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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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尽长安-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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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两下。
他十七岁以前认识的叶至谦,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十七岁以后认识的叶至谦,又是个看着冷漠坚强的人。他一直相信,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有特别柔软的一刻,这样的一刻,他曾见到过,是那日叶至谦与傅小影叫他吃饭,那次是叶至谦眼神里透出的柔软,而这一刻的柔软,像是从心里透出来的,那么绵长,绵长的不可思议。
他不由得想起樊长安来。如果一个人会因为心中有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变得愉悦与幸福,那么他的长安,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因为有他的存在而会心的一笑?



、拾荒(2)

出了正月十五,一直阴沉沉的天空终于被太阳拨开了一丝缝隙,阳光好到简直让人想跳脚。
明澈姥姥的后事办的十分风光,有头面的人都得事先通知了才能去,或许老人家心心念念的“值得”,现在看来确实是十分的值得。
因为是喜丧,明澈又是那种天生放得开的人,所以没过几日就恢复了常态,趁着天气大好,拉着叶至曦一道随大拨人马跑去城外吃烤全羊。
叶至曦接任处长位置的命令已经上报,所以近来并不太忙碌,又怕闲在家里会被周艳玲或是乔然撺掇去相亲,但凡明澈叫他,他都应。
而这以陆柏友为中心的一大拨人马也确实很大拨,最后到了夏晨峰、海一和海夏,整整凑齐了三十号人。
明澈眼睛极尖,一扫过去便看到了海夏,笑嘻嘻凑到叶至曦跟前说:“你俩还挺有缘分,这荒郊野岭的也能遇上。”
其实自从上次海夏生气离开到今天为止,他们差不多有三个月没见过面了。当初他也担心过海夏会不经意向别人透露自己和樊长安的现状,但事实上海夏虽然表面上是大大咧咧的样子,内里却是个守口如瓶的好姑娘。他也考虑过要不要谢谢她,可又觉得再为了这事专程去找她,反而更奇怪。所以他们的联系,也就断在了那天。
在场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他与海夏相过亲,所以也不存在会有人专门拿这个来开玩笑。
海夏还是一如往常那样爱笑闹,偶尔目光与他有接触,表现的也十分大方得体,最后借了些酒劲,趁着没人注意才把他拉到帐篷外的角落,认真说:“你放心,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那日的事,还说的这么没头没尾的,不经意笑了一下。
帐篷外的风很大,她穿了一件高领子的毛衣,短发已经长到肩膀了,被风刮得胡乱飘打在脸上。她见他笑了,也跟着高兴起来,十分关心的问他:“追到手了吗?”
他并不排斥她的问话,看着她那张因为飞舞的头发而不太清晰的面庞,半笑着说:“还在努力中。”
她蹙了蹙眉,又抿了抿嘴角,最后笑着说:“我后来知道她是谁了。说真的,我特别佩服你的坚持,也特别想看到你们走在一起的画面。我小时候去看音乐剧,每次看到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结局,心里都很难过,那简直是对我幼小心灵的一种长久创伤,所以如果你们最后在一起了,我这创伤肯定就能好了。”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嘴里在大口和着气。这些白色的气体带着少许的酒味,而风太大,这些轻薄的味道很快散尽,留在他脑海里的只有她那双并不动人却异常明亮的眸子。
结果烤全羊吃到最后,喝醉了一大片人,连做东的陆柏友都喝得不省人事,无论是谁去叫他,他都不理,就趴在桌上,嘴里细细碎碎说些别人听不清,也听不懂的话。
文景松因为老婆许采薇怀着身孕,所以喝酒的时候还比较节制,也比较清醒,见了陆柏友这个样子,只能先把别人都打发走,然后另找人过来把他接回去。
叶至曦和明澈都喝了酒,也只能等着别人来接。
两个人坐在帐篷外吹了会儿夜风,谈了会儿小天,叶至曦就接到叶至谦的电话。
叶至谦前两日与傅小影去了温哥华,叶至曦警觉性很高,猜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一边接上电话,一边往旁边的空地走。
叶至谦考虑问题已经十分成熟,第一句就是问他在哪里,确认了他不会因为一时失态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之后,才又说了句:“手术没成功。”
正好有一阵大风刮过来,他身上和心里都是一惊一颤,握着手机的手指僵硬的不听使唤,迟迟说不出话来。
叶至谦很快提醒他:“这事现在还属于机密,你一定不能乱来,更不能去樊家。”
他脑子里十分混乱,张开嘴大口大口吸了些冷风,才终于清醒了一些,回答说:“我知道。”
明澈见他接完电话之后神情不太好,询问什么情况。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又狠狠吸了一口冷气,尽量平缓的说:“有个朋友的父亲刚刚过世。”
夜里路不太好走,开车的司机一见自己拉的都是城中身家一等一的公子哥,所以开起来格外的小心翼翼。叶至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
他洗了个热水澡,又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阳台的老椅子上发了许久的怔。最后茶凉的透透的,他端着喝了一大口,清醒了许多,然后披了件大衣出门。
天气实在寒冷,又是这个点,街上除了少许几辆过往的车几乎就再没有行走的路人。
他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终于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拨通张好好的手机。
他不晓得现在的具体情况到底是怎样的,反正去樊家,或是打电话给李崎和樊长安,这都是不可取的,张好好才刚做了李崎女朋友没几天,也许出了这事之后也会被列入需要留意的对象名单,这一通电话,理智的来讲,实在是不应该打的。但他心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撕咬,无论是滚烫的热水,还是冰冷的茶水都无法让它平静,他急切的想要知道樊长安好不好。
张好好的手机很快就接通了。她大概还在写作,也没有睡觉,声音听起来丝毫没有倦意,首先问了句:“你好,请问哪位?”
