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休息一会儿就好,谁知道没过多久,又疼了起来。他身体绷直,抿住嘴,试图调整呼吸减缓疼痛。到底有过一次经验,这种情况,应该是宫缩没错。刚刚在出租车上隐隐觉得不舒服,他也没太在意,本来预产期还有四天,没想到,竟然提前了。
一想起庄林那张臭脸他就恨得牙痒痒,阵痛的间隙,他侧了侧身子,一边摸手机一边低声抱怨:“混蛋庄林,关键时刻从来都派不上用场,混蛋……”
正说着,身后突然蒙上一层阴影,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谁说的?”
辛仲远一回头,庄林正站在他背后,一脸无害的笑容,“都是你非要逞强,怎么能怪我?”撇清责任后,他坐在辛仲远身边,手探进衣服里摸了摸,问:“羊水破了吗?”
辛仲远摇摇头,“还没。”
庄林似乎有些放心,又问:“疼过几次了?”
“两三次吧,”辛仲远正说着,身体突然一僵,不自觉地靠向庄林,“又,又来了……”
庄林搂住辛仲远,亲了亲那皱着的眉头,说:“小笨蛋,看把你吓得,还早着呢。”
辛仲远不服气,反问:“第二胎不是快么……”
庄林笑道:“再快也不可能一疼就生出来了啊!”帮他记了阵痛的时间,等到这一波平息,他说:“二胎确实比初产要快,尤其是第二产程,有人十来分钟就生下来了。所以你现在虽然阵痛的间隙比较长,但还是尽快去医院吧,快的话晚上就生了。”
辛仲远满脸黑线,现在刚到中午,竟然还要等到晚上,竟然还有一个定语,叫做“快的话……”
他本以为庄林会抱起他,谁知道只是扶着,让他亲自走出去,理由还很光明正大——多运动生得快。自己走就自己走吧,辛仲远咬咬牙,让庄林驾着,阵痛过后,腿都有些麻了。
路上又疼了一次,庄林在旁边提点他注意呼吸的节奏,不过好在时间短,强度也不大,忍一忍就过去了,还不至于叫出来。好不容易到了停车场,庄林把他在后座摆好位置,空调开足,让他把外套脱了,托腹带也解下来,裤子又往下拉了拉,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疼起来了把阵痛的时间和间隙时间都记下,破水了,或者有异常就赶紧告诉我。”
辛仲远点点头,靠在后座上不断地大口呼气吐气,像个大肚青蛙。这回,他明显感觉比刚才疼得厉害了,有时候下意识地去抓皮质的车座,发出摩擦的声音。庄林也听得见,所以每次只要他一疼起来,他都会知道。
“庄林,”辛仲远有些难耐地说,“真要这样疼到晚上?”
“嗯,而且会越来越疼,到最后,间隙几乎没有。”虽然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可还是得说实话,从阵痛开始到现在不过一个小时就受不了了,那以后岂不是……“你实在忍不住的话,咱们就剖吧,去医院做个检查,立刻手术,两个小时就好。”
“不,不用。怀悦悦的时候,身体一直很差,最后还不是自己生了,我可以的。”辛仲远双手托着肚子,眼神向上,没有聚焦地看着车顶,但很坚定。
陈硕背着个大大的旅行包,一身休闲装,像个学生。进了进站口,还不许上车,只好继续等。正拿着手机打游戏消磨时间,不料身后传来一声大喊:“陈硕,回来!别走!”
他猛地回头,当场没被吓个半死,竟然是宋家声,他不是在德国么?不过看他的样子,确实是瘦了好多面无血色。一见陈硕回头了,宋家声立马就冲上来,只可惜因为没有票,跟进站口的工作人员发生了推搡。为了避免冲突,陈硕赶紧跑到把进站口和候车厅隔开的栏杆处,宋家声也跟着过来,抓着栏杆仿佛探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听我说,你别走好吗?我们再好好谈一谈,我真的很害怕你知道吗?我怕我一回来你已经不见了!那样的话我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宋家声正语无伦次,那边的工作人员突然催起来,“先生,已经开始上车了。”
陈硕回头一看,乘客们纷纷上车,宋家声却还在苦苦纠缠。
“陈硕,我求你,别走好不好?你给我点儿时间,只要一点点就好!”
