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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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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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徒儿,喊她打开锦囊,却偏不要依锦囊之意而动。
  意思是,希望她不要再迷惘,不要再犹豫。
  离开云墟,放下云墟,抛却云墟,去做一个真真正正,原原本本的凌霄。
  她倾力一世,教养一世的徒子徒孙们,不求她位高权重,不求她守护家园,甚至不求她留下。
  只希望她自由,与幸福。
  眉是淡的,唇是淡的,凌霄淡淡噙着的笑意渐渐染上水波般的温暖,一霎清艳夺人。
  “好。”
  只一字。
  凌霄收回目光,抬手。
  手中似轻犹重,荼白锦囊,。
  迎着窗外光亮,打开,探入。
  触觉奇特,叫凌霄愣了愣。
  竟,不是纸笺。
  自然更无一字。
  软软嫩嫩。新鲜的香气。
  恍然想起什么,怔怔看着指尖之物的凌霄竟刹那哽咽。
  跪于其后,无法瞧见的重花有些担忧,道:“里头,可写了什么?”
  凌霄不答,深吸了口气,缓缓道:“重花,你可是她们推选而出,为了守护我,而留下的。”
  重花立时起身,佩剑执手,深深抱拳:“天涯海角,誓死守护师尊!”
  凌霄又笑了。
  “这就够了。”比方才目光更为轻颤的指尖,拈了手中之物,置于鼻间,轻嗅其香。
  笑容与声调,又回到了一如既往的飞云凌霄。
  抬眸。
  窗外。归云万顷,烽火连城。
  目光渐次璀璨。
  淡如清水里,莫名激扬的纯净、沉邃、肃杀、傲然。
  “我已经选好,要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五章

  书生气的年轻男子,长长一叹。
  红岩对峙,绿柳成荫,长城穿峡而过,榆溪奔腾不息。
  文尊,李长帆。
  如果,过了今朝,还有云墟,还有文尊的话。
  他还能不能盼到,今年的夏秋之际,两岸绿树宛如缎带,镶嵌于百里黄沙之中。
  立在红岩之上,举目。
  红石峡下,榆林城;红石峡巅,云墟城。
  云墟城。
  长风之上,净空之下,归云之城。
  安祥之地,终成刀剑之场。
  去时,竟比来时更多感慨了。
  李长帆抬手,紧了紧背在肩上的行囊。
  行囊不算大,日用急用足够。
  听见身后靠近的脚步声,李长帆未回头,方唤了声“飞……”,却听得熟悉的声音道了句:“李兄也是收到锦囊中的青尊之令,收拾行囊,离开云墟,流落天下去吗?”
  虽不是随李长帆而行,此时于不远处歇息的徒儿,这把比女声醇厚,比男声清丽,格外好听的声线,如何不知是谁。
  李长帆边微笑边回眸,还得略低头,才能和同样背负行囊的少年对视:“你也是么,见清。”
  江见清点头,看向榆林与云墟:“是呀。不同于你自长安而来,还有处可回,我这是自流浪天下,回到流浪天下罢了。”
  萧索的言辞,俏皮的语调。
  李长帆皱着眉头笑了:“你一个少年人,这般太苦了,或者,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我回长安。”
  “真的呀?长帆真是好人!”江见清眼睛一亮,哈哈笑了。
  李长帆认真点头:“我家世,你知的,京城大家,又是幺子,本来么,读读书,溜溜马,也就一世了。当年会入云墟,只是因了父亲希望,送我来开阔眼界,习武强身,却不想竟当上了个文尊。连我父母亲都大感意外,定要我好生在此,勿做念想,不许我回家了……”
  说到此,两人都笑了。
  “然后,你就只能与家中互通书信,聊解思乡之苦。”江见清接话,看向李长帆,仍是笑着。
  李长帆看着江见清的笑容。
  江见清一张眉清目秀,粉嘟嘟的圆脸,看起来顶多十六。
  一点儿也没有架子,说话有些慢,反应也有些慢,所以有点儿呆,有时候却又很聪明,总之不论呆不呆,都很可爱。
  便这般笑着,江见清盯着李长帆,开口,字字千钧:“所以,你就借家书传信,做了云墟隐尊阿姬曼,和唐王李忱的眼线。”
  被江见清的目光锁住,李长帆眼眸震颤,半张口,好半晌,忽柔和了眉眼,无辜而无奈,苦笑:“……对。”
  ————
  长安,大明宫。
  紫宸殿。
  即将盛夏时候,天光还亮,离入夜亦还早着,殿里却已四处暖起了金炉。
  将手拢在袖中的老人往前踱了一步。
  换了另一身素简便服,照样极端的华美精致,一针一线,凡人难及。
  低垂的目光随脚步而起,瞧见身前不远处伏地跪拜,另一个老人。
  另一个老人缓缓抬起头来,显然更老了。
  脊背更佝偻些,皱纹更深重些,只分明更苍老许多的面色,半是长途远行的劳顿,却半是比锦衣玉食的来人更红润而朝气些。
  更老些的老人慈和平淡地瞧着生杀予夺的一国之君,微笑得仍似多少年前自大雨中背起亡命天涯,饿极累极,昏倒雨中的皇叔,灌他一口热汤的老和尚:“陛下,别来无恙。”
  他面前的,便是唐朝第十八位皇帝,李忱。
  明察沉断,惠爱民物,人谓小太宗。
  李忱随手挥了挥,不答话,也没有叫礼尊起身的意思,转而把玩起身边八宝架上的奇珍古玩,缓缓道了句:“这一路来,可有新奇之事,齐安?”