叶至曦想了一下,说:“我是你之前想写进小说里的那个人。”
张好好脑子转的很快,立刻明白叶至曦的意思,敛了先前的快意,凝声问:“有什么事吗?”
他断定了她还不知道樊家的事,顿了片刻,晦涩的告诉她:“情况不是很好。”
电话那头的张好好也静默住了。
他明白眼下从张好好这里也得不出什么消息,于是说:“如果他联系你了,打个电话给我。”
挂了电话,叶至曦坐在了电话亭旁边的长椅上。
他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片段,大多和樊父有关,大多也和叶家有关,开始总能区分的很清楚,可到了后面,似乎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纠葛在了一起,他试图将它们条分缕析,却总是被打乱,最后只能放空自己的大脑,看向马路对面的长街高灯。那灯照下来的光那么轻浅,而夜太暗,天明仿佛变得格外的遥不可及。直到耳边传来环卫工人在街边用长扫帚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他才回了神。
叶至曦一个上午都在盯着手机。开会的时候完全是心不在焉,领导没留神,慷慨激昂的讲完话之后点名让他说一说看法,他从来在这样的场合都是表现的天衣无缝,可这次愣是在百来号人注视的目光下一个字都没吐出来。这样的情况,领导比他尴尬的多,说了许多话才总算把这个场面给兜回来。
中午在食堂吃饭,他先头那位梅处长十分关心的问起他最近是不是太忙,气色看上去不太好,如果真是太忙,可以再从下面调两个人上来帮忙之类的。
他没什么心情应付这些关心,正好有陌生的号码打电话过来,于是匆匆回了梅处长两句,然后快步走到食堂外比较僻静的角落里接听。
果然是张好好打来的。她十分聪明,开口就告诉他:“我现在在医院,是借了小护士的电话给你打的,放心。”
他一听还在医院,立马紧张起来:“现在什么情况?”
张好好压低了声音说:“樊伯伯已经去世。早上火化了,李崎又哭又闹,把那些穿黑西装的人给打了,他自己手也受了伤。长安累倒了,刚送到医院。”
他很快问:“在那家医院?”
她说了个名字,又告诉他:“医院现在很多人,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长安她就是累晕了,医生说休息几天就能恢复。我以前不知道你是谁,可我今天明白过来了,所以现在这个情况,我觉得你暂时还是别过来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这个时候肯定有很多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的盯着樊长安,但他可以想办法,想办法去见一见此刻累倒在医院的她。可他对樊长安的感情,除了樊家几个人,就只有叶至谦和海夏知道。樊家人指望不上,叶至谦又在温哥华,思来想去,只能找父母亲都在医院担任要职的海夏帮忙。
海夏是个热情的姑娘,一听叶至曦的想法,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等叶至曦去到医院后门,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套白大褂子,外加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医生。没等叶至曦开口问话,她就先解释说:“这是我朋友,薛涧,自己人。他正好在樊小姐住的那层楼当差,带你进去肯定没问题。”然后又慎重的交代起薛涧:“这位王晋,王先生,是我一个姐姐的朋友,和樊家以前有交情,但现在得小心行事,所以你必须把事情给我办好。”
叶至曦听得海夏这么一说,起先是一怔,转而又佩服起她的细心。
薛涧和海夏的性格差不多,丝毫没对叶至曦的身份产生任何的怀疑,拍着胸脯表示:“要是办砸了,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板凳坐。”
薛涧看着吊儿郎当的,但办起事来却是有一手,一边往叶至曦身上挂工作牌,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副黑框眼镜给他戴上,完了还特别高兴的说:“真像是演谍战剧。”
叶至曦是一点笑不起来,好不容易跟着薛涧从专门送药品的电梯上到十六楼,然后辗转走了几层楼梯,最后又趁着值班的护士不注意,搭专用电梯去到二十三楼。
一出门正好遇到两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站着等电梯。
薛涧应变能力非常快,冲着叶至曦就是一句:“昨天那张片子的左下角有一块小阴影,等病人的情绪稳定下来,再带他去做一次详细的检查。”
叶至曦也很配合的点头答是,然后跟着薛涧匆匆走出电梯。
