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浮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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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浮生记-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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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风眠心顿时揪了起来,谨慎道:“按常理是死罪,不过也要看具体情形。”裴瞻哼笑一声:“算了,戴罪立功吧。”他说完这句话,注意到左风眠似乎长长出了一口气,台阶下的叶渐青却是神色莫测。
  裴瞻见他浑身上下都在滴着水,就吩咐人去给他拿毛巾和外衫。皇帝和颜悦色道:“你今日救驾立下大功,这把青霜剑就赏给你了。”
  叶渐青扑通一声跪在台阶上,道:“谢陛下赏赐。云州既已收复,请陛下速速召回端王殿下,详细询问始末。”
  裴瞻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优哉游哉:“不急不急,等江南漕米运到,赈济灾民……”
  “陛下!”叶渐青高声道:“臣请陛下速召端王回京,处分众事以安内外。”
  他怕事平之后,猜嫌更甚。左风眠猛地想到这一点,咬紧了牙关。
  周边郡县既疑端王反,不遣使镇抚,裴昭业必畏死不敢入朝。外托御寇之名,内总兵权,反成其篡夺之谋。裴瞻幡然醒悟,遂问左风眠道:“左卿,你说呢?”
  左风眠道:“臣总领京畿,云州鞭长莫及,非臣所能置喙。”他心里其实在想,时间不等人,打铁要趁热。倘若裴昭业不能及时还朝,是真的可能成为一个被流放的藩王,也是真的可能举起反旗的。
  “容朕再想想。”皇帝脸色青白不定,步履蹒跚走回殿中。
  叶渐青手麻得好像不是自己的手,宝剑也掉在了地上。左风眠替他弯腰捡剑,瞥见他手指不住震颤,不动声色道:“小侯爷,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一天一夜,心力交瘁。叶渐青回到家里,只见小岚山跪在院中,满脸泪痕,头上还顶着个养鱼的大缸。他有气无力问道:“你这又在作什么怪呢?”
  “教主罚我;说我方才只顾着看热闹,不做正事……”岚山扁扁小嘴。叶渐青听着打了个寒颤。岚山眼睛对上他的脸,吓了一跳:“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叶渐青摸了摸脸皮,正欲开口说什么,忽听房里顾苏叫他:“你进来。”他心里忐忑,进了堂屋,只见顾苏端坐在堂上,手里拿一把戒尺。叶渐青束手站在一旁,讪讪道:“师叔。”顾苏戒尺有一下没一下打在右手:“杀三皇子的人应该不是顾廷让,你为什么诬陷他?”
  “师叔,我没有诬陷他。”叶渐青委屈道,心想,烟波殿出手的那个人果然是他。
  “但你推波助澜。”顾苏眼里明明白白都是指责。
  叶渐青哀求道:“师叔,交给左京兆吧,他一定会明察秋毫。”
  顾苏眼神一凛:“叫你不要练寒江孤影剑,你为什么还在练?哼,万象更新,你是不是还要练万川归海?”
  知道蒙混不过去,叶渐青只好学小岚山,在堂中跪下:“师叔,我错了,情急之下才出此昏招。”
  “手伸出来。”叶渐青伸出一只手,顾苏用戒尺在桌上敲了一下:“两只手。”于是,小侯爷的手心结结实实吃了一顿板子。他低眉顺目,眼珠在眼眶里打转——当然不是因为手疼——是在撒娇讨饶。强梁不能与天争,他也算摸透了教主的脾气。
  顾苏又好气又好笑,倒是真的收起戒尺,握紧他两只手腕。叶渐青觉得从内关穴有一股精纯的真气透体而入,沿着经脉游走,全身上下顿时熨帖无比。
  顾苏低声问:“方才在烟波殿,你不想我在众人面前现身,为什么?”
  叶渐青也是刚刚听说皇帝托顾廷让求长生不老之术,所以甚是担心裴瞻一个鬼迷心窍,把教主抓起来炼丹炼药。他倒是忘了,顾苏曾入宫救治皇后,早与裴瞻打过照面了。
  顾苏见他不说话,便摸了摸他的头,道:“我最近要出去几天。你和岚山在端王回来之前,不要再出门了。”
  叶渐青嗯了一声,本想问教主往哪里去,却又累又困,一头栽倒下来。
  云州收复后不久,裴昭业就接到京城敕使的谕旨,皇帝要他带袁槐客回京。
  临走时,吴啸存在城外扭扭捏捏,欲言又止。裴昭业拱手道:“我为藩王,惟当敬依朝命。昭业将云州暂时托付给先生,百姓饥馑,僵尸满道,还需先生竭力救助。”
  吴啸存小眼乱瞄,并不答话。裴昭业道:“先生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吴啸存就道:“殿下,你能不能就让我在云州长住?”裴昭业望了一眼不远处铁链重重的囚车,道:“袁槐客一落网,史谦一案势必要重审。这么多人吞恨含情,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要给天下人公义,自己先要秉公执法。”
  吴啸存顿时成了没嘴葫芦,他在许州是领教过左风眠厉害的。
  裴昭业微微笑道:“我已禀告父皇,吴先生今次是首功。功过相抵,不,功大于过。先生以风流为道学,寓教化与诙谐。方今用人之时,岂能埋没在这边陲之地?先生也要有些少年人的襟怀才是。”
  吴啸存眼望端王押着钦犯一路浩浩荡荡远去,心里嘀咕:以风流为道学,寓教化与诙谐?是在夸我吗,怎么觉得是在骂我啊……
  顾廷让被收押之后没几天,大理寺重狱中迎来了一位稀客。
  当天子夜时分,守夜的一名狱卒出去解手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却有另外两个狱卒带着左风眠的手书要来提审钦犯。
  余下的一名狱卒颇感蹊跷,拒不打开狱门。来者中一人出手如电,一招就将狱卒毙命。门开了以后,两人进入囚室。只见凳子上锁着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浑身血污淋漓,肮脏不堪,显是大刑伺候过了。一人将地上剩下的半桶冷水浇在他头上。
  顾廷让努力睁开双眼,望着这两个陌生的人,冷笑道:“陷害你大爷的,终于来了吗?”
