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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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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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佩察觉殿下心思,便日日不得安寝,不是怕招致祸患,亦不是怕千夫所指。佩怕的是,若是佩把持不住,承了殿下的错爱,待有朝一日,殿下幡然醒悟,明了佩并非良配,到那时不仅殿下与佩皆难以自处,恐怕如今这点情义也要尽数断送的干干净净。”
  “你又怎知是孤错爱,你又怎知你非良配?”轩辕冕缓缓在榻边坐下,已复往日泰然,只一双凤眼满带寒霜。
  秦佩笑得发苦:“情爱之事,归根结底不过相思二字。臣先前与雍王闲谈,他曾说过,若是真心相恋,那便满心满眼皆是对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是数月一年不见那更是思之如狂。殿下不似雍王那般富贵闲王,臣也非闺阁女子,自不可相提并论,可殿下扪心自问,每每召见秦佩可是因着相思牵念,而非政事之余的一番兴起?”
  轩辕冕张口欲言,却是无言以对。
  心绪烦乱间想起儿时曾问过亚父为何御苑相府皆遍植桃花,亚父笑而不语,搪塞过去,又问父皇,父皇却道——
  “睹物思人,以慰相思。”
  彼时年幼,心道每日朝会中枢见着都不厌,竟还要去相思,当真英雄气短,暗地里很是腹诽了一番。后来与秦佩相交,朝事繁忙,常有数十日甚至月余不见,也不过偷闲之时记起,才有一刻小聚。
  如今看来,哪里是圣人忘情,不过是情未到深处罢了。
  轩辕冕看着秦佩,极度难堪之后,竟是灭顶倦意。
  “今日能听得以环一番肺腑真言,也不枉一场相交了。”
  对轩辕冕若有似无的示好,若是奸佞小人,秦佩大可欣然领受,借此直上青云;而若趋利避害,他亦可故作不知,从此远离是非,可他终究还是选择直言以告,不惜触龙逆鳞,为储君厌弃。
  秦佩依旧定定跪着,当轩辕冕以为他就要这么沉默着跪到天荒地老,却听他轻声道:“佩乖张冷僻,可对殿下却是一腔真心。”
  “故而,佩宁失一挚友,亦不敢相负。”
  
  第52章 第十四章:为谁风露立中宵
  
  “随我来。”刘缯帛敲了敲秦佩面前书案。
  秦佩放下卷宗,随他向里步去,许是站的太猛,一时晕眩,险险一个踉跄。
  刘缯帛扶住他,蹙眉道:“面如金纸,唇如秋霜,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秦佩恭谨一笑,“侍郎有何事吩咐?”
  刘缯帛点头:“采女案案发近月,可有眉目了?”
  “此案目前已有两人毙命,李婉娘是被盘长结的绫绡勒死,而宦官李忠则是死于突厥兵器鸣镝。而先前探查时下官发现李婉娘与这宦官李忠并非素不相识,为能选中,入宫后李婉娘曾遣婢女贿赂李忠……”
  “贿赂他作甚?”刘缯帛不知可曾婚娶,竟是对后宅之事一窍不通。
  “大人有所不知,采女虽皆为良家子,可毕竟贵庶有别,故而采选时为示公允,采女所着衣物皆由尚衣局分发。若是打点好了尚衣局,极有可能艳压群芳。譬如宫里的贵人们的喜好,还有谁比尚衣局的公公们更清楚?这李婉娘便是打听到了太子殿下喜素色,才买通李忠。”提起轩辕冕,秦佩的眼眸又暗了暗,“只是男女有别,宫禁之中见到太子哪里有那么简单,正是如此,她才开始打林贵妃的主意。”
  “嗯,那与这盘长结又有何关联?”