薛涧这戏一直演到领着叶至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才算结束,等门一关上,他就原形毕露了,跳脚的表示:“哇塞,刚才真是太惊险了。幸好我戏演得不错。”又拍了拍叶至曦的肩膀,笑道:“你也挺镇定的嘛。”
叶至曦勉强笑了一下。
薛涧这才想起正事来,告诉他:“樊小姐住在出门右拐的第三个房间。楼道里撞了摄像头,所以你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一定记得别走形,不然三秒钟之内冲出十几个个大汉把你围住,我可没那个本事把你解救出来。”
他没想到樊长安这里会有这么多人看着,不由得怔了一怔。
薛涧还以为是自己的话把他吓住了,连忙笑嘻嘻改口说:“也没有那么夸张啦,可能就七个,或者八个人吧。反正你小心点就是了。”
他点了点头,对薛涧说了谢谢,然后拿了张纸板,打开门锁。
他心里的确是有些紧张的,只不过不是害怕那些随时有可能冲出来的大汉,而是近在咫尺的樊长安见到他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他们刚刚开始好转的关系又会不会因为樊父的过世而降至冰点?


、拾荒(3)

樊长安是晚上七点钟才睁开眼睛的。
近两个月来,她没有一天躺在床上的时间超过六个小时。其实她能做的事情很少,饮食不经她手,衣物也不需要她费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樊父一日一日回忆着过往的种种。
都说当一个人喜欢回忆过去的时候,就代表他真的老了。她当然知道樊父老了,头上的白发层层叠叠,拔也拔不完,索性由着它们疯长,反正也是要做手术的,做了手术,再让它们重新长出来,若是再有白的,她就去找染发剂把它们都染成黑色。可惜她找不到染发剂,即便找到了,也再没有机会帮樊父把头发染黑。
这些天来,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因为流泪就代表认输,流泪就代表连自己也对樊父的手术没有信心。她知道樊父是懂她的,所以即便已经成为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也没有在她面前说过哪怕一句的泄气话。他总是轻轻柔柔的唤着她“长安”,就像小时候那样,她生病、她笑、她弹钢琴弹到发脾气、她考上音乐学院,她的父亲,不厌其烦的唤着她“长安”,就好像这两个字有着特定的魔力,只要他唤她,她就觉得安心。
这些天来,哭得最多的人是李崎。她这个哥哥,嘴上从来不肯说自己父亲一句好,甚至每次提到他,都是用“你爸”或者“老头”来代替,可男儿的眼泪,到了这个时候,止不住,也断不了。但他十分抑制的不在樊父面前哭,直到前几天,樊父找他谈话。两个人在房里谈了快两个小时,然后她听见李崎嚎啕大哭的声音。她不晓得他们都谈了什么,也没有问樊父或是李崎。男人之间的感情,原本就要隐忍许多,父子之间的隔阂,也许只是一两句话的问题。
他们这个离散的家庭,最后不分彼此团结在一起,竟是为了樊父的病。
造化弄人,世事也弄人。
如果没有这场病,或许她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不知道他吃的习不习惯,睡的安不安稳,想她的时候是不是只能翻看随身仅带的那张十二年前在未名湖畔的合影。如果没有这场病,她所有的日日夜夜都可以为了有生之年能听到自己的父亲安好的消息而度过。如果没有这场病,那该有多好?
大年夜那晚,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春晚,她那时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等梦醒了,她还是那个在父亲翅膀下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她若是因为梦里的情节而哭泣,他的父亲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过来为她驱散恐惧。可等到她的梦真的醒了,她才真正明白那个在她心中永远都是无所不能的父亲已经永永远远的长眠了。
这样也好,她的父亲劳碌了一辈子,操心了一辈子,也潇洒了一辈子,走到今日这个田地,是该好好休息了。这样也好,她的父亲在最后一刻还微笑着告诉她,他终于可以去找她的母亲了,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她的母亲会敞开心扉,早一些接受他的父亲,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父亲应该会很幸福吧。
樊长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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