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只有当两扇窗户对着打开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现象。可是现在，眼看着那间教室的门是关着的…
玉卿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顺着墙，移动到了走廊的尽头，然后有些意外地站住了。
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是开着的。
奇怪，玉卿心想，四楼这么大的风，怎么还会有人把这一扇窗户打开呢。这样想着，便要走过去，把它关上。
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凭空冒出了一点不安。
玉卿走到窗户前面，似乎是想了想，然后探出了头去，往外看。
然后他吃了一惊。
原来，这扇窗户的外面，并不是空的，而是一个小小的平台。
玉卿这才想起，自己替林郁青上学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几个男生在晚自习课间跳到这里面来抽烟。
可是现在的平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影子。
一个女孩的影子。
因为她此时，正站在平台的边缘上，似乎一阵天风就能把她带走似的。
阳光从平台的对面倾泻而下，将女孩的身形淹没在里面。耀目的、金色的光辉中，只能看到那被光芒刺穿的红裙，怎样在天风里发出猎猎的声响…
玉卿一动都不敢动。
此时此刻，如果发出一点声音，就会吓到台子上的女孩，然后…就不堪设想了。
简媚。
她就在风里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和平台的边缘化为了一体。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玉卿的背后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沁透了。
不能叫，现在不能叫她。
所以，只有等。
可这种等待，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啊…
媚儿，你快点下来，快点下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解决不了的事情，你这是何苦…
媚儿，你下来吧！
风从简媚的长头发下面钻出来，带着淡淡的发香，扑到玉卿的脸上。
玉卿想起，校园里那一树树的丁香，似乎就是这样的味道。
那些小小的、没有姿色的花，在夏日的最后光阴里，香得那般奇异而忧伤，似乎要把自己剩下的全部生命，融化在空气里，然后，藏到心爱之人的心里去，躲上一个秋天。
媚儿，你要坚强。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请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要知道，能活在这个世上，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
女孩的身影，忽然动了一下。
玉卿以为自己看错了。
几乎就是两三秒钟的事情，台子边缘的女孩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轻盈地跳进了平台里面。
就像一个红色的蒲公英降落到了泥土里，没有一点声息。
然后她抬起了头，看到了玉卿。
玉卿也愣愣地看着她。
窗户里和窗户外的人，一时都愣住了。
“小林？”简媚茫然地笑了，“你怎么在这啊…”
玉卿单手扒住窗户，借力跃上窗台，然后也跳到了平台之中。
简媚又要说话，可是还没张口，就被玉卿一把拽过来，然后按到了身后窗户的玻璃上。
“你刚才是要干什么？”
“唔…吹吹风，嘻嘻。”
“吹风？”玉卿似乎很生气，“有站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吹风的么？”
简媚的眼睛忽然睁大了：“咦…你是…”
玉卿的手，稍微减轻了些力度：“对，我又替哥哥来了。”
“嘻嘻，假的小林。”
“媚儿。”玉卿的声音忽然温柔起来，“你怎么了，能说吗。”
“没怎么啊！”简媚一副装疯卖傻的表情，“啊，今天才注意到，假小林比真小林帅这么多啊。”
玉卿被这忽然的打岔弄愣了：“厄…”
“小林呢？又去替你上课了，还是，偷懒逃课了吧？”简媚笑了，笑得简单而明媚，似乎刚刚站到台子上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似的。
“他在操场上找你呢。”似乎确定了简媚的情绪已经很稳定，玉卿终于放开了手，“他想叫你和他一起回家吃饭。”
