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舞- 第78部分

“好像是这个名字，现在，应该跟在三少奶奶身边呢。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好好躺着，我们尽快送您去医院见她们。”

医生重新安抚光赫躺回担架——怕这位著名的、难伺候的“三少爷”再看见什么稀罕东西，一惊一乍地起身、刨根问底地问询——赶紧搭把手，趁机挡住其视线。三人协力把他抬出房间，麻利地送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医院的路上，在车体有节律的微颤中，光赫逐渐冷静下来，恍然醒悟：昏迷前，最后听到的、那个熟悉的大喝声，就是钟叔发出的！——为了保住自己，与鸿伯同归于尽，用宝贵无比的生命和忠诚报答了童家“打了折扣”的恩情。最终，以这种惨烈方式，与儿子琬成在另一个时空中团聚了……

秋日，疲惫的太阳慵懒地坠向西方。绯色余晖烧红了半边天空，仿若天堂失火，令行色匆匆的路人忍不住驻足慨叹，发出悲音。

医院不远处的婚纱店门口，满心欢喜的准新郎望着橱窗内的华美婚纱，一边痴痴地等待迟迟不出现的未婚妻，一边构想着各种完美幸福的未来。

恍惚中，看到笑意盈盈的她，终于，迈着翩然的步伐，自远方姗姗而来……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受人之托

蒙蒙的秋日清晨，薄雾轻纱一般笼罩在精致的花园洋房之上，为这栋寂寥的建筑增添了更多的神秘感。

花园中苍翠的植物因为缺乏主人的精心打理，放肆地蔓延开来。对于空间的贪婪欲望，使得这些无情众生自以为是地漠视着季节轮转的规律，绿色的触手在庭院中忘乎所以地伸展，俨然有吞没院落和主人的不良企图与野心。

三天了，年轻的女主人还没来得及从被父亲舍弃、丈夫离家出走、失去孩子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就又从报纸上得知了更加令人绝望的噩耗。此刻，她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头脑空白，目光散乱，静默地坐在清冷的院中。寒露打湿单薄的衣裙，秋虫肆无忌惮地在面前蹦跳，竟也浑然无知。

“小姐，天气转凉了，请多添一件衣服。”说着，和子体贴地为女主人披上了一件加厚的衣服。

“谢谢……”从神游天外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美奈子轻声说话，无意中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放在膝头上的报纸悉索地响了一声，便滑落到了地上，铺在二人脚下。

和子瞥了一眼纸上的铅字，随即柔声劝慰道：“小姐，您还年轻，应该为自己的将来做更好的打算。”

美奈子茫然地抬眼看她，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和子心疼地看着小姐，继续说：“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刚刚，老爷打电话说，过一会儿派人把船票送来，明天清晨启程……”

话没有说完，一阵刺耳的铃声便从庭院大门处传来。和子很是惊诧“送票人”的办事效率，赶忙前去开门。——但是，在看清来人的庐山真面目之后。沟壑纵横的面庞立刻呈现失望且不悦的表情，拉着长脸，勉为其难地开了门。

远远看到抱着孩子的周秘书进门，美奈子登时欣喜地、几乎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向着唯一的生活寄托、最后的幸福机会——孩子、小鱼儿——狂奔过去。

她一阵风似的跑到周秘书身边，怜惜地看着兀自酣睡的孩子——他是“他”的骨血，小小的身躯里流淌着“他”的血液，传承着“他”的骨气，可爱的小脸上印刻着“他”的模样，依稀可见“他”的神情——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愫瞬间刺透了她的心脏、贯穿了她的全身。进而情不自禁地哽咽起来：“小鱼儿，孩子……我好想你，好担心你……”

“夫人……”看着女主人无助地哭泣。周秘书想要安慰她，却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得体。踌躇半天，也只能皱起眉头，哭丧着脸，一个劲儿唉声叹气。

良久。和子终于忍不住插言：“小姐，外面秋寒露重，容易着凉……为什么不请周先生到客厅里说话呢？”

经由和子提醒，美奈子才发现披在肩头的衣服不见了——想是刚才太激动，猛然起身的时候，把衣服甩掉了——顿时觉得有些寒凉。再看看周秘书怀里熟睡的小家伙，更是怕他被冻着、染上风寒，慌忙擦干眼泪。说：“周先生，请，快请进。”

一行人来到客厅，和子接过孩子，送他回房间休息。美奈子为周秘书递上一杯温暖的白水。抱歉地说：“没有好茶招待您，请多包涵。”

“有劳夫人。”周秘书赶紧起身。双手接过茶杯。然后，坐定，环顾空荡荡的房间，试探着问，“您要离开这里吗？”

