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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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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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秦佩点了点头,算是行礼。
  轩辕冕亲自斟茶递给他:“鞠躬尽瘁,勤勉不懈,秦大人劳苦。”
  秦佩理都不理他,将一盏明前龙井牛饮下去。
  轩辕冕也不恼,吩咐车夫启程。
  秦佩掀开车帘,闷声道:“是去明陵?”
  “嗯,”轩辕冕应了声,“君子一诺,总要兑现的。”他神情倦怠,眼底有浅淡乌青,显是疲乏不堪。想来此番,也是于百忙中抽空方得成行,思及此处,秦佩不禁微微动容。
  秦佩嗫嚅道,“这并非要事,你本不必如此……”
  轩辕冕打断他:“于公,令尊为德泽朝之名臣,真正做到死而后已,孤带他的独生子前去拜祭,天经地义;于私,你别忘了,你我是结义兄弟,他便也算是孤的伯父,按理说,孤也该去上柱香拜上一拜,方成体统。”
  秦佩一时失语,只低头看着手中白瓷茶盏,半晌才低声问道:“你……脸色并不好看,朝中可有大事?”
  轩辕冕闭目养神,手指轻揉眉心:“这几日一直在想,为何同样的朝事,父皇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到了孤手里却觉得步履艰难?何况,父皇即位之时,可谓千难万阻,时局之艰远胜今日,难道真是孤太过平庸?”
  “此话虽不假,”秦佩语毕,心中便隐隐懊悔,不由放柔声调,“陛下登基之时,潜邸早有许多贤达精干的臣子追随左右,而如今,德泽一朝的老臣相继致仕,青黄不接,殿下自然觉得捉襟见肘。只要甄选得力心腹来为殿下分忧,这些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轩辕冕勾起嘴角:“能得以环兄宽慰,孤何其有幸。对了,在刑部都还好么?王鉴之那老东西可曾为难你?”
  “你说王尚书?”秦佩愣了愣,“殿下很讨厌他?”
  养精蓄锐已罢,轩辕冕坐直身子,“老狐狸一个,从前也是史党的人。你还记得范铠尧吧?他们两人私交甚密,父皇先前一直想除掉他,奈何此人不仅奸猾,还是个伪君子,近二十年,竟是一点把柄都没落下。”
  秦佩暗暗记下:“尚书大人,我还不曾见过,只见了刘侍郎。”
  注意到他神色不豫,轩辕冕瞥他一眼,笑道:“刘缯帛?”
  “增博?”秦佩只觉得这名字古怪。
  “刘母是绣娘,起名字自然也都是绣品,据闻他还有个弟弟,叫刘绮罗。”轩辕冕似乎对刘缯帛印象不坏,“刘缯帛还不到三十五,却已是一部侍郎,他的才干,孤倒是赏识的。美中不足就是他过于孤高自赏,若不吃些苦头,日后怕要坏事。”
  秦佩冷哼一声,就听轩辕冕含笑道:“以环亦是一样。”
  
  第25章 第六章:青山十里松髯苍
  
  明陵依山而建,坐西向东,极目之处,除去苍翠青松,潺潺溪水,并无大兴土木之景。
  两人下车步行,秦佩环视一周,蹙眉道:“难道还未动工么?”
  轩辕冕缓缓摇头:“父皇有命,陵寝务求俭薄,勿费民力。”
  “可若无献殿,那可是大违祖制啊。”
  “父皇半生,何曾蹈矩践墨?”轩辕冕忽而一笑,“何况,修的再好、陪的再多,百年后还不是便宜了后几朝的掘冢之人?”