“吃饭…为什么啊？”
“今天是中秋节了，”玉卿笑得有些无奈，“媚儿家里…应该没有准备饭吧。”
“哦！那倒是！”简媚立刻点头，“去年我就是在你们家吃的饭，嘻嘻。行，快下课了，我回去收拾个书包哈！”
“好，那么，大门口见。”
“嗯！”简媚说着就踩上了窗台。
玉卿忙叫住她：“等等。”
简媚一愣。
玉卿轻轻地把她拉了回来，然后自己登上了窗台去，从敞开的窗户钻回到楼里的那一侧，侧身跃了下来，然后把手伸给了简媚：“扶着我，不然脚会痛。”
简媚笑起来：“哇！假小林好有风度啊！”
玉卿的脸竟然红了：“媚儿…能不能给我换个名字。”
“啊，对了，”简媚似乎才想起这个问题，“你叫什么啊？”
玉卿自己呆住了。
是啊…我叫什么…
“林郁聪。”自己说出来以后，也觉得很陌生。
居然…还记得这个只使用过一次的名字么…这是在最早的时候，签定契约时，使用的名字啊…
这是父母亲赐予的礼物，虽然，它很早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哈哈，小葱？好听好听！”简媚小孩子似的拍起手来，“那小葱，我先回去了。”
“嗯，好。”
玉卿一直看着简媚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我的任务…完成了吧？
该回去，向哥哥交差了。
玉卿这样想着，一步一步，向着楼下的洗手间走去。
脚步，忽然变得好沉。
林郁聪…
好陌生的存在…
低着头，慢慢地走着，忽然觉得前面一黑，然后一个身体就“糊”了上来：“玉卿！我没找到啊！”
玉卿先是吓了一跳，继而手臂也滑上了对方的腰：“嗯…哥哥，我们进去说。”
“哦！”
两个人进了洗手间。
“我看到媚儿了，也告诉她了。”
“哈哈，那就得了！完工！”
“哥哥…她好像，想自杀。”
“没事没事…啊啊啊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在四楼的平台上，看到她站在最外面，站了好久。”玉卿似乎有些忧伤，“哥哥你带她回去的时候，要注意啊。”
欲孽天使 上卷 第49章 意外的赏灯夜
街对面的灯，已经亮起来了，一排排，一串串。远远的，看不那么真切，只觉得灯有好多好多，重叠在一起，像一片辉煌的空中之城。
玉卿就站在街的这一边，静静等待。
他和林郁青约好了，晚上，和简媚一起看灯。
今晚，是中秋了。
抬起头，看看月亮，觉得月亮似乎也比往日大了一圈，白而且亮，把自己周围的几缕薄薄的云絮照成了淡淡的阴影。
团圆节吗…
忽然觉得，有点凄凉了。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小小的厨房兼餐厅里，一张靠墙摆着的、圆圆的桌子，姥爷正在拿着牙签剔自己的假牙，姥姥系着围裙，不停地张罗吃菜，林郁青在拿菜刀切月饼，简媚一边吃一边笑，咯咯的笑声直传到楼下去…
好温暖…
玉卿想着想着，觉得鼻子都有些酸了，于是忙抬起头来，装作看月亮。
让眼泪不掉下来的秘诀之一，就是抬起头，看月亮。
可是，不知怎么，更加想哭了。
我想活着。
我也想，像正常人那样活着…
不知不觉中，街上的人，多了起来。玉卿往后退了退，把路让给那些来看灯的人家。果然都是一家一家的人呢…爸爸妈妈，孩子，还有老人…
玉卿有些疲惫地倚在了树上，把自己的脸隐藏在了树的阴影里。
“玉卿——”远远地，似乎传来了一声呼唤。
玉卿立刻抬头。
是他们。
林郁青带着简媚，从街的另一边走过来，林郁青喊着，简媚挥着手。
“等了很久吧？”林郁青一上来就把他搂住了，“冷了吗？”
玉卿惊慌地把他推开了：“哥哥！”
林郁青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啊，别怕，我跟媚儿说了，不用避着她。”
玉卿傻在了那里。
简媚拍着手笑起来：“对啊对啊，我也是自己人了呐。”
“他…都说了什么？”玉卿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小林说，你是从镜子里出来的啊。”简媚似乎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还好厉害！看一遍书就能背。”
玉卿松了口气：“呵呵…这个么…”
简媚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哦，还有，你们平常做的事情…”
“咳咳…咳咳咳…”玉卿差点背过气去，“什，什么？！”
林郁青挠了挠头：“啊，不可以说的吗？那我下次注意。”
下…下次？还有下次…天啊！笨蛋哥哥，你是不是要昭告天下才甘心呐？！玉卿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哎，小葱你不用不好意思啦，这算什么啊，不怕不怕。”简媚像个老大姐似的安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又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你了。”
