三个月已经像模像样。6月时,爸妈忙科研,回来很晚,不仅白天,晚上也只有叶若飞和叶简平在家。叶简平说:“来一曲。”叶若飞便抱着吉他做在地板上,给叶简平弹。7月开始,爸妈渐渐事情少,每天回家吃饭。晚上吃完饭,叶若飞抱着吉他弹,叶简平偶尔兴致高了,就搁旁边亮嗓子唱。 

        
        后来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结果和预料的一样,叶若飞的成绩足够好,他被北京的重点录取,叶简平的成绩足够差,只能去本市的专科学校。 
        
        暑假的最后,在叶若飞要去北京之前的那个晚上,叶简平睡不着。 
        
        说来可笑,床和小时候一样,还是上下铺。 
        
        叶简平上铺,叶若飞下铺。 
        
        叶简平问:“明天东西收拾好了吗?” 
        
        叶若飞说:“都收拾好了。妈让带了一堆。” 
        
        叶简平换北京腔:“上京了啊,出去体面点,别给咱老叶家丢脸。” 
        
        这时他听见叶若飞说:“北京太远。” 
        
        叶简平说:“废话。” 
        
        叶若飞说:“我不在家,家里有什么事情,你照应着。” 
        
        叶简平说:“晓得了,操这么多心,也不怕掉头发。” 
        
        叶若飞说:“睡了哦。” 
        
        叶简平在上头依旧睡不着。他想起爸爸不在家的时候,的确有什么事情都是叶若飞帮着照应。 
        
        叶简平突然不舍得叶若飞走。 
        
        这并非只因为叶若飞的照应,更多在于他后悔自己怎么没早点了解叶若飞。 
        
        长大后,他就没和叶若飞好好说过话,从没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叶若飞,从没关心过叶若飞,高三时学校里有人殴打叶若飞,他也是第二天听来的。 
        
        但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叶简平喜欢叶若飞。他和叶若飞到处去玩,很远的地方也去。有叶若飞在,叶简平敢和任何人打架。别人都没有哥哥,他却有。 
        
        明明一个屋檐下,却错过了这么多年。 
        
        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活了19年,成为了家中无法撕裂的一份子。 
        
        叶简平开始知道血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知道得已经迟了,如果他知道,他会叫叶若飞一声哥哥。 
        
        第八章:蓝天——许璟熙 
        
        叶若飞的葬礼结束后,许璟熙在家又呆了几天,李邵扬三人则先回了北京。 
        
        许璟熙翻出家中的画板和纸,靠着床,凭借记忆画叶若飞的丧礼。大约是因为本身就是个容易哭而且懦弱的人,在画画的过程中他的泪水一直止不住。 
        
        25岁之前,许璟熙都一直容易生病,也常出现误食草莓而导致的过敏,这些时候都多亏有了叶若飞在身边,才没有出现病情加重的情况。能和叶若飞成为大学同学,许璟熙一直认为是一个极大的幸运。 

        
        高三时叶若飞是理科,许璟熙则主要学画画,虽说也是理科,但文化成绩差到令人惊讶的地步。为了和叶若飞进一所大学,许璟熙拼了命让自己的文化课成绩不至于差得太离谱。进入一所大学后,在宿管科的协调下,不是一个专业,甚至不是一个院,却分到了一个寝室。能和这个人住在这么近的地方,是许璟熙之前做梦也不敢去想象的。但即使住在一个寝室,即使是上下铺,即使乐队排练常常睡在一张沙发上,许璟熙也从来没有流露过任何一丝对叶若飞的感情。有的时候他为自己的控制能力感到惊讶,但他也清楚,与其做朋友都有隔阂,不如这样一直沉默下去。 

        
        所以直到叶若飞死的那一天,许璟熙也没有表达过一句自己的情感。 
        
        这种沉默最终让许璟熙后悔万分。 
        
        叶若飞的葬礼上,后悔和痛苦充满许璟熙的血液。他在那一瞬间甚至想到过死。 
        
        世界上自己最爱的人已经死了,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地活下去吗? 
        
        从来没有一天的天空比那一天的蓝。 
        
        一开始还有将尸体运回家再火化的打算,但因为天气的炎热和尸体已经面目全非的缘故,便在事发的城市火化了。叶若飞的骨灰是叶简平捧回家的,在漫长的旅程中,他一口东西也没有,只喝了几口水,一直捧着那个骨灰盒。 

        
        那次正巧是学生放假的时候,买不到卧铺,只有硬座。半夜,叶简平抱着骨灰盒靠着窗睡着了。许璟熙碰碰盒身,他对叶若飞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依旧没有任何真实感。看着窗外浓郁的黑,许璟熙想起高中时候,很少有人愿意和他这样一个全班成绩倒数第二的人一起完成作业,叶若飞却不介意这一点。 

        
        从高中开始就埋藏在心中的爱,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无法说出口。而现在,剩下的只有无穷尽的后悔, 
        
        葬礼之后,许璟熙去了江边。他曾经陪叶若飞一起来过这里,他一直不知道这个地方对叶若飞来说代表什么,但许璟熙愿意陪叶若飞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他沉默地坐在叶若飞的身边,没有勇气扭头去看叶若飞。光是想象自己和这个人站在一起,便有汹涌到无法抑制的感情涌现出来。而后,当接近三十岁的许璟熙回忆过去,他很诧异这份情感如此浓烈,以至于至今都能感受当时的冲击。然而那时只有十六七岁,在太多事情还没有明白的年纪里。 

        
        许璟熙在江边坐着,他看着太阳西沉下去,起身离开。第二天,他坐上回北京的火车,魔怔般地在中途陌生的城市下了车。他经过漫长的走廊,来到喧闹的出站口,他翻遍全部的口袋才找到那张皱巴巴的车票。出了站,许璟熙走在人头攒动的广场上,突然停下来,抬起头。 

        
        黑蓝的天空中有云,仿佛被冻结的瞳孔,开阔的蓝黑色则血肉模糊的死亡。 
        
        天从来没有像这么蓝过。 
        
        抑制在心中的感情最终崩溃,许璟熙抱住头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他感到眼泪流出,听到心脏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他把头抵在地上,在这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城市中。他看到不同的鞋子在面前经过,停留,接着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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