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出书版)作者:眉如黛(完结+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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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诛(出书版)作者:眉如黛(完结+番外 )-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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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阳恍若未闻,张了张口,说的却是:「师兄不杀我?」
  华紫渊轻声道:「答对了便不杀。」
  华阳艰难地呼吸着,内丹已失,魂魄将散,韩倚楼费尽心思替他塑成的皮囊更是到了极限。
  举目四望,生活了十三载的狐洞被毁得千疮百孔,石桌石椅被剑气削成两截,几张花凳滚翻在地上,凳上正葱郁的盆景碎了一地。
  仿佛只要合上眼睛,又能回到那个完好无缺的梦里,从这一地狼籍中穿过去,循着饭香,慢慢地走到伙房,从柴禾堆里往上爬,直爬到灶台上。
  眼前这一线生机,就像是炉灶上飘来的饭香,在鼻翼前颤巍巍的晃动着,吊足了人的胃口。
  华阳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仍猜不透何谓华紫渊的对错,怔然良久,才道:「若是做池中鱼,想必是错的。」
  华紫渊轻声道:「自然是错的。池中恶鲤,避之犹恐其污。」
  华阳怔怔地说:「可要是选了第二条路,想做喂鱼的人,在师兄心里,不一样成了贪图性命权势、争起食来丑态百出的池中恶鲤?紫渊师兄……并未给我留什么生机。」
  华紫渊眸光一沉,却并未否认。
  华阳呆了一阵,才慢慢苦笑出声.「原来如此。」
  华紫渊眼中涌上失望之色:「连你也不知道答案吗?」
  华阳听到这一句,放声大笑,只是气力不足,连笑声也哑了:「那师兄可有想过,为什么华阳答不上来?」
  他顿了顿,视线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紫渊师兄以恶念饲鱼,却怪池中鱼恶,还想着收获善果——」
  华紫渊脸色一变,声色俱厉:「华阳,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入门十载,我比谁都知道紫渊师兄嫉恶如仇,只是种恶得恶,」华阳仍在低笑:「如果师兄以善念饲鱼,群鲤争相来食,两边都是善,那么无论华阳选择做了池中鱼,还是喂鱼的人,又有什么干系?」
  华紫渊默然半晌,才嗤了一声:「诡辩。」灌送灵力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有挪开。
  华阳渐渐地便笑不出来:「我一直记得入道门的第一天,我挑着水,从山涧往山上爬,路上都是泥,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正坐在路边哭的时候,师兄替我挑了水,还对我说:『吃苦也没什么不好,自己疼过,才知道苍生倒悬之苦。』」
  还有小受戒那回,好不容易梳发挽智,拜完三清,度师赐了道号,行过冠巾之礼,华紫渊已在后山等了他好一会。刚一见面,便将随身佩剑抛了过来;「拿着!」没等华阳一蹦三尺高,紧随而来的便是教诲。
  「难道师兄都忘了吗?」华阳讪讪地喊:「是你说的,『拔剑之时,心中应有三问:人世何苦?生死何惧?苍生何辜?』苍生何辜,如果不是活得艰难,又何必为了蝇头小利头破血流?」
  华紫渊仍一言不发。
  洞外的暴雨几乎浸湿了半边甬道。长空如墨,电光蜿蜒,他站在这浓黑的天幕下,姿仪出尘,恍若琼林玉树,许久,才轻声说:「并没有忘。」
  华阳心中一喜,正要继续劝说,却听见华紫渊几不可闻的笑声;「只可惜,同样是浊,你仍是华阳,我却回不去了。」
  说着,他用手擦了擦华阳脸上的血污,转身向洞外走去。
  狂风暴雨之中,转眼间便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华阳呆了片刻,才猛地醒悟过来,颤声喊:「师兄!你要如何处置过去答错了题的人?一并放了吧?」见无人应和,华阳声音陡然拔高:「师兄打算如何处置被你们擒住的妖怪!」
  连喊了几声,仍是寂静一片。
  华阳呆坐在甬道中,心绪一片纷乱,吃力地喘息着,似乎仍然想不通华紫渊的清,到底是败给了怎样的执念,他不说,谁看得懂?