  生老病死、改朝换代,多为帝王家所忌,而轩辕冕竟侃侃而谈,毫不避讳,秦佩不禁赞道:“在殿下这般年纪,能有如此超然自得之心,世所罕见。”
  轩辕冕扬眉一笑:“若非与你相交,孤都觉得你方才是在阿谀了。走罢,孤已命人备了香火供品。”
  天色已晚,寒夜森森,两列侍从手持宫灯开道,斑驳光影在杳然月光下黯然失色。
  穿过密植松林,蜿蜒山道,轩辕冕在一处土丘停下,而那土丘前唯有一碑竖立。
  秦佩神情肃然走至碑前,三拜九叩。而轩辕冕则静立一旁,端详周遭景致。
  待宫人摆好供品,秦佩从袖中抽出绢帕,将墓碑细细擦了。借着宫灯,他才看清碑上字样,“紫金光禄大夫吏部尚书秦公泱墓”。
  “这是亚父手书,”轩辕冕轻声道。
  秦佩手顿了下,忽而抬头看了轩辕冕一眼,神色极其复杂。
  轩辕冕会意,微微抬手,宫人便纷纷向后退出三丈。
  少了宫灯,仅剩星光萤火,周遭霎时黯淡下来。秦佩恍若精疲力竭,缓缓瘫坐在碑前,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轩辕冕在他身前蹲下,也不看他,只盯着那墓碑。
  许是过了一个时辰,又或许仅过了一刹,秦佩缓缓开口:“在洛京时,我便在想,此事可能内有隐情。”
  秦泱到底官拜吏部尚书,乃六部之首,又出身潜邸,甚至在圣上亲征之时身为四大监国权臣之一。此人可谓年少得志青云直上,却于功名最是煊赫之时英年早逝,其身后事细思起来确有疑点。
  “其一,”秦佩轻声道,“父亲到底曾官居三品,纵然我当时年纪尚小,若有忠仆下人帮着操持,家宅都不至破败如此。何况……”
  他神情苦恼:“我自小一切开销均出自周府,难道父亲一点资财都不曾留下?就算为官再是清廉,历年的俸禄也不可能一点不剩吧?”
  轩辕冕不知如何作答,只静静看他。
  秦佩紧蹙双眉,似有无尽苦恼:“其实此间疑云重重,我却从未想过。黄大人与赫连将军碑文皆为圣上亲笔……”
  轩辕冕打断他:“亚父曾对孤提过,初入东宫,秦尚书对他颇多照拂。出于感怀之情为友人撰书,也无不可吧?”
  长叹一声,秦佩低声道:“我也希望是我杞人忧天,可赵相与先父似乎并不投契,甚至还说过‘前车之鉴’这样的隐语;而义父,甚至避讳谈他,我隐隐觉得,或许父亲生前晚节未保,众人顾及他名声,才闭口不提。”
  轩辕冕走到他身后,轻轻扣住他的臂膀:“过去之事,多提无益。何况朝事千头万绪,令尊过世之时又正值危难之际,若真有差池也是入情入理。你想,若秦尚书真做过什么有违仁道之事,为何孤当了十五年的储君,却从不知晓?”
  秦佩深吸一口气:“或许是我想多了罢。不过,近日我在考虑,长住周府并非长久之计,我打算找处便宜的所在买座宅子安顿下来。”
  “你本非洛京人氏,在那里无亲无故,若孤是你,便干脆把那宅子卖了。”
  秦佩点头:“也是,留着也是徒增伤感。”说罢,便兀然起身。许是久坐多时,一时间四肢酸麻,竟又险些栽倒在地。
  轩辕冕一手将他扶住,忍不住取笑道:“世人皆云百无一用是书生,诚不欺我。”
  秦佩堪堪站稳便将他甩开,冷哼一声又不知如何还击,只好转身就走。
  轩辕冕低笑着跟上:“既然来了,不如这样,你随孤一道拜祭黄相与赫连将军。”
  此地山势陡峻,松柏长青,景致倒是极好的。两人踏月游赏,仿佛身处皇家园林,而非阴森可怖的陵寝。
  山泉清浅,山风怡人,轩辕冕毕竟还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随手从身后太监手里夺来一盏宫灯:“咱们也算是秉烛而游,及时行乐了罢?”
