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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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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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在这次唤春节的第三天,本不该现于人前的青禾却一身盛装,薄施粉黛,婷步袅袅,也来了。
  众姐姐还替她开脱,道她也即将十四,可近了才发觉,青禾似丢了半个魂儿,眼眸迷离,脚步蹒跚,最后突然拔了髻上发簪,直朝众人乱刺。
  场面登时慌乱,众姐妹劝不住,又正是人群拥挤,退避不及,榆林官差们差些便要上前拿人,还是付云中出了手,一把将青禾揽在怀里。
  揽在怀里,却不劝。
  而是借着众姐妹的遮挡,大力扯开青禾身上的衣衫。
  冬衣,层层着得厚,便层层地扯开。
  众姐妹皆惊,一边是青禾莫名迟钝的挣扎,一边是付云中少见严肃甚至狠得吓人的眼神,终是自发挡起了人墙。
  她们和付云中关系都不错。不是客场逢迎,而是真心相待。她们也知,若付云中真要做些什么,也不会选在这么大庭广众的时候。
  说来也怪,衣衫半褪,青禾渐渐也恢复了清明。
  谁都不知是为什么。事后,青禾一问三不知,连与付云中同行的桑哥和江见清都摇头,道,应当不是病症。
  只是当时情状被不少旁人看了去,一传就都变了味了,到了最后,本只是露了香肩玉背,也成了□□。付云中和青禾之间的关系,便再说不清了。
  虽是自家姑娘出了这事,晚来风对外倒是没有任何表态。这也是,晚来风的上上上代苏姓老板本是背了一身债,差些典房卖妻,是当时的青尊出手相救买了这晚来风,又交还苏家打理。苏家感恩戴德,代代辛苦经营,持家有方,晚来风才有了如今三层四院的规模。若是自家姑娘嫁给云墟人,苏家定是十里红妆,恭送入城。
  今日此情看来,青禾是介意那些个流言蜚语的。又或者青禾毕竟是个姑娘,哪怕平日里在这几人面前总是不加掩饰地小任性小蛮横,但发生了那件事,又在那之后便因开年行而直到今日才得以再见,难得有了点小女儿情态。
  又或者,是因了今早付云中远行归来,难得洗漱拾掇,比平日里更为潇洒俊俏了几分?
  可惜付云中还是一贯的不介意。但凡他有那么一点儿的介意,便早该在这多少年来差些踏平东门内值夜小瓦房门槛的三姑六婆包围下缴械投降,或娶了老王家上了年纪的秀气长女,或要了老张家勤劳能干的快嘴闺女,或者一咬牙,与还算有权有势的钱家人结亲,讨了他家跛脚女儿作媳妇,倒也不算亏了他个一世清贫,区区看门的。
  付云中,还是那个付云中。
  他看见了青禾,甚或也看见了青禾颊上的飞红,大概也和没看见差不了多少。
  几步往前,一把掀开碧纱帘幕,一屁股落座,吊儿郎当还没坐稳,一口美酒已自顾入了喉。
  一旁桑哥摇头一叹,江见清也不知看明白了没,呵呵地笑。
  青禾一时不知该气该笑,微咬着唇瞪了付云中一眼,只得落座。
  没办法,付云中本就是为了这几口酒,而特意不顾开年行方归的辛劳赶来的。
  咕咚咕咚,付云中一口而尽,还不客气地嗝了一声,仰头迎着窗外日头哈哈大笑:“……好酒!!”
  ————
  近黄昏了。
  天元宫中,天元楼后,长和殿。
  长和殿偏处天元宫一角,小而精,幽而雅,本为青尊偶尔居住办公之便殿。如今青尊长缺,整个天元宫中,除了诸尊日常议政的天元楼外,唯一有生气的地方,就是这长和殿了。
  长和殿里唯一住着的人,便是常替礼尊处理公事,而夜半未眠的飞声。
  且不说公务之需,也不说飞声虽是“飞”字辈,二十一二年岁,却是礼尊于七年前隔了辈分亲自收入关门的直系弟子,有目共睹地受礼尊倚仗。单凭飞声的气度与才干,甚或只需凭飞声十年前方入云墟,一身归云剑气便惊呆诸管带乃至诸尊,才被问出自小于守望崖受教于一师,其形貌极似失踪前的第四十代青尊一事,即足够他入住这本就是天元宫最冷僻之所,乏人问津的长和殿。
  迎着夕阳,暂住之主立于檐下,自云纹染底,银线描边,轻染熏香的衣袖中,探了指头。
  修长薄凉的指节,圆润饱满的甲盖。
  优美,几近完美。却莫名透出若有似无的那么一股子陈年累月非死即伤的肃杀孤清。
  裹在昏黄之中,才平添了许多暖意。
  被这指尖轻轻抚触颈项的大鸟,受用得微微仰了脖子,咂咂嘴巴。
  飞声便微笑了。
  身形已成,白色羽尖也已褪去,这只雌性灰背白隼却还不算大鸟。打小养着的,也跟了飞声好几年了。
  边人驯养鹰隼成习,虽然有灵性的大鸟不多,但云墟旧人皆道,青尊在时亦曾养过一只格外聪明忠诚的白隼,可惜随青尊离开云墟而销声匿迹,也不知飞往何处。
  “哎?这不是付云中那只鸟么?”