美奈子沉默地点了点头。

周秘书压低声音，进一步问道：“去东瀛？”

对此，美奈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而是低垂眼帘，紧紧抿住嘴唇，沉默起来。——虽然对方没作答，但是周秘书已然心中明了，不由得轻叹一声，说：“小人只是个替老爷跑腿的下人，本不敢、也不该质疑夫人的决定。但是，小人是奉老爷之命，将小少爷送到您这里……”

“是他？”美奈子惊诧地看着对面那张阴沉大脸，不敢置信地说，“他……让您把孩子送到我这里？”

周秘书重重点了下头，沉痛地说：“那是三天前，老爷说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临行前，特地嘱咐小人，若是发生了意外，一定要把小少爷送到您的手中……现在，想必您已经知道，老爷他……过去了。”

悲恸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美奈子叹息道：“报纸上说童家发生了枪战，夫君他怎么会那么傻……”

“老爷在世的时候，是真心实意、全心全意地对待下人，因此，也最不能容忍身边的人背叛自己。吃过几次亏之后，最终，老爷还是决定亲力亲为。于是……”说到这里，周秘书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唉……”

美奈子一面擦拭泪水，一面从座位上缓缓站起，对着“恩人”深深鞠躬，表达诚挚谢意：“谢谢您……谢谢您把小鱼儿送回我的身边，感激不尽。”

周秘书急忙起身还礼，不安地说：“夫人，您别这么说，小人受不起。老爷一直待小人不薄，小人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您不必如此……”

说着话，出乎意料的，他竟然突然跪倒在美奈子面前，恳切地说：“夫人，老爷身边是没有庸人，但是也没人敢说自己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唯有夫人，您是老爷最信任的，所以，请千万不要辜负老爷的重托。小人恳请夫人……”

不料，周秘书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冷冷打断了：“请您不要这样，会让我们小姐为难的。”

说罢，和子迈着有条不紊的小碎步来到美奈子身边，怡声细气地回报：“小少爷已经安睡下了，您请放心。”

“辛苦了。”美奈子微微点头，随后，俯身扶起泪流满面的周秘书，二人面对面重新坐好。

不知是因为话题被陡然打断，忘记了之前要说什么，还是一时间，想不起说什么才能营造出“和谐愉悦”的谈话气氛，三个人都闭紧了嘴巴，各怀心事地沉默着：美奈子眉头轻蹙，娇容布满愁云，眸子里含着阴郁凄楚的神色；和子躬身侧立，仍旧一副恭顺模样，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情感的端倪；至于周秘书，他摘下了瓶子底一般厚重的眼镜，继而掏出皱皱巴巴的手绢，在把眼泪揩拭干净以后，就不住地磨蹭镜片——这个机械动作一直持续着，令人不禁替镜片担忧，怕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最终会被磨薄、磨穿、磨碎……

后来，还是美奈子开口，打破了僵局：“不知……周先生，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听到女主人问话，他这才停下手中的“工作”，戴上被擦拭得通透明亮的眼镜，用颇为抱歉的语气回答：“本来，老爷吩咐小人买好船票等他，一起去东瀛。但是，小人无能，有负老爷的重托……”

见他说着话，眼圈就又开始泛红，美奈子赶忙开解：“现在想去海外避难的人那么多，确实一票难求，您不必自责。”

“谢谢夫人。”周秘书擦了擦红红的鼻头，收起手绢，说，“小人准备去警局接老爷出来，去草原安葬。然后，回乡下老家，安度余生。”

“也好。”美奈子失去血色的樱唇微微颤抖着，低声说，“有劳周先生。”

“这些都是小人该做的、分内之事，夫人无需放在心上。”说完，周秘书又问，“不知您何时启程，需不需要小人效劳？”

不等美奈子说话，和子就抢先张口，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必了。明早，神崎老爷会派车来接我们。您放心，请回吧。”

听闻此言，周秘书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板，身体僵直，神情严峻，周身散发出令人畏惧的寒气。——见状，美奈子对和子软言软语道：“周先生不辞劳苦地把小鱼儿送来，我们也不应失礼，要好好地款待周先生。”

说罢，又转向周秘书，温柔地说：“您真是一位善良体贴的好人，既然您有心要帮助我们，那么，我们就却之不恭地接受了。明天，还要辛苦您，谢谢，拜托了。”

周秘书面沉似水，起身，对着女主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接着，不卑不亢地说：“夫人不必客气，这是小人的荣幸，愿为您和老爷效犬马之劳。”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百五十二章　北风之恋