  “殿下日后是要做明君圣君的,何必效仿浪荡子呢?”秦佩虽言语讥讽,但声调轻扬,显然亦是惬意至极。
  轩辕冕大笑道:“孤可从未想过,能当好守成之君已是阿弥陀佛,所谓圣君,哪个不是刀光剑影一条血路杀出来的?还是免了罢。”
  “不思进取。”秦佩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融融月光下竟显出几分少年情态。
  轩辕冕头次见他笑颜,愣了愣才打趣道:“前些年西域曾进贡了一株极其稀罕的优昙花,据闻三千年一开,现则金轮王出。父皇与孤都不礼佛,栽在内苑怕也是开不了花,若以环喜欢,孤便赏了你。”
  “哦?”秦佩饶有兴趣,仍推辞道,“既是天家之花,我又何敢私藏?”
  轩辕冕勾起嘴角:“等以环得空,挑个良辰美景便到东宫赏花如何?”
  秦佩不置可否:“此花三千年一开,臣可不敢自诩转轮圣王。”
  轩辕冕大笑:“对了,此花亦有别称。”
  “哦?”
  “月下美人……”
  二人又流连许久,直至月上中天才登车返京。
  来时疑虑暂被抛掷脑后,秦佩闭目凝神,任凭晓月当帘,清风拂面。
  “以环,”轩辕冕忽而开口,略有踌躇。
  秦佩应了声,含混不清。
  轩辕冕也不管他听未听见,呢喃细语:“若志不在室家,日后你也为孤陪葬罢。”
  
  第26章 第七章:犹有人间市井喧
  
  那日从明陵回来,秦佩便恍惚得很,虽然平时他也不是什么精明外露之人,但现下呆得实在是有些过分。
  于是,这日朝会之后,周玦便留在中书省,唤住轩辕冕:“殿下。”
  轩辕冕正吩咐陆显将户部关于河南道的奏章齐齐调来,见是周玦,不由促狭一笑:“哟,魏国公可是稀客,中书省都多少日子不得您老人家驾临,我等又是多久不闻周相教诲了?”
  周玦打个哈哈:“无甚要紧事宜,只是临行前来觐见太子罢了。”
  “哦,又要离京么?”轩辕冕摆摆手,陆显行过礼便与宫人一道退下了。
  室内只余二人对坐,轩辕冕也松弛下来:“当家不易,孤算是明白了。”
  周玦笑道:“臣前日收到勉之书函,他说殿下作为,圣上很是满意。”
  “是么?”轩辕冕不禁冷哼一声,“若是不满意,便让他自己回来,孤正好也落得清闲,每日与皇兄坐而论道、与三弟吟诗作赋、和四弟飞鹰走狗,日子还不知有多快活。”
  周玦莞尔失笑:“此番我经终南正好要停几天叙旧,殿下此话我会原番不动地传给圣上,他自有考量。”
  轩辕冕为周玦斟茶,岔开话题:“对了,有一事孤想请问世伯。”
  “哦?”他换了称谓,周玦即刻猜到必为私事,果然轩辕冕下一句便是,“孤为以环在兴华坊看好一处宅邸,他那人世伯也知道,何止疏于世故,简直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此事,孤想为他一力承办,世伯意下如何?”
  周玦漫不经心地托起茶盏,吹去氤氲茶烟,“能与殿下相交,是他的福气。本来此事我已有主张,但殿下既要插手,那便全由殿下做主。”
  轩辕冕一双凤眸定定地看着周玦:“孤以为秦尚书生前多半留下了些许财物,生前应是交由世伯代管了?”