“先生,请您立刻上车,火车将在三分钟后发车。”
陈硕不停地进行回头扭头的动作,车就要开了,可是宋家声……一天只吃一顿饭,睡两三个小时,瘦了好几圈,人也病了,就是为这一刻?他怎么可能不感动呢?但是……
突然,他小声说道:“宋家声,对不起,我走了。”
转身的那一刻,是身后撕心裂肺的叫声,他不知道周围的人是怎么像看笑话一样看着这狗血言情剧的场面,他没心思注意,只觉得满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还有那些让人眩晕的叫声。
可是突然间,叫声戛然而止,周围喧闹起来。
陈硕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再回一次头吧,就最后一次……
分娩
辛仲远有件事瞒了庄林,其实昨天他就见了红,但在网上看见说一般见红后一天甚至一周后才会生,所以也没太在意。到医院做了产前检查,产口只开了两指,要继续等待。辛仲远心里有点儿着急:开到十指才能进产房,算算时间,还真是要熬到晚上。
“你不愿意剖的话,现在就只能等喽。”庄林坐在床边,看好戏似的。
辛仲远不理他,看看旁边床上也有个临产的孕夫,爱人陪着,但那人已经疼些受不了了,正高高低低的呻吟,不停地催促他爱人去叫护士来,看什么时候才能进产房。
庄林知道这多多少少会对辛仲远造成压力,便说:“趁着羊水还没破,出去走走吧。”
为了方便检查,辛仲远的裤子已经被脱掉了,只穿着一个类似睡袍的产袍。庄林扶他起来,却丝毫没有要给他穿裤子的自觉。辛仲远十分不悦地瞪了他两眼,示意自己仍然光着□,谁知庄林却轻松地笑道:“这时候哪还有穿裤子的,就在产科的走廊里走走,大家都一样,哪会有人看你。外面空调很足,不会冷的。走吧,不是跟你说了嘛,一定要多运动,才能顺产。”
庄林从办公室拿了件值夜班时备下的羽绒服给辛仲远披上,一手架起他,看他有些困难地蹬上拖鞋,正要出病房,阵痛就又来了。
辛仲远靠在庄林身上,双腿微微弯曲,还有些发抖,低着头,喉咙中泻出“嗯嗯”的呻吟,一则本来声音就低,二则旁边的产夫叫声实在很大,也就掩盖了不少。
产夫中愿意生二胎的本来就不多,庄林经手的就更少。眼看辛仲远现在十分钟之内就要疼上三次左右,还真是进展很快。不过进展快了也说明强度在不断增大,辛仲远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
扶他到了走廊,感觉他几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一疼起来就更不肯走,抓着他的手恨不得把衣服戳几个窟窿。“庄林,回去躺着不行吗?真的很疼……”
饶是再心疼他,此时庄林也只能做好医生的本职工作,说:“仲远,你也感觉到阵痛越来越强,但羊水一直没破,这不是好现象,所以必须走走路,帮助羊水破裂,知道吗?”
辛仲远点点头,知道自己似乎是有些娇气了,想当初生辛悦的时候,可是一声都没吭呢。
胎儿一直在努力往下钻,弄得辛仲远不得不一再分开腿,那股坠势更是让他有种想要蹲下的冲动。庄林帮他拖着肚子,他则一手抓着庄林的腰,一手扶着墙,趁着不疼的时候无力地挪着步子,但往往还未从上一波阵痛中缓过来,下一波就又来了。
按着庄林的节奏调整呼吸,疼得不行了就用手砸墙,头上身上也使劲儿冒汗。
“庄林……为什么呃……会这么,这么痛,悦悦是头胎,都没有…这么痛的。”辛仲远有点儿眼冒金星,双腿更是抖得厉害。庄林也清楚地感觉到掌下的腹部一次次突起,一次次变得坚硬无比。
腾出手来用纸巾给他擦了擦汗,庄林说:“其实有很多经产妇都说,二胎宫缩似乎比头胎要强,虽然没有得到科学证明,但我想是有道理的,男人应该也一样吧。而且生悦悦的时候是特殊情况,由于意外造成羊水早破产程加速,跟自然分娩肯定是不同的。乖,想点儿别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对了,我决定让这个宝宝跟悦悦叫一个意思的名字,庄笑笑,你说好不好?”
“笑笑?”辛仲远琢磨了一下,“挺好的,挺好的……”
正想着,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忙对庄林说:“扶我去一下洗手间。”产前暂时性尿频是正常现象,但到了洗手间,辛仲远却说什么也不让庄林进去。
庄林不依,说:“万一你出什么事怎么办?都这时候了,别逞能。”
辛仲远摇摇头,“你就在外面等着,有事儿我叫你。”
“不行,你看你连路都走不好,”庄林果断地拒绝,突然发现辛仲远脸色不太对,有些明白了,压低声音问:“是不是那儿难受?”
