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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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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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云中,竟没存着一丁点杀他的心。
  这才最叫他始料未及。
  疼得咳得满目水光,飞声抬眸。
  付云中已经放开了反扭飞声的手,站直身躯。
  此一刻的付云中,不再朴素,不再吊儿郎当。
  与飞声相仿,甚更修长些的身形,比飞声更雍容华贵,云墟一人的服饰,和居高临下,眼眸洒淡,神容温柔,嘴角轻勾,却不蔑视尘寰的笑容。
  飞声一愣。
  这个人,是青尊,更是付云中。
  付云中看着飞声。
  缓缓半蹲,抬手,抚起飞声的面庞。
  一点一滴,看进飞声心里去。
  被踢得狠了,飞声嘴角溢出一口血,怔怔看着付云中靠近的脸,忽然笑了,笑得都咳了,道一句:“既然不愿跟我走,你方才,又是在‘好’个什么。”
  紧紧盯着付云中,啃死猎物咽喉一般。
  直似要逼出一句真话,乞讨一个誓言。
  付云中苦笑。
  他一直看着飞声。
  满眼满眼,如烟如画,不再是江南,全都是飞声。
  眸中温柔,满溢亦似血,开口:“什么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即便虚幻,也要这般自欺欺人地答应眼前人,无论是什么愿望。
  这份心意若能传达,已比什么都好。
  飞声听着,眸中水光骤而激烈,重重垂头掩去,不知苦笑、冷笑,还是压根只哼了一声。
  他如何不懂。
  两个人之间,上辈子的缘分,和这辈子的天分,都缺一不可。
  而他与他之间,是下辈子都难解的经年累月,非死即伤。
  飞声选择了伤。而付云中,选择了死。
  飞声颊上,付云中微凉的指尖,不舍终亦舍,抽离。
  小时候总爱揉着飞声脑袋的,那般暖和的手指,什么时候,已快失却了温度。
  飞声维持着半跪姿势。
  尝试挣扎而起,却是白费功夫。
  付云中全力踹出的一脚,可不是能叫飞声轻易站起的。
  但也绝不是永远站不起的。就是为了让飞声活着,在这一场云墟灭顶之灾中站起来、走出去,付云中才撑着受飞声一掌,撤去归云剑气。
  身后,付云中的步伐已远。
  遥遥还能听见轻微声响,当是付云中在剑冢前厅,自身上取下了所有需要取下的物什。
  留给剑冢外头的飞声。或者任何其他人。
  身后事了。
  飞声静静半跪着。似失了声息。
  充耳不闻的,是喧嚣尘上的惊叫、哭喊、兵刃交接。
  视而不见的,是不知何处而起,笼罩夜幕的冲天火光。
  近了。更近了。
  再过不久,被逼至尽头的就不仅是榆林、云墟,还有此处世外桃源了。
  飞声垂着头,闭着眼。竟是微笑着。
  真成了尊青玉雕像,端稳漂亮,枯守剑冢,直到尽头。
  惊呼喊叫声,亦真近了。
  近得直入葬剑山门,惊忧仓皇,断断续续:“……快跑……飞声快跑!贼人杀进来了!”
  飞声骤地苏醒、抬眸。
  神色大乱,跌跌撞撞,分明高阶云墟弟子衣饰,辈分不低——重瑞!
  重瑞远远向飞声跑来,差些被脚底岩石绊了一跤,佩剑早已失落,衣衫沾泥,很是狼狈。
  终于跑近飞声,半是慌张,半是精疲力竭,重瑞跌坐飞声身后不远处,捂着胸口伤处喘息道:“贼、贼人武功高强……围攻云墟,我等、不敌……众师叔派我来寻你……结果被他们跟了来,我差些……”
  飞声点头。
  重瑞不必再说了。
  重瑞的意思飞声懂了。
  更因为追着重瑞而来的人,已现身山门前。
  三男一女。
  “钱塘蓑衣客”张蓑衣,头上一斗笠,背后一钓竿。
  “西行不识枪”,姓名不详,冷冷一双眸,手中一长枪。
  洛阳昭义牡丹堂堂主柳华生,则是手执一柄扇,怀里一美人。
  美人依偎柳华生怀中,红衣红裙,酥胸半露,唇边一痣,更显娇艳。
  洛阳名妓,都畿道九艳之首,“牡丹君”,西蝉。
  四人进了山门,却也只立在山门口,并不着急靠近。
  瞧清了里头一跪一坐的两名云墟弟子,西蝉扯了手边悬垂的红色披帛,轻擦白嫩脖颈,娇嗔道:“跑了这么些路,都出汗了,怎的只见到两个小鬼呀?”
  柳华生福相的脸一笑,就更福相了,搂了搂美人,道:“快了,快了。”
  边上张蓑衣和不识枪沉默不言。
  不识枪冷冷盯着飞声和重瑞,而张蓑衣掩在斗笠下的目光电般一扫两人,又掩在了斗笠下。
  重瑞惊惧不定地看了眼飞声,见飞声不言不动,又看回四人,往后躲了躲。
  “这些花儿倒是漂亮,果真是有人悉心照看着……”西蝉看了眼周身遍开的不知名白色小花,盈盈笑着,眼底却是不屑的,瞥一眼飞声,道“这小子倒是真俊俏,怎的跪坐在了这荒山野地里?可是被人打伤了?伤你的人呢?”