  秦佩顿了顿,理清思绪:“再过数日便是花朝节,林贵妃会主持赏花宴,除去采女命妇,据闻几位殿下亦会列席。而那盘长结纹样的绫绡,本是张采女从李忠处要来,想要在赏花宴上献舞用的。至于为何最终会成为谋害李婉娘的凶器,李忠为何会死于鸣镝,下官尚未查清。”
  “难怪张采女会如此慌张,”刘缯帛若有所思,“如此一来,她的嫌疑可不就大了?何况我以为她必然知道些什么,担忧凶犯灭口,才会惶惶不可终日。”
  秦佩低声道:“正是,只是她缄口不言,无论谁问话都不肯多说一字。”
  刘缯帛笑笑:“也罢,看来只有劳动他了。”
  一盏茶后,秦佩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忓:“这就问出来了?”
  屏风后呜咽声不绝,刘缯帛亲自推门而出,笑意吟吟地站在一边让道,让秦佩二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刑部竟如此不济事么?”苏诲从袖口取出块绢帕,擦去身上浮灰。
  刘缯帛赔笑道:“我等刑部微末小吏,哪里比得上大理寺的同僚洞若观火,冰雪聪明。”
  刘缯帛对苏诲的忌惮、退让乃至讨好,上次在东宫,秦佩早已见识过,此刻倒也不甚惊诧。倒是陈忓见他们英明神武、眼高于顶的侍郎大人如此伏低做小,惊得话也说不出一句,头更是不敢抬。
  苏诲低头笑笑,将那绢帕随手一扔,“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刘缯帛顺手将那绢帕拾了,不动声色地塞进袖袋,笑道:“所以她招了?”
  “嗯,”苏诲边走边说,神情有些迷惑,“据她所说,这绫绡原是用来跳踏波舞用的,先前曾被李婉娘借去,一直忘了归还。”
  “她可有其他发现?若仅仅如此,说清楚便也罢了,何必如此惊惶?”秦佩忍不住插口道。
  苏诲点头:“李婉娘死前那晚,下午她二人在与赫连雅娴的争执中占了上风,李婉娘很有些沾沾自喜。张采女晚上回房没多久,李婉娘就来了,然后二人一起在榻上躺着闲聊,这期间只有她二人的侍女作证。”
  “那她岂不是最后一个见到李婉娘的人?每名采女只可带一名侍女入宫,想来必是心腹中的心腹,做伪证也说得通。”
  “两人秉烛夜谈,之后便睡了,张采女熟睡之时已是亥时三刻,夜半为风声惊醒,李婉娘竟已不在榻上,她问了外间的婢女清莲,那时刚过子时三刻。另外,李婉娘的侍女一直睡得死沉,换言之,短短一个时辰内,一个大活人从里间出去,无论是同榻的采女,外间的侍女,还是殿外的侍卫都无人发觉。”
  刘缯帛蹙眉:“也罢,我再让他们去查,天色不早,你且早些回去歇息吧。”
  “连句谢都不道,刘侍郎好大面子。”苏诲似笑非笑,“放衙后巴巴地过来帮你做事,好歹请顿酒罢?”
  刘缯帛摇头:“今日还有公文未完,晏如,下次,下次我定把酒奉陪。”
  苏诲蹙了蹙眉,淡淡道:“一时半刻也急不得,别太晚了。”
  他甩甩袖子走了,秦佩几人在刑部却又忙到亥时,刘缯帛不回府,他们也不便擅离,采女案搞得整个刑部都愁云惨淡,人人如丧考妣。
  好在苏诲对他的同科还算有良心,晚上苏府下人捎来了一锅浓香至极的天麻炖鸡汤,刘缯帛大发慈悲地给诸人分了,不然采女案未破,刑部却已多了数十具进士出身的饿殍。
  亥时三刻,陈忓他们都已在部内随意找个去处草草睡了,秦佩却无心睡眠,在刑部门外桐荫下负手而立。
  若是上次在桂宫不曾点破轩辕冕,最后也未曾顶撞,只是一味装傻充愣,兴许十年二十年后,他与轩辕冕也会有苏诲、刘缯帛一般的交情吧?