  礼尊听见“齐安”二字,尤其是自李忱口中说来,一时更多感慨,摇头叹息道:“多少年,没听见人这般唤我了。”
  “这一点,你是不曾欺君。”李忱哼笑道,“接了唐持飞书,我当即派人查验,揪出你的底细。年深日久,查得难了些,倒是发现,你未入云墟之前,还真是法号齐安的。”
  齐安“哈、哈、哈”地笑了,满面沟壑条条舒展:“是了。当年,一路自长安往边陲云游而去,才到了云墟。时隔数十年,还以为同路而回,多有沧桑,却意外觉得,年岁更迭,物是人非,还不就是那方天地,那处百姓?不必再飘零,多年未饥荒,过上了好日子,比当年动乱时候,幸福和美了太多。”
  李忱把玩手中玉印的动作顿了顿。
  齐安继续道:“说来,新奇没有,我只欣慰,比我预想之中更欣慰。我忽然明白,我这就是代替当年为保陛下而付出性命的六十七名云墟弟子,和孤残一世的一百二十八名云墟弟子来看看的。看看这天下,因为他们的付出和牺牲,整片国土之上的父老乡亲,多得了这些年头的好。值了。”
  说着,齐安的声音带上了浓浓深长,更浓浓深情的笑意。
  似是笑意背后,齐齐列队一百九十五名云墟弟子,满面时隔数十年,终于欣慰的笑容。
  听至最后,李忱垂着的目光亦动容,微微亮起的水光。
  那不但是近两百名云墟弟子的厄运与抗争,更是李忱本人最为艰苦卓绝,数次绝望至放弃,却终于自死亡边缘捡回命来的年头。
  他并不能分清身边为他奔波的人中,究竟哪一些是云墟的人。但至少,他懂得,那都是些挣扎与他同生的人,和甘愿与他共死的人。
  因为除开那些人,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热脸的人,冷脸的人,翻脸不认人的人,或者帮手的人,掣肘的人,回头插一刀的人。
  他甚至都不记得他们的脸了。不论好人,坏人。或者本就没有所谓好坏,人人都只是为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
  可那些云墟人,又是为了得到什么呢。
  他们不是宣誓效忠的兵将,亦不是自身难保的江湖豪杰。他们本可安处云墟,任凭风雨。
  至少,不必死六十七人,残一百二十八人。
  对一座云墟城来说,已是倾城之力,誓死一搏。
  那是无须解释,也无法解释的信念与坚守,历死弥坚。只为了,也终是将李忱平平安安,送回了长安。
  从此,或生或死,归隐天涯。
  如同一个又一个,待到李忱坐稳了皇位,发得了声音,想要御笔赐封,却已不在人世的“齐安禅师”。
  此刻的李忱,也早不是当年落魄的李忱了。
  甚至也不是再后头些,踌躇满志,力图复兴的李忱了。
  他想开口,喉头竟已被旧事感慨得发烫,咽了咽,才叹息道:“你,为何不早些与寡人说啊,齐安……”
  边说着,边回头,与齐安对上目光。
  说来,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视线各自都有些模糊了。
  齐安也不惮与国君对视,微笑一直未变。
  看着李忱,更似是看着个千里跋涉,终于见上一面的儿辈。诸多挂念,安好便好。
  齐安道:“不必了。陛下有陛下的难处。云墟的牺牲是云墟人甘愿的,虽然当初,青俊怕的确是存了要以此换取些什么的念头,但是我想,不必了。并不知情的情况下,陛下竟任凭青尊空位,等了我们十二年,太不容易,齐安深感敬佩。”
  说着,齐安就着跪坐姿势,深深一拜。
  李忱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齐安道:“青尊之重、之险,不仅压着一座云墟城,更压着一整个王朝。就算云墟城放过他们,这王朝的皇帝呢?这位皇帝能放手,下一位呢?”