  连问三句,依旧无人应答。
  可她问这三句之时,边上的三个男子却是睁目竖耳,静察四周。
  毫无响动。
  好一会儿,飞声却开口了,语气只比方才西蝉的更为不屑:“不必刺探了。守冢人尚未出现。”
  四人疑虑的,亦是方才付云中初到此处时所疑虑的。打眼一看周围,略略讶异,并无打斗痕迹。
  飞声一己之身,好好地站在葬剑冢前,等着付云中来。
  传言中武功臻至化境,如神如鬼的守冢人,竟未出现。
  说到后半句,飞声抬起眼,静静看了四人一眼。
  比语气更为不屑、冰凉,而讥嘲。
  被飞声的语气和眼神激怒,西蝉哼了一声:“那么,小公子是被里头的自家师尊打伤的了?”
  飞声说完那一句,便低头,不语,似又变回了尊端稳漂亮的青玉雕像,听都懒得听。
  西蝉眸光一凛,前踏一步:“小公子这般冷淡,是在给自家师尊守灵么?”
  闻言,飞声的身躯极难察觉地僵了一僵,浑身气息,更为冰冷。
  未见回应,西蝉皱了好看的眉头,边上柳华生赶紧拍拍美人柔嫩的背,好生哄着:“得了得了别和其他男人计较,你眼里只有我就行了。”
  西蝉斜睨了柳华生一眼,气没消,嘴角却不禁勾起了。
  柳华生继续道:“既然守冢人不会在这儿出现,说明这地儿还不算守冢人的地界。要是惹着了如神如鬼的那些人,还真不好办了,也没必要。再进去些,进了葬剑冢内,怕就真要碰上了。”
  “那就不要进去了。”西蝉道。
  “对,不用进去。”柳华生呵呵笑,“杀了这个人……”
  两人同时看向飞声。
  西蝉笑盈盈接上:“引出青尊,就行了。”
  “对对。美人儿就在这儿乖乖等着我们啊,不许乱跑啊,不许跟别的男人跑了啊……”柳华生带笑说着,一勾美人下巴,话音未落,身形一晃!
  比柳华生更早一步,不识枪手中长枪一闪,直扑飞声而去!
  张蓑衣紧跟在后,三人围攻而上!
  不识枪枪准,手稳,急掠至飞声跟前,重重一踏,腿法直扎入土中。
  花摇,叶颤,蝴蝶还后知后觉不知避散,长枪映着火光,映着夕阳,直刺飞声咽喉!
  那是实在,实在,如许实在的枪法。
  没有花招,无需机心。
  或说他已经历、对付过太多花招与机心,纯熟而厌倦得连自己的花招与机心都通通抛却。
  这样的枪,是不会被任何花招迷了眼,惑了心的。
  可就在枪头已至飞声身前不足一尺,忽听风声赫赫截来!
  不识枪双目动都不动,继续直刺。
  枪头之前,黑影一晃!
  这一晃而过的黑影,却惊得不识枪眸光一跳,硬生生扭了招式与身形,侧避而过!
  因为截来的,也实在、实在不是什么花招。
  甚至不是一把兵器。
  而是——一个桶!
  一个大桶。
  一个装满了酸腐反胃之物,还夹杂着些许青草气,和稻草灰的大桶。
  若说是那个桶拦住了不识枪的攻势,还不如说是扑鼻而来的臭味实在扰了不识枪的五感,逼得他收手一看,究竟是个什么名堂。
  可等他一看之时,眼前那桶已哗啦一声,往前倾盆一倒!
  还伴随着耳边雷霆般盛怒的暴喝:“你奶奶个熊!敢踩老子辛苦种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识枪已行走江湖,且是行走边陲恶地多年,见惯了亡命天涯的凶神恶煞,却还是被那声暴喝惊了一惊,缓了缓才听明白后一句讲的是什么,下意识顺着倾盆的桶水看去,已传来柳华生一愣之后,惊急而起的哇哇大叫:“……他娘!这什么粪水啊!天!!”
  虽然瞥见黑影便连连掠退一丈多,还是被浇了一整下摆的柳华生,边抖着华贵精美此时一片污浊粪水滴答的衣摆,边一脸嫌恶悲愤又红又白还不能当众脱衣,破口大骂:“我道是怎么一股子屎尿味!竟然是桶农肥!老子就踩你花了怎么!老子还踩你老母!!”
  柳华生抖着衣摆的手不停颤,不但是抖粪水,也是气得抖。方才围攻而上时的确踩了一脚花泥,此时随着大骂一脚蹬地,轻功顿起,眼角怒红,满目凶光,手中折扇一收,直扑不识枪而来!