  闲来共饮三百杯,图个酩酊大醉;忙时也会关切对方冷暖起居,体贴备至。
  富贵时锦上添花,贫贱时雪中送炭,官场起伏上下,有个如此的同伴再好不过。
  而若是他再贪心一些,领受了轩辕冕的情意……
  无边荣宠不谈,同甘苦、共患难,相濡以沫、相伴晨昏,人生在世又夫复何求?
  可每每看见轩辕冕那双带笑的凤眼,所有的推搪闪避全都显得不合时宜,羞愧无地。
  秦佩忽而觉得双眼有些干涩,胸口堵得发疼……
  轩辕冕那般的人物,就算有些龙阳之好,也须得有个芝兰玉树、卓尔不群的无双国士才能与之相配。
  这点自知之明,他秦佩还有。只可惜,自上次桂宫倾谈后,他的存在对轩辕冕而言应该如同骨鲠在喉罢?
  千重阶上如今只有高高在上的储君。
  至此,世上再无李隐兮。
  
  第53章 第十五章:明日藤花独自看
  
  闲暇之余,秦佩也会翻阅那些公案小说,看着其间形形色色的青天老爷们苦思一夜,第二日便将命案实情娓娓道来,简直易如反掌。每每至此,他总会哂然一笑,心道能于人所不知时取人性命,这嫌犯多半也聪明绝顶,露出马脚都是不易,何况束手就擒?
  查案实在是件苦差事,譬如虽从张采女处探询到些许线索,但又断在某处,恍若散落满地的东珠,无论是再好的绣娘,怎么穿针引线也无法连到一处。
  这些时日每日都陷在采女案里,朝野上下风评不谈,就是街头巷尾的议论也让人大吃不消。据闻今日御史台已上表弹劾刑部办事不力,要将此案移交至大理寺,而大理寺卿以下个个寻机推搪,于是这案子绕来绕去,还是被扔在刑部手里。
  李府已然出殡,李侍郎放言,若不能见谋害其爱女者伏诛,则必辞官归乡,又得其同科门生故旧亲族同声呼应。一时间踏马案后刑部又被推上风口浪尖,王尚书的胡须又被拽下十几根。
  午时方过,微光穿透窗棂,细细碎碎地洒在室内,秦佩趴在案上小憩,精致眉宇间隐着几分郁卒的情绪,看起来颇像一幅笔力不足、意境不佳的山水。
  “秦兄!”秦佩微启双眼,疲惫不堪地看过去。
  却见雍王轩辕晋急的满头大汗,小跑而至。
  “王爷。”秦佩方欲起身行礼,却被轩辕晋扯住袖子。
  “秦兄救我母妃!”
  秦佩一惊,心道这采女案如何又能牵扯到林贵妃?而以她亲王生母、贵妃之尊,竟也需人来救……
  “王爷切莫多礼,贵妃娘娘如何了?”
  轩辕晋继续扯着他往外走,“这采女案查到后来,竟查到母妃采选前竟曾与李婉娘之母叙话,说要将那李婉娘配予我,直至后来有了此女身有凤命、贵不可言才作罢。然后那李忠在入尚衣局前便是在我母妃的朱境殿当值。而且那绫绡……竟是母妃寿辰时大内赏下的!至于那张采女,竟是我舅母的内侄女,这下子母妃可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秦佩愣了愣,这还当真是环环紧扣,只是不知林贵妃身份再贵重,也不过是个家世不显的嫔妃,为何凶嫌竟选择将矛头对准这样一个深宫妇人?
  “王爷莫急,那贵妃娘娘如今……”
  轩辕晋深吸一口气:“母妃自知嫌疑极大,已自请禁足,朱境殿已被封死。秦兄,快帮我去求求皇兄罢!”