  正乱想着,喉咙突然一阵腥热,满嘴铁锈味,任他如何闭紧嘴巴,仍是有一丝血迹从嘴角淌了下来。体内分崩离析的一缕残魂,早已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华阳呆了呆,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手,嘴角渐渐露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洞外声势惊人的雨幕间,山涧旁的那株老槐槐花落尽,满溪苍白的花夹杂在湍急的水流之中,从水面沉到水底,又倏地卷回风口浪尖。
  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
  这山上曾经人丁兴旺,百花繁茂。
  从圆到缺,从聚到散,从旧时梦到白骨冢。
  谁的一句诗,定下了从今往后的命数。
  「妖怪,我只能替你……拖这么久了……」
  随着这一句话,摇摇欲坠的狐洞终于塌了下来。
  灰尘扬起,几只幸存的小狐刚从甬道另一边逃出来,被大雨淋得浇湿,猛地听见坍塌的声音,都吓得呆在原地,直到山顶突然矮了一层,巨石封死洞口,漫天风雨瓢泼而下,才反应过来,用前爪使劲刨起洞口。
  只是很快便挖到了岩石,直挖到指爪出血,也再刨不动一分。那群小狐悲鸣着,用头拼命地拱起土来。
  
  山脚下,被阵法困住的几位妖王还在那里,只是妖力已被法阵吸空了大半,一个个盘膝坐着。
  华紫渊御风而来,离地面还有数尺的时候一跃而下。他祭出紫金葫芦,收了其中三个,轮到黄鼬王的时候,忽然看了一眼那妖怪傍身的红伞。
  山顶崩塌的声音隐约传来,锥尖似的山峰如同被刀斧削去半截。华紫渊微一忖度,突然伸手撤去了自己布下的法阵。
  黄鼬王猛地喷出一口血来,睁开眼睛,愤然道:「要杀便杀!」
  华紫渊低声道;「若想救人,去一趟狐洞遗址吧。」
  说着,竟是走向与战场相反的方向。
  
  山城那场殊死之斗仍在持续,风雨之间,时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狐鸣。
  雷劫过后,街道巷陌几成废墟。每隔三五步,便有道士的尸体横在路边。
  战场上只剩下华阳道长一人,手中仍拿着剑,道鞋蹬踏上一旁土墙,急行了两、三步,翻身一跃,上了瓦顶。脚下土地仍在不住摇晃,四周卷起妖风,刮得仅存的残垣断瓦也陆续倒塌。暴雨之下,梁柱门窗都顺着水浮了起来。
  视野中一片空旷。放眼望去,只剩这道士脚下的楼屋还算完整,隔着红瘴,一道黑影悬在半空,由缚魂索绑着,四根钉在地上的缚魂桩抖得厉害。
  雨声中,溪涧溢满,山洪倾泻,都漫入这座山城,一根根圆木在积水中静静漂动。
  华阳道长手持长剑,正踏着残存的建筑,逐一加固缚魂桩的法印,只是修复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黑影奋力挣扎带来的损害。
  就这样我修你毁,僵持了片刻,那黑影背后突然出现一条血迹斑斑的巨大狐尾,几道绳索骤然绷紧。道士华阳未曾想到这妖怪重伤华清华玄二人、扛下三道天雷,仍有化原形一搏之力,不由脸色一变。
  那狐妖悬在半空,双手慢慢反扯住捆在腕间的缚魂索,一双眼睛红得碜人,地上的法桩越来越松,几乎被他连根拽起。