  周玦八风不动:“明日我便让账房提给秦佩,看我这记性,殿下不提,我都忘了。”
  “世伯今日特别的生分,”轩辕冕起身,随手拨弄窗边红杏,“往常您都唤我‘冕儿’,不过,对以环倒是一直叫‘秦佩’的。”
  他笑意吟吟,粲比春花,周玦却只觉心力交瘁:“冕儿……不要深究,人方能活得逍遥自在。”
  轩辕冕猛然折下手中枝桠,声调却极其轻柔:“德泽五年到七年间所有的密档孤都查了,前后矛盾、空缺删改之处比比皆是。孤并未打算深究,只希望世伯今日能消解孤与以环心中疑虑,秦尚书到底犯了什么事?竟如此不可说么?”
  周玦阖上双目:“此事早有定论,德泽五年起,陛下曾金口玉言,秦泱之事仅可有七人知晓,撇去秦泱本人与陛下不算,便唯有中枢五人,位高权重者如靖西王、大将军赫连杵都只是猜测,不晓真情。”
  轩辕冕静静听着,慢条斯理地将花枝插入梅瓶。
  “黄雍两年前辞世,剩下陛下、勉之、子熙与我,殿下觉得有哪个口风不牢么?”周玦苦笑,“这样罢,今日算我有悖臣道,斗胆做个主问殿下一句话。”
  “但问无妨。”
  周玦目光灼灼:“殿下与秦佩相交,若是以国之储君之名,从此君臣分际、不论私情,那臣今日便可合盘托出;可若殿下引其为至交好友,我有太师名分又是秦佩义父,出于情常,我都不会透露半字。”
  轩辕冕环顾左右,最终将梅瓶置于经桌之上。随即他转过身来,几近于讨好地为周玦添上茶水,笑道:“是孤错了,世伯勿怪,这样,孤委人将洛京老宅卖了,在兴化坊另置一处,银钱若是有缺便由詹事府出,”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以环那边,世伯不如酌情以告……”
  周玦定定地看他,忽而长叹一声:“冕儿……”
  这边厢你来我往、相互试探,宫城之外东市的圣和居里,却另有一番景象。
  之前本说好由秦佩做东,但今日朱子英却不容置喙地掏腰包付账,在圣和居要了一桌酒菜,只是本该推杯换盏、其乐融融的雅间里,却诡异得很。
  陈忓惴惴不安地闷头吃菜,秦佩气定神闲自斟自饮,朱子英却长吁短叹愁眉苦脸。
  一刻之后,陈忓终于再难忍受,小心翼翼道:“朱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下官虽位卑言轻,但若能力所及,也乐于为大人排忧解难。”
  朱子英长叹一声:“倒也无甚大事,只是手头有个棘手的案子,毫无头绪。”
  秦佩放下酒杯,抬眼看他。
  “二位也都知道,这司法参军其实也就是个刑官,和县令一样,做的也都是审案那些事。我虽不算什么明断神判,可也自认为差强人意,可此番却意外遇到个棘手的案子。”朱子英正要细说,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大笑,“以环兄,果然又让本王在这儿逮到你了。”
  大科紬绫,玉带雕冠,不是轩辕晋又是哪个?
  “臣等参见雍王。”
  轩辕晋摆摆手:“你便是朱参军罢?皇兄很是赏识你,你当益加勉力,方不负他的厚望。”
  朱子英与陈忓诚惶诚恐,秦佩却紧蹙眉头,头痛欲裂。
  “以环兄,我从王叔那儿给你带的物产送去周府了,”轩辕晋在秦佩身旁坐下,兴高采烈,“朱大人,你方才说什么案子来着?”
  朱子英略有为难:“臣不敢,此事毕竟晦气,若是扰了雍王的雅兴……”
  “诶,朱大人莫忘了,本王可是雍州牧。”轩辕晋板起脸,“还不快快道来。”
  朱子英正自踌躇,秦佩淡淡道,“雍王的话,朱大人未听见么?王爷关心民瘼,加以指点,是你的福气。”
  “是是,”朱子英赶紧道,“此案并不十分诡谲,也未牵扯到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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