——比起孕妇来说,孕夫产前的尴尬似乎更多。
辛仲远红着脸点点头,庄林把他拉进怀里,在耳边笑道:“害什么羞啊,很多人都这样。在某种程度上,适当释放一下有助于缓解阵痛。走,进去我帮你。”
进了隔间,辛仲远很不自在地捧着肚子坐在马桶上,让床林撩起衣服帮他做那件事。释放的那一刻,浑身确实轻松了不少,但很快阵痛就又来了,而且比刚才更强烈。
无助的低声呻吟,即使庄林在旁边能让他安心许多,可那种疼痛,不经历过就无法理解。他不愿发出声音让庄林牵挂,就把袖子咬住抵挡。
阵痛持续了很久,结束时他甚至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稍微休息了一下,刚从马桶上站起来,羊水就破了。澄明的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流,辛仲远把头埋在庄林怀里,只希望一切能尽快结束。
庄林叫护士送来了推车,羊水已破就必须平卧。这时候,辛仲远也能够理解病房里那个产夫的痛苦了,现在的自己,跟他是一样的。
“庄林……”躺在推车上,辛仲远伸手想要抓住他。
“怎么了?”庄林连忙握住他的手,温柔地问。
“疼,好疼……”辛仲远的手在高挺的肚子上胡乱地摸着,似乎想要找到疼痛的源头,可整个身体都被疼痛包围,从胸口以下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肚子又疼又胀,腰像断了似的,还有胎儿抵住□的那种难以启齿的撕裂感和酸痛,确确实实,让人生不如死。
与其如此,倒真不如再来一场车祸爽快。
“庄林,怎么办,我……不行,真的好难受,好疼……”辛仲远躺在推车上急切地想要寻找个舒服的姿势,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疼痛的煎熬,那走投无路的无助感,让他难过地想哭。
庄林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心里酸的要命,却不知道怎么劝他。
回到待产室,检查结果显示产口已经开了六指,辛仲远的状态也比刚才好了一些。
庄林请护士帮忙买了吃的,叫辛仲远多少吃一些,保存体力。辛仲远睁开眼睛,皱着眉头看着他,因为疼痛,眼眶都红红的,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庄林,你真是混蛋,再没有……下次了。”
庄林心里一滞,抱住他,“是,都是我不好,不会有下次了,我舍不得你这样……”
“笑笑这孩子,真是能折腾……”辛仲远刚说了一句话,又猛地疼起来,侧了侧身,一手抓住床边横着的栏杆,调整呼吸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喊上几声。
但凡疼得轻了,庄林就赶紧趁着空当给他喂几口吃的,辛仲远也不顾此时身体有多难受,只要一想到是为了生宝宝积攒体力,就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连他自己吃了什么都不清楚。
这时,旁边床位上的产夫大概是喊累了,也消停下来。他
爱人手上拿着个剥开的鸡蛋打趣道:“再吃个鸡蛋,你看人家多坚强,疼了也不喊。”
“人家那是二胎,我都听见了。”产夫赌气说道。
辛仲远嘴上懒得计较,心里却很不满意,说你又不知道我有多疼凭什么议论我。
庄林是到哪儿都跟人谈得来,忙说:“那可不一定,我们家的虽然是二胎,但二胎的宫缩往往很强。而且年龄也你大,身体承受能力肯定不如你哦。”
那个产夫没说话,他爱人看了看庄林,问:“我看你好面熟,我们见过吗?”
“我是这里的医生,我记得曾给你们做过检查。”
“啊,对对对,”陪床的男人恍然大悟,“我们一直预约的是李医生,有一次他有事,换了个医生做产检,就是你,我想起来了。真是巧啊,这回赶上同一天生。”
庄林的嘴角闪过一丝坏笑,“不见得,头胎第一产程要持续十几二十个小时,第二产程也要;两到四个小时,等他生估计得到凌晨以后,我们家的天一黑肯定就生了。”
“这样啊……。”男人抓抓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辛仲远无语,心说你也不必故意这么打击人吧。
“哼!”长时间不见动静的产夫又不满了,瞪了瞪他的爱人,抱怨说:“你看看人家医生,什么都懂,谁像你,我说破水了你还晕头转向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真是丢人。”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庄林也笑笑,转过头不再聊天。
“仲远你看,”庄林指着仪器说,“笑笑比当初悦悦要强壮多了,肯定是个大胖小子。”
“那就好。”辛仲远笑了,当初生辛悦的时候,躺在手术台上听见护士说胎心下降,那种恐惧,实在不如一刀杀了他。
两小时后,护士来检查,说是可以进产房了,辛仲远如蒙大赦,庄林也赶紧准备接生。旁边那个产夫仍在抓狂地喊痛,像是在对他爱人表示“你不是医生,所以我不能先进产房”的无理不满。
半个多小时后,庄笑笑平安落地,七斤四两,胖墩墩的儿子。产房里所有人也在第一时间给庄林和辛仲远送上了祝福。经过产后观察,辛仲远被送到普通病房休息,庄林一会儿去婴儿房看看孩子,一会儿又回来看看熟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