林郁青一愣：“怎么难为他了？”
“成天和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在一起，当然难为了。”
“哈哈，是吗？我自己还不觉得呢…”林郁青咧着嘴笑了，然后忽然转向玉卿，“不过玉卿好像很喜欢啊。”
玉卿的脸由番茄变成了猪肝。
“哈哈哈…”简媚笑得前仰后合，“行了行了，咱们别欺负小葱了，走吧，看灯去！”
林郁青立刻赞同：“哈哈，好！”说着拉起玉卿的手就走。
玉卿只得有泪水往肚子里咽。
大街上的两侧，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亮晶晶、灵透透的，把整条街弄得像龙王的水晶宫似的。灯下是来往的行人，有的时候，一个不经意的回眸，便能逮到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结果当美人走到身边的时候，往往又大大地惊悚了一次。
“唉！”林郁青一声长叹。
简媚看他：“小林又抽风了。”
“没，”林郁青辩解道，“就是想起了一句俗话。”
“什么俗话？”玉卿也来了兴趣。
“都说灯下看美人，马上看英雄，今天一看，果然不假！”林郁青重重地一击掌，颇有点老学究的风度。
简媚迷糊了：“不懂…”
玉卿笑了：“美人要在灯下看，因为灯光朦胧，照得人分外的美，马上看英雄，是因为离得远，而且威武，要是那英雄下了马来，身高只有一米四，可就不怎么英雄了。”
“哇！小葱好厉害！可以去当老师了啊！”简媚眨着崇拜的星星眼。
“喂喂喂，说这话的可是我啊！”林郁青指着自己大叫起来。
“可是解释的是人家小葱啊！”简媚立刻回敬了一句，继而话锋一转，又嘻嘻地笑了，“不过话说，咱们的小葱不管在哪里看都顺眼得很啊。”
玉卿的脸一红：“媚儿…”
林郁青也跟着起哄：“啊！就是就是！”
玉卿只得无奈地笑了：“别闹了。咱们去前面的广场看看？”
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了两位同伴的一致赞同。
街上人头攒动，不是一般的热闹，大人紧紧地拉着自己的小孩，老太太死死抓住自己的老头子，都怕一不小心被人流冲散了。
林郁青左手拉着玉卿，右手领着简媚，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三个人像连体的怪鱼似的，一会碰到人家的气球，两会又踩了别人的脚。
玉卿最后无可奈何了：“哥哥，你只要拉着媚儿就好，我丢不了。”
“嘿呀，那可不行。你看人这么多，一旦散了，咱们三个又都没有手机，可就再也找不到另外两个了。”林郁青反而把手攥得更紧了，似乎是怕玉卿像狡猾的小鱼一样溜掉。
简媚也说：“对啊对啊，小葱你就再忍一会吧！”
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三个人都站到路边去大口喘气。
“我的妈呀，”林郁青抹了一把汗，“我算是知道计划生育的重要性了！这中国人也太多了！”
玉卿笑笑：“人多了才热闹啊。”
这时简媚叫唤起来：“小林！你带钱了没有？”
林郁青一愣：“带了啊，怎么了？”
“借我借我，我想去对面买一串糖葫芦！”
“嗨，早说啊，”林郁青掏了掏兜，“我去给你买。玉卿要不要？”
玉卿笑着摇了摇头。
林郁青嘟囔了一句：“女人就是麻烦。”然后一头扎进人堆里去了。
人潮如海。
林郁青往街对面挤过去。
太多的人。
厄…呵呵，我是被挤到哪里了啊…
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林郁青抬起头。
月亮，被一块巨大的乌云遮住了。
而自己，已经不在人群之中了。
周围，还是拥挤的、躁动的浊浪，可已不再是由人组成的。
没有面孔的人，灰色的、半透明的身影，正推搡着向前。似乎所有人都在向着一个目的地努力，可是前方，是一片暗淡的虚空。
林郁青想大声呼喊，可是嗓子里似乎堵了一团东西，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背上已全是冷汗。
“救…”
勉强发出的一点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无声的喧嚣里。
林郁青明白了。
这里，已不再是真正的人间，而是一种对人间的模仿。
镜子里的世界。
我进入了一个，镜子里的世界。
在明确了这一点之后，心，却忽然平静了下来。
幻象。这一切，都是幻象。只要闭上眼睛，不要看…
林郁青闭上了眼睛。
果然，自己被迫向前的运动，就这样停止了。
再睁眼，又发现自己正在被人流推挤着，挤向前方的深渊。
林郁青松了口气。
嘿嘿…假的假的…我肯定是又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