  秦佩顿住:“殿下素来疼爱王爷,事发后王爷未去过东宫么?”
  轩辕晋苦笑:“父皇离京一年,宫内便生出这些事端,太子哥哥正在气头上,只说让刑部大理寺抓紧查案,求情人等一概不见。”
  见秦佩怔忪,他又道:“秦兄,太子哥哥素来看重你,你的话他总是听得进去的,求你劝劝他,好歹让我见母妃一面。”
  秦佩回神苦笑:“说来不怕王爷笑话,我已十日未见殿下。”
  “刑部最近事多,太子哥哥不会怪责。”
  秦佩避开他探询视线,侧头看着窗外桐叶,低声道:“上次在桂宫下官曾触怒殿下,此后龃龉横生,我的话……我的话殿下怕是再听不进了。”
  轩辕晋亦是惊诧:“怎地如此突然,那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秦佩抿唇:“不过我倒是可以为王爷拜见恩师,看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主张。不过,若是不能为贵妃洗清嫌疑,怕是找谁都无用了。”
  轩辕晋虽有些失望,但仍点点头告辞了。
  秦佩立在院中目送他离去,直至再看不见他背影,才恍若脱力般在院中回廊坐下。
  回廊上的花架攀爬着紫藤,纠葛缠绵的枝蔓上蝶形紫花重重叠叠,跟着藤萝在暖风中摇荡。
  春色正好。
  秦佩笑笑,向刘缯帛告了半日假,在中书省外肃立候着。
  通报后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有人将他引入落座,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赵子熙才匆匆而至。
  秦佩恭谨行礼:“见过恩师。”
  赵子熙开门见山:“可是为采女案而来?”
  不及秦佩回话,他又道:“是雍王罢?”
  秦佩苦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恩师,不过学生今日不是来探听,却是来告罪的。”
  “哦?何过之有?”赵子熙闲坐饮茶。
  秦佩肃然:“区区小案,学生身为刑官却不能早日勘破,是为无能;此事为内宫之事,先是储君采选出了命案,又牵扯进帝王妃嫔,因妇人之事搞得朝野震荡,落尽天家体面,不能为君王分忧,学生是为不忠。为官者,既庸且愚,负尽皇恩,亦愧对恩师提携。”
  “今日来佩是想托恩师谋个外放的位置,一县知县、甚至县丞皆可。”
  赵子熙顿都未顿,淡淡道:“不准。”
  秦佩抬头:“学生想再磨砺磨砺,为一方百姓……”
  “够了,”赵子熙不耐地打断他,“你虽聪明,可不通人性世故,不谙官场人心。做个京官也罢,倘若去了下面,那一个个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人精,随便一个县中豪强都能让你束手无策。我不知京中有何事让你丧气至此,若是采女案则大可不必。”
  见秦佩低首抿唇,面上竟隐隐有些委屈,赵子熙淡淡一笑:“世人都言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却以为江山如画,人却一代不如一代了。在你这般大的时候,圣上与顾秉正在凄风苦雨地守陵,周伯鸣在江南劳心劳力地钻营,我还在御史台当一个七品小吏,哪日不是子时歇下,四更又要起身?再说你父亲这么大时怕还在寒窗苦读,我虽不太喜欢他,可也不得不承认此人铮铮铁骨,百折不摧,哪里会是你这般窝囊模样?”
  秦佩哑口无言,又听赵子熙道:“据闻你近来与东宫有隙,我看倒也不是大事。少年人心性,过些时日也就气消了,你不必担忧殿下公泄私愤。”
  秦佩头垂的更低,只觉耳廓发烫,心道若是恩师知道他与轩辕冕因何事决裂,怕能立时将他撕了,便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恩师,有一事我觉得极为蹊跷。”
  “哦?”赵子熙不以为意。
  秦佩抬眼看他,比常人浅淡恍若琥珀的眸子亮的出奇:“先前在万州时我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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