  李忱张了张口,换作一声叹。
  齐安笑道:“陛下,您已是一代明君了。”
  李忱想了想,皱了眉,微点了点,又摇了摇头:“不,齐安。寡人不是。”
  齐安一愣。
  李忱抬步,往齐安面前慢吞吞行去,站定齐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瞧着,面色是沉肃的:“不但寡人不是,哪怕万人称颂的太宗皇帝,怕也不是。”
  齐安静听。
  “玄武门之事便不提了,其余也不提了,单说,太宗皇帝,是食多了红丸,而去的。”一边说着,李忱如同他缓慢的步伐,一点一点弯下腰来,蹲着不便,干脆坐在了齐安跟前。
  近处对视,两个老人便更能瞧清彼此面上,十余年来的风雨沧桑。
  李忱竟笑了。
  连笑容都是皇天后土,舍我其谁,却道了一句:“寡人,也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齐安一惊。
  李忱的声音继续道:“你出身佛家,却入云墟道家这许多年来,自是知晓,红丸是何物。”
  齐安点头,深皱了眉头。
  红丸,说白了,就是仙丹,就是长生不死药。
  历朝历代,各方高士,起源于几,已不可考。
  千朝百代,多少皇帝,能有几人,不求长生。
  始皇寻访蓬莱,研制仙丹,最终暴毙;汉武宠信方士栾大,将其封为将军,又封侯,并将最喜爱的女儿卫长公主嫁与,后因方术不验,将其腰斩。
  对于李忱服食红丸,齐安并不至多少讶异。讶异的是,快了。
  瞧着李忱果然隐现灰败的面色,齐安担忧开口:“陛下,是……”
  李忱点头。
  齐安的目光带上了怜悯。
  李忱缓缓地走,缓缓地坐,缓缓地说,不是为了摆威严,只是因为,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
  李忱道:“五月起,寡人的身体状况已非常糟糕,一连一个多月都不能上朝。当年的苦难隐忍,踌躇满志,也已经远了。到头来,我不过也就是个寻常的皇帝,或只是个寻常的凡人,想多活几年性命,多享几年福气,多占几年天下。”
  齐安松下眉目。
  李忱的语调,一如当年,知天顺命,但尽人事。
  哪怕不顺命,照样实实在在,坦坦荡荡,乃至浩浩荡荡。
  李忱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寡人怕是顶多能撑过这个夏天了。但寡人的儿子们都还年轻。至少,寡人还能为自家亲儿,铺平十年前路。”
  齐安笑了,点头:“陛下的皇子,会是个好皇帝的。”
  李忱的眉头一紧,一松,干脆懒得皱了,就着随意而坐的姿势拍了拍膝盖,揉了揉腿脚:“唉……若寡人长子渼儿在世,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可惜大中六年时便早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剩下的几个……漼儿继为长子,早封郓王,母为寡人当年最为宠爱,贤良淑德的美人晁氏。可是漼儿骄奢淫逸,不思进取,宠信宦官,寡人当真不敢封其为太子。封了,多个无能庸君,败了寡人一世经营。可又有何人选呢?即便寡人选了,照寡人如今的身体,怕是待寡人一薨,宦官王实等人当即矫诏,迎立郓王,反害了寡人属意的另一位皇子了,何必呢?”
  听着听着,齐安更是心惊。
  不是惊的宦官当道,把持朝廷。有唐至此,已是沉疾烂柯。
  而是惊的已然听出,李忱是真的在准备后事了。
  更惊的此时李忱眼眸,抬不动般缓缓抬起,盯不动般缓缓盯住齐安,眸中精粹,刹那直如咄咄剑锋:“所以寡人,不能再放任云墟了。寡人不为了亲子多当十年安乐皇帝,也要为了这天下,少遭十年浩劫。”
  齐安面色一白。
  李忱说得隐晦,可齐安听得明白。
  李忱眸中精芒,已是回光返照,勉力苦撑。可他必须撑。他若不撑,一旦王实矫诏,新君昏庸,异族环伺,内忧外患,天下必乱。
  而云墟大局未定,一旦新任青尊不再安于被囚一世,沦为爪牙,而四象尚未齐备,困不住青尊。更若,云墟上下,不入唐王指掌,辅佐青尊,依凭神兵,乱世而起,改朝换代!
  李忱微喘着气,撑着腿,扶着腰,慢吞吞地起身。
  目光一转,眺望窗外。
  齐安随着李忱目光,看去。
  太液送晚,波光粼粼。
  李忱走了几步,抬手,抓起遮着某长形物的丝绒方巾一角,背对着齐安,道:“你可,还有此生未竟之事。”
  听闻此句,齐安的面容反而松懈下来。似是长长跋涉,来到长安,也只不过是等待人主,问他这么一句。
  人主,已不会放过云墟了。放不放过执掌云墟数十年的老头儿,一念之间。
  方巾之下,是刀是剑,都不重要。
  是生是杀,何时生杀,亦不重要。
  齐安早有准备,淡淡道:“无。只恳请陛下,传话给一路护送我而来,还在宫外等着我的孩子们,让他们不必等了。也请陛下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李忱轻笑一声:“护送?唔……也算吧。放心,都是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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