  那道士在桩上用力一踏,十指结印,正想把法桩再加固一重,就见那条巨大的狐尾一甩,法桩登时像断了铁箍的木桶块一样散倒在地,那妖怪渐渐地露出了巨狐的原形。
  战场外围幸存的几个道士看得毛发惊然,直说:「华阳师弟……这孽畜怕是一顿收拾不下,暂避风头吧。」
  道士恍若未闻,接连布下三道气禁。
  那只巨狐立在山城中,积水竟只漫过足背,要极力仰头去望,直到冠帽掉落,才能看见铜钟一般的巨眼。
  他牙爪并用,没多久便把气禁撕开一道裂口,随即狐尾一拍。道士华阳接连跳到浮木上,险险避过这一击,积水哗地一声,溅起一丈来高的水花,水中的巨木连带着滚动起来。那道士站立不稳,又是一跃,勉强踩住一堵断墙。
  他眉头紧锁,眼睁睁看着巨狐挣脱束缚,开始撞击起那座宝塔,没几下,那座参天玉塔就被硬生生推倒。
  巨狐把镇在塔底的狐精一只只从水里叼了出来。小妖们大多被烧得皮毛焦烂,但还存了一口气,见了狐王,都是哀哀叫唤,眼里汩汩的流下泪来。
  那妖怪横尾一扫,将圆木废墟拢成一座高台,把狐子狐孙都扔到台上,大小妖狐或坐或卧,吱吱哀叫不绝,彼此舔伤吸脓。
  那巨狐这才转过身来。
  几名道士吓得两股颤颤,都向后爬去。那名道士环顾左右,竟无一人可随他再战,心灰意冷之下,凄然喝道:「狐妖!你可知道你今日胜在何处?」
  那巨狐伫立如山,暴雨中,一双狭长兽目血色暗涌。
  那道士倒提长剑,森然道;「原本计划中,是由华清华玄两位师兄攻打山城,紫渊师兄牵制妖王,我率一路人马从后山而上、攻打狐洞,待几方事了再会合。而后趁你受雷劫之时,祭出缚魂索,四人各掌一根缚魂柱,直拖到你油尽灯枯。狐妖!若是依计行事,你认为你可有胜算?」
  巨狐仍一动不动,森白的尖牙从狐嘴里龇出,直到听见「攻打狐洞」几字,才骤然一震。
  那道士声音一字一字穿透雨帘:「攻打狐洞之时,有人为你拖延了整整半个时辰,直到鲜血流尽、四肢俱废、不能再战!狐妖,你猜是谁?」
  那妖怪突然变回人形,身形浮在半空。长发披散,一身血染的红袍被妖气鼓满,眼角红线斜斜飞入鬓角。
  他从半空落在一根浮木上,呆了片刻,转身踏着积水往狐洞走去。
  华阳道长未曾想过他就这样偃旗息鼓,微一迟疑,脚在矮墙上一点,身形如箭射出,剑气暴涨,直指向韩倚楼。
  那妖怪感受到剑气,脚下片刻不停,随手一拂,将他震开数丈。
  被雨点搅乱的水面,倒映着那人面容。血红的一双妖瞳,竟是方寸大乱。
  转瞬之间,道士便又是一招攻来。
  韩倚楼怒火窜起,正要下杀手,只听见半山一阵巨响,无数巨石从山顶滚落,狐洞前的参天古树连根翻出,直直坠入山谷,峰顶如同被刀斧削去半截。
  那道士一剑斩下,韩倚楼用气劲挡开,径自往前走了两步,怔怔地抬头去看。
  巨变之下……
  狐洞,塌了。
  十三年来,苦心经营的洞府,一桌一椅,一草一木,无不是心血凝结。音容笑貌,嬉笑怒骂,一字一句,更是弥足珍贵。
  十三年来相濡以沫,装得像仇人一般,彼此嘴上不说,还来不及说……
  突然便山塌地裂。
  华阳道长手掐法诀,又是一剑扫来,剑风中隐含雷霆之音,只是这一次,韩倚楼失魂落魄地站着,只凭妖气护体,甚至无心去躲。
  剑光闪过,长剑因妖气阻隔,险险擦破皮肉,鲜血从伤痕累累的躯干上缓缓淌了下来。那妖怪无知不觉,只看着山顶的方向。
  他负着伤,趔趄了一下,继续向山顶走去。那道士拿着剑,正要再次挥下,心中却不知为何一阵绞痛,似乎是谁,在刚才的交手中,把几丝魂魄灌送了进来。