  走近的少年开声道,颇为惊奇。
  飞声知道来人是飞松,也不回头,道:“嗯。原是我的鸟。现在也是。”
  大灰鸟立于木架之上,脚上也无环套,显然其主人十分放心。大家伙也不负重望,见来了个陌生少年,不惊慌,不攻击,也不逃窜,眨巴两下绿豆眼,继续仰了脖子享受。
  飞松十六七岁,面容尚未长成却早露英挺,比桑哥更为明显的外族人形貌。和桑哥一样,为避西域吐蕃回鹘等国连年战乱而逃难来云墟,也就两年多些光景。亦因此,飞松虽因资质上佳而被云墟看中,在两年前举行的撷英会中被收入云墟武尊关门,可武尊向来很少亲自传教,其下中原弟子又不大肯与他亲密,外族同乡更是嫉妒他天资聪颖,甚而本就负责看管指导年幼及未入门弟子的众管带也生怕卷入外族纷争,或教会了外族人功夫,有朝一日反借此欺压中原人,也多对他不闻不问。
  只有飞声不一样。
  他待飞松好,飞松便更愿与他亲近。
  “是大师兄的鸟啊?好几回都见它跟着付云中转悠了,这回开年行也是,后来就飞走了,原是飞回大师兄这里了。”飞松孩子心性,也跟着上前逗大鸟。
  大鸟眯了乌油油的绿豆眼,威风凛凛地瞟了瞟飞松,飞松伸到半空的手便惺惺收回,到底还是怕被大鸟啄。
  又听见“大师兄”,飞声也懒得纠正,点头道:“嗯,他出门时,我便叫他带上灰背,出城遛遛。”
  飞松点头。
  比起公务缠身的飞声,付云中自然更适合出门遛鸟。付云中也和张和林一样,空闲时帮着云墟城带些年幼的或者未入关门的弟子,照顾起居,督促学业。每逢云墟开城练兵之时,他也便跟着众弟子同行,反正功夫不行,一路看花遛鸟,逍遥自在。
  只可惜宠物学主人,灰背跟着飞声多年,好不容易养了身清贵凛然,可每次一跟着付云中遛一圈回到长和殿,便总是不知哪儿多出来的一股子匪气,绿豆眼吊儿郎当一瞟,整只鸟都不对了。
  飞松道:“付云中也真不负责任,遛鸟就好好遛,每次到半途就把灰背放飞了。”
  飞声笑了:“跟着他大半年了,你还是讨厌他么?”
  飞松半拧了眉毛撇撇嘴,不吭声。
  飞松再想跟着飞声学文习武,飞声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带他,转手一丢,就丢给了本就带了一帮兔崽子的付云中。
  付云中和飞声的性格脾气相差甚远。飞松虽知飞声与付云中同是孤儿,同出自守望崖,交情很好,勉强答应了,但实在无法在付云中身上找出哪怕那么一点儿飞声般天外游仙的气度。
  一开始就不高兴,何况付云中似还偏偏专挑他杠上了。
  飞松刚跟着付云中那会儿,心里赌气耍小性,第一次见面打完了招呼,就黑起了脸。
  付云中却反而笑了,乐呵呵的,上下打量了飞松好一会儿,还是那般笑着,一出手,就将飞松打趴在了地上。
  飞松捂着肚子莫名其妙又怒不可遏,抬头盯着付云中,付云中却还是那个乐乐呵呵,桃红柳绿一夜江南的笑容:“……不把你打趴下,你正儿八经站着,还挺像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于是,打从第一回碰面起,飞松就在心里头认定,不是这个人脑子有病,就是他跟着这个人,迟早也会得病。
  可既然归入了付云中手底下,付云中就得将他管着。还得死死的。
  例如飞松还耍性子时,付云中拿眼睛一瞟喝哈晨练的崽子们,远远指着躲在角落里的飞松就开腔嚷嚷了:“嘿那边儿的!每天站也不站,喊也不喊,你当蹲那儿运功疗伤吗?既然有伤在身就先不必练武了,每天站起蹲下两百回!”
  但飞松不得不承认,付云中是个负责尽职,对所有子弟都很好的管带,甚至比许多云墟城收了关门弟子的诸师父都好了太多。
  例如飞松终于认栽了,付云中拿眼睛一瞟大清早就候在礼堂等待诸尊授业的众弟子,噌噌走到飞松桌边,蹲下来歪了脑袋直盯盯看着飞松道:“这么早来干嘛?摸清礼堂的地形好带着你碧水师妹半夜幽会吗?那可不行!要带也得带你嫣嫣师妹,人家喜欢穿得嫩红嫩黄嫩绿的,我最喜欢了!赶紧回去再睡一回笼觉,睡少了要变矮子的!”
  所以最近飞松老觉得,他怎么脸黑得比刚认识付云中时更勤快了。还黑着黑着就习惯了。
  连丹尊江见清都安慰飞松说,没事,你多和付云中混混,过不了多久就能练成飞声一般处事不惊,胸怀若谷,道骨仙风了。
  飞声继续道:“他倒不是半途放飞灰背,而是让灰背给我送东西回来了。”
  飞松讶道:“送什么?”