  自然不是冲着不识枪,而是提着农肥大桶不知自何处天降,就站在不识枪身侧的人。
  一个男人。
  一个已经有些老了的男人。
  一个苍巾裹头,布衣洗白,朴素平常得似是本打算提着农肥浇一浇自家菜园,却误入谷中,失了方向的邻村男人。
  男人年岁是真不小了,有些耳聋眼花似的,对着恶狠扑来的柳华生,傻呆呆站在当下,来不及反应。
  身旁的不识枪,已动了。
  他手中是一柄不闪金华,不事妆点,光亮亮,爽利利的枪。看来只比寻常更长了一尺多些,粗了个小半指。
  跟它的主人像极。
  太不起眼的枪身,以致外人无人可识;太过亮眼的枪法,以致西疆无人不识。这才得了个“西行不识枪”的名号。
  这杆不起眼的枪,却是常年与不识枪同闯西疆的同伴,都不敢轻易摸一把,甚至看一眼的。
  自打不识枪在西疆声名鹊起之时,这杆枪便跟着他了。传言是隐居西疆的前辈高人倾一世心血打造的最后一把兵器,随身带到西疆,临终前赠予了有缘人。
  不知材质,不知造法,只知千锤百炼,坚硬异常,亦沉重异常。
  可在不识枪手中,却只如捏了根寻常木棍,轻盈灵动,随心随行。此时扫、刺、拍、挑、截、断、劈,枪影连闪,直成光网,将男人包围其中!
  不过极短时间,已连出二十六招,招招攻向男人头面胸膛之要害大穴!
  男人真耳聋眼花似的,仍然傻呆呆地站着。
  虽是站在原地,人高马大,身躯柔韧却是好得奇异,闪、避、蹲、靠、弯、侧——硬是没挨着一记!
  不识枪目光愈发深沉,枪法一换,改取男人下盘。
  通常稳守下盘不动之人,功夫重在根基稳扎,一旦根基离地,便失了优势了。
  枪头准确狠辣,扫向男人膝盖!
  男人只能腾跃。
  却就是不腾跃。
  重得抽不开脚一般,竟是整个人往后一倒!
  直直倒去。
  恰好避过不识枪的一扫!
  却不是真的躺倒在地,而是后背几乎贴着地面,一手食中二指点地支撑,于枪杆扫过之后侧身一翻,又站稳身形。
  另一手,还提着那倒了个精光的农肥桶!
  男子站定,手中大桶一挥,直扑不识枪面门而去!
  不识枪目光一惊,退了一步。
  大桶却自不识枪面前一晃而去,甩向正近身旁的柳华生!
  柳华生方吃过大亏,还是最叫他不能忍受的面子亏,一见熟悉的大桶带着浓浓腐臭洒着剩余脏水飞来,立时大骂一声,退避老远,动作比方才麻利多了。
  瞧见柳华生的一惊一乍,男人嘿嘿笑了,一回头,面前又是不识枪的枪影笼罩!
  这一回,不识枪不再留招,更为毒辣,男人也不得不动了下盘,随着不识枪极快极猛的枪法连连退避,不留神,已背对了山崖,退无可退。
  不识枪加重手劲,横劈斜扫,连刺带突,一连七招一气呵成,逼得男人一路沉下身躯,几乎跪坐地上去,还是只守不攻,不敢让身躯直抵枪锋。
  不识枪心下不由一燥。
  男人不过第一个照面,便已看出枪法之厉害,绝不以身相触。否则,哪怕腿法了得,亦免不得脚筋连腿骨,非断即伤。
  不识枪心知男人之厉害绝非常人,不再犹豫,全力一击!
  男人目光终于一动,还“不错!”了一声。
  夺命而去的枪便动不了了。
  被男人一腿扒上,扣在腿弯,足尖一抵,大小腿一夹,牢牢制住。
  进退不得,不识枪未及反应,男人另一腿也蹬地而起,屈膝一踩枪杆!
  整个人,“盘”在了枪杆之上!
  男人人高马大,枪身亦沉重,不识枪此时扛着一人一枪,还被男人重重一踩,却臂力极好,竟还是稳稳当当,未被男人夺下枪。
  男人看来亦没有夺枪的意思,踩着枪杆的一腿往前滑移一尺半,身躯随之前倾,空空如也的双手拍苍蝇拍蚊子似的,朝不识枪双耳处猛地一个夹拍!
  看似平常,却携了呼呼风声,刹那惊得不识枪双目圆睁,赶忙往后一倒,扣着枪杆后头的一手同时往前一送,将枪杆送出两尺,才避过了这一拍。
  只听震了心神的一个巴掌声,就在不识枪眼前拍了个空。
  不识枪心有余悸,若真被拍上,可就不止目眩神晕,七窍流血怕都是轻的。
  随着枪杆推送,男人的身躯离不识枪远了些,正待再战,不识枪却忽地如被仙人一指,凌空飘起,抽身急退!
  男人一愣,连不识枪本人都一愣。
  不识枪背后衣领,被一根细细、弱弱、亮亮,不着声响痕迹的鱼钩,钩住。
  钩住、吊起、抽身!
  男人与不识枪同时望去。
  原是一直默然在旁观望的张蓑衣!
  一根鱼钩,一串鱼线,一把钓竿,把控全场,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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