次日，从早晨起来就看不见太阳，阴云密布的天空带给人压抑的窒息之感。四野昏暗，行人落魄，空气中凝滞着一种葬礼上才有的肃穆气氛。

周秘书提着沉重的行李，尽职尽责地护送女主人一行人去乘船。——虽是清晨，狭小的码头上却已经挤满了想要远渡重洋避难的人们。沉闷的空气中混合着浓重的汗臭味、咸腥的海水味和恼人的机油味。墨色的海洋不安地卷起撕碎的海浪，被灰色泡沫掩盖的水面下，正在悄然积聚着力量，暗中酝酿一场惊世骇俗的风暴革命。此时，阴沉的天空俨然是另一个倒错的海洋，厚重云朵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一起，形成墨黑的重山。

突然，一道撕裂天宇的闪电乍现。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鸣滚滚而至，硕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向地面。刚刚还是死寂的水面瞬间翻起波涛，天水相接，迷茫地连成了一片。码头上的人们顿时像没了头的苍蝇一样，慌乱起来。分不清身边的人是谁，有些什么东西，踩踏着，推搡着，拥挤着……一味低头狂奔，试图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遮风避雨之所。

混乱中，主仆被人群冲散。周秘书慌忙把行李推给和子，不管她能否听清自己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叫喊完了，又比手划脚了一番，示意她先上船。随后，扭动肥胖的身体，重新挤进人群，寻找失散的夫人和小少爷。

经过一阵大海捞针似的东寻西觅——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周秘书终于看到了蜷缩墙角的美奈子：单薄的衣裙被寒凉的雨水浇透，娇柔身躯不住地瑟瑟发抖，然而，纤弱的双臂却不忘紧紧护住惶恐不安的孩子。

周秘书赶紧跑上前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夫人身上。然后，刚要分开人群。为女主人和小少爷强行打开一条通往“救命”船舶的道路，不想，一只湿漉漉的冰冷小手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愣神的瞬间，一张被揉搓得变形的船票，带着主人的坚决态度，被塞进了他的手中……

难以想象，在这样清冷的秋日里，居然还有夏日娃娃脸一样脾气的暴风骤雨。一阵狂暴的大雨过后，天色渐渐泛白，转眼呈现出意想不到的宁静祥和。碧空如洗。海色湛蓝，绚丽彩虹在天地间架起七色的浮桥，就连之前种种恼人的气味也一扫而光。清新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凌乱的人群恢复了秩序，满载乘客的航船迫不及待地鸣响汽笛，驶离了热闹的码头。

贵宾舱里，神崎雅彦悠闲地品味着带有家乡味道的清酒，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故土亲切的草木风情。忽而，看到和子进门，便放下手中的酒杯，问：“小姐呢？”

虽然外面是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但是和子的脸上却兀自愁云惨淡，有着凄风苦雨的惆怅。她声音低沉地向主人如实禀报：“下雨的时候，我们被人群冲散了，小姐她……应该是没能上船。”

听闻此言。神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走到今天这地步，实属无奈。美奈子终归不是我大和民族的血脉，留下来就留下来吧……我也已经尽到做父亲的职责了。希望她平安幸福……”

说完，一杯清酒被狠狠地灌进口中。

和子恭谨地跪在桌边。为他斟满美酒，心有不甘地说：“没有拿到三红丸，真是遗憾。想不到，秋田君竟然也失败了。”

对此，神崎冷笑一声，恨恨地说：“不算出乎意料！支那人奸诈狡猾，素无诚信，最擅长耍弄两面三刀的阴险伎俩，明明愚钝无知、目光短浅，却喜欢装腔作势、故弄玄虚。——不过，净是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罢了，做大事，需要的是‘大智慧’。他们有句俗语，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神崎雅彦不会就此罢手的！”

“人生到底有多少个十年？”和子神情忧郁地说，“世事如棋局局新，您精心布置的棋局，走到今天，也很辛苦吧……”

“是不轻松。”神崎微微颔首，继而说道，“因为每颗棋子都妄想自己操纵棋局——但是，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完全不知，无论怎样变换阵法，都是走在我摆置的棋盘之上，始终是我的棋子！”

“老爷具有高世之智，令人钦佩。”恭维完了主人，和子沉默片刻，又忧心忡忡、小心翼翼地问，“那么，请问……有关罕王诅咒的事情，是真的吗？”

提起“罕王诅咒”，神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欢乐的模样，像是听到了世上最滑稽幽默的笑话——直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满是皱褶的老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和子小姐也会相信这样的事情！‘诅咒’呀，哈哈……这么说也没错。不过，不是‘罕王’的诅咒，而是遭到支那人欺骗的‘神崎大人’的诅咒！哈哈哈哈……”

在和子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神崎痛快地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随即，把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混账！他们以为玩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