  飞声想了想,有些不好回答,复又笑了:“什么都有。他路边采的花果,捡的遗物,别人送的杂碎,很少有值钱的东西。有一次灰背什么也没带就回来了,我一看,原是脖子上挂了串大蒜,嘴里还叼着根红椒,也不知是哪处乡民送的。”
  飞松听笑了:“他这是干嘛呢!”
  飞声沉默了会儿,道:“或许,他是怕我丢了。”
  飞松笑得更乐了:“嗯。要是你没在,灰背就会飞回来找付云中的。”
  飞声点头。
  养了这么些年,灰背最擅长的怕就是自人群中找出飞声和付云中了。昨夜付云中星夜偷溜回城,飞声正于此长和殿埋头疾书,放飞溜达的灰背忽然飞回,立在窗台瞪着眼睛瞎叫唤瞎扑腾,飞声便知,是付云中回来了。
  一旁飞松继续道:“你让灰背跟着他,他让灰背回来找你,你们俩还真是关系好,到底是谁怕谁丢了。”
  闻言,飞声竟是微怔,良久,也轻轻笑了一声。
  飞松笑得有点停不下来,自是瞧不见飞声垂睫一刹,一贯沉邃的眸子里恍然即逝的沉浮。
  谁对谁好,谁承谁情,谁怕谁丢。
  顺了顺灰背的羽毛,飞声看向窗外,大片大片的晚霞。
  光阴又逝了。
  再留恋,再紧抓,它要走,便谁都拦它不住的,又何止年华。
  ————
  窗外,大片大片的晚霞,也已逝了。
  正夜色初降时候,付云中方睁开眼,便似被夜幕迷了眼帘,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也不是不记得。几个好友许久未聚,免不得喝高了些。
  他甚至记得挺清晰。
  比如青禾道她即将登台,馆里众姐妹争着想给她取个好听的艺名,可好听的都被姐姐们取走了,只剩下个“绮罗红”还像样些,叫他们几个帮她出出主意,想个好听又不俗的名字。
  江见清抢先开口:“那就……‘绮罗绿’?”
  青禾还未发火,桑哥已先道:“这名不好听,还是‘绮罗黄’吧。”
  青禾气笑了,急道:“哎呀你们这帮……”
  话音未落,付云中自酒菜里抬起头来,铿锵有力道了句:“听我的!就叫‘绮罗不红’!”
  青禾听得一愣,旁边江见清和桑哥已一个竖拇指,一个点头,异口同声:“……果然不俗!”
  比如刘三抬着众人起哄,要付云中收了青禾,要不就干脆点,认她当妹妹。
  青禾脸红低头,付云中却是大咧咧一挥手道:“不成!我已经有个弟弟了!”
  众人不解,他哪儿冒出来的弟弟。
  付云中继续道:“估计不是我娘生的。我爹当年抛下我临走前还跟我说了他的名字的!”
  青禾问:“他叫什么?”
  付云中铿锵有力,言之凿凿:“他叫——‘我妈爱我爹’!”
  江见清一口水喷了出来。
  比如喝到后头,酒劲上头,大伙儿都剥了层厚重衣裳。付云中本就是个邋遢的,直接扯开了里衫前襟,露出常年挂在脖子上的那块黄不啦叽绿不溜秋的石头。
  此石付云中很喜欢,还给它取了名字。大名碧金玉,小名鸡屎石。
  坐他边上的江见清一见不对,要受凉的,伸手硬要帮他扯回去。拉衣襟的时候也不知触见了什么,按着付云中胸口道:“诶?怎么硬硬的?”
  付云中一愣,哈哈笑:“阿呆我教你!这儿是排骨!”
  江见清还不罢手,又戳了戳按了按,拧了眉毛道:“上头怎么好像还有字……‘云’?”
  付云中跟着调皮:“云?云什么?”
  江见清又往下摸了摸,显然啥都没摸出来。
  一旁桑哥适时开口:“‘云墟恶少’。”
  付云中大笑,青禾也跟着帮腔:“什么‘恶少’!分明是‘恶叔’!”
  此时的付云中也还记得后来刘大看他们都醉了,特意和掌柜打了招呼,给他们安排了间空房,让他们进去歇歇。
  他们都进去了。
  该歪的歪,该栽的栽,该躺的躺。
  哪怕这会儿,桑哥还枕着手臂坐在桌边,显然也睡了。
  江见清本就与付云中一道躺在榻上呼呼睡,此时也还在,睡得很安生。
  可本该回了自己厢房休息的青禾,也在。
  也在同一张榻上。
  ——榻上三人,衣衫凌乱,大半□□!
  看着青禾近在眼前安恬的睡颜,柔嫩光滑的酮体,和只遮挡了关键部位的雪白酥胸,付云中的眸子却突地冷了。
  冷得骤寒。
  连心跳都在紧绷之后,迅速平复。
  那是绝对的理智、沉静、当机立断。一丝丝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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