  情尘意垢,像是大雨一般,无边无际地落着。即便逃入房中,掩上门窗,它仍在屋外,轰轰地叩着门。
  这道士双目微垂,凝神定气,终于将最后一式攻出,手中长剑化作纷纷剑影。韩倚楼浑浑噩噩之下,伸手去拂,却一时拂不开,剑影连城了一片光网,配合着手中的法印而来。
  韩倚楼猛地睁大了眼睛,浑身剧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一把巨大的光剑,钉在了山壁之上。
  他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用手去拔那把剑,气力却流失得厉害。良久才喃喃自语了一句:「他应该早就逃了。」
  那道士掐着法诀,在大雨中慢慢答道:「他为了替你拖延时间,并没有逃。」
  直到鲜血流尽、四肢俱废、不能再战。
  韩倚楼慢慢地笑了一下:「为了我吗……」
  他在身边,听他怒骂,六尘缘影的藩篱,却熏熏然如谴蜷春风。
  这便是劫吗?
  「许多年前,我族里有一房长辈,替我卜了一卦。说我一路往西,遇上一位没破过杀戒的道士,那就是我的劫数……我以为说的是你,原来还是他……」
  他与天斗,与人斗,与自己斗,浑身浴血,滔滔天雷之下,亦从未胆怯。孰料只是听见了那人的死讯,便倏地红了眼眶。
  那人或许也未曾料到,千方百计地替他避劫,却促成了这一劫。
  剑上的杀气慢慢散去,又变回了先前那柄长剑。那狐妖垂着眼睛,鲜血顺着胸膛流下,刚把石壁染红,又被雨水冲刷殆尽。
  华阳道长正想再补一招,不知为何,那股绞痛又出现了。
  他咬着牙,拼命按捺那阵无缘由的疼痛,却无法可忍,最终捂着胸口,慢慢倒退着离去。
  石壁上钉着的人,在雨中渐渐变作一只皮毛不全、浑身鲜血的野狐。
  雨渐渐地停了。
  
  铜钱粗的光柱,一柱柱从叶缝间抖落。河滩尽头,满是淤泥的河道中,卵大的白石,布满涧底。
  黄鼬王一路蹒跚,好不容易攀上这山顶,已被大雨浇得头昏眼花,此时终于盼到雨停了,连忙坐到山石上歇脚。几只被淋成落汤鸡的小狐和他呆呆对视了一阵,狐洞前已经被刨出一道浅浅的凹坑。
  鼬王愣了愣,想起华紫渊的话,不由多看了这坍塌的狐洞一眼,没过多久,又把眼睛合拢了,用鼻子嗅起来,半晌,才慢慢睁开,嘴角多了一抹笑意:「原来是你啊。」
  他说着,从山石上站了起来,把手上的红伞慢慢撑开,在掌心转了两圈。那一群小狐瞪着眼睛,只知道是常来赴宴的贵客,却猜不透这人要干什么,直到鼬王那一身鹅黄的布衣抖开,那把红伞慢慢升到半空。
  雨后初霁,日光和煦之下,虽满眼泥痕,被这妖怪赏心悦目的眉眼一衬,倒也宁静起来。
  触王站在石上,摇摇晃晃地舞起来,衣袖抖开,腰肢摇摆,跳完一遍,红伞已在半空径自旋转起来,他摆了摆袖袍,布鞋踩着秃石,身形又转了一圈,衣袖摇摆间,那把鲜红的油纸伞渐渐地发出红光。
  随着那簇光芒亮起,从崩塌的狐洞废墟中骤然飞出一道流光,直飞入伞中,紧接而来又是一道七彩的虹光,在废墟上转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被收进红伞。
  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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