  两人都面部僵硬,似是带着人皮面具,其中一人道:“顾廷让,你说出长乐玉璧的秘密,我们就帮你逃出这天牢。”
  顾廷让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出去,我出去了不就坐实了罪名?”
  那人毫无新意地威胁道:“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你曾拿着玉璧,去过罗浮山,后来怎么样了?上山的路在哪里?”顾廷让讥嘲道:“仙路难登,我没有找到升天的路。”
  “胡说!”那人斥道:“五年前,你曾去过中州御剑山庄,那时你寒江孤影剑也只练到第三层,玄心剑一点也不会。可如今,你武功突飞猛进,难道不是因为在仙山得到过秘笈吗?你是不是也练了八荒六合唯物独尊功?”
  顾廷让龇牙道:“我都老成这样,再练这个有意思吗?宁王殿下倒是年少英才,练了说不定真的就长生不老,千秋万代了。怎么,你们甩了他单干了?”
  那人叫他顶得恼羞成怒,就要举掌去拍他。另外一人此时突然开口道:“你待在这里,直如蝼蚁一般,壮士岂能坐填沟壑?掀天揭地,方是奇才。不如出去和我们干一番大事业……”
  “你们要干什么大事业?带上左某人行不行?”
  寒冷阴森的监狱尽头传来清越的人声。两人见势不妙,一人跃出狱门,一人举掌快步上前,要力毙顾廷让。此时,忽地从顾廷让背后拍出另一阵掌风,两掌相击,只听一声钝响。那人被击在铁门上,肋骨齐断,呕血不起。
  一时间甲胄哗哗作响,左风眠带一队全副武装的府兵将剩下一人团团围住。
  左风眠在他面前逡巡,道:“沈阁主好不容易来一次,不留下来喝口茶再走吗?”
  那人将脸上人皮面具一掀,果然是沈蔚乔装。他哈哈大笑道:“左大人真是火眼金睛。沈某甘拜下风。”
  左风眠亦是微微一笑:“沈阁主大可不必担心阁里姑娘们的安危。在我京兆府,不允许有无辜之人受祸,也不允许有不法之人逃脱。”
  “这样甚好。”沈蔚回身幽幽望了一眼狱中阴暗的角落,轻声道:“阿梅,你不愿意出来见我吗?”
  暗无天日的狱寺里只听见顾廷让粗重的喘气声。
  左风眠挥手让人将他带走,府兵拖走地上的死尸,重新把狱门锁上。听着左风眠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顾苏从角落走出来。
  顾廷让借着头顶小孔投射的月光,望着他道:“方才沈蔚要杀我,教主为什么阻止?”
  顾苏心绪尚未平静,冷淡道:“你知道为什么。雪山派的逆徒,只有我们自己能清理门户。”
  雪山派的逆徒……在黑暗中,顾廷让的一对眸子瞬间亮了起来,闪烁着野兽一般的红光:“你承认我是……”
  “你去年带我一路到滇桂边境,不就是让我确认这一点吗?你我三次交手,你都没有必杀之意,与渐青交手也是网开一面,其实只是想窥视我派的武功吧。”
  顾廷让眼睛忽然有点模糊,而喉中作响。
  顾苏走过去伸手在他身上一抹,铁链哗哗落地,束缚尽去。“起来。雪山派的人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顾廷让依言站起。顾苏伸手拿起那把铁交椅,朝砖墙掷去。轰隆隆,墙上开了一个大洞。他当先走出去,顾廷让跟在后面。
  秋色已深,寒气浸肌,寂寞空庭,月色烂烂。院中一人束手站立。顾苏朝他点头道:“左大人,此人无罪,已证清白,我要带他走了。”
  左风眠静静地凝视他,过了良久方道:“你身上带着笛子吗?”
  顾廷让嘿嘿笑道:“狱中闻笛,左大人这雅兴真个与众不同。”
  顾苏一言不发,从腰间取出玉笛,吹奏了一曲《梅花三弄》。雅若钧天之奏,旷若空谷之音,这一曲生生让人置身近山遥水之中,梅花清气,挥之不去。
  左风眠叹息道:“果然是你,小时候一路护我周全。”他说完闪身一让,郑重请道:“你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长乐璧出定阴阳

  叶渐青被岚山从床上拖起来,丫头手颤,蜡烛油滴了他一脸,差点毁容。叶渐青先听说沈蔚的事,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道教主果然早就知道是此人在背后捣鬼吗?
  他再听说顾苏当夜从大理寺劫走钦犯,更觉不可思议:“左风眠怎么可能放他们走?”以他对左风眠的了解,此人嫉恶如仇,眼睛里容不下一颗沙子。
  叶渐青一脸惶惶然,想要下床穿鞋,却自己把自己跘了一跤,栽倒在地。岚山重新点亮了烛火,却看见他跪在地上以手捂嘴,巨咳不止。
  “不要紧,不要紧。”叶渐青伸手抹了抹嘴角一缕血痕:“不过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
  岚山吓得面白唇青,道:“教主会传信来的,你别太担心。”
  他们没等来顾苏的音信,先把端王等回来了。
  在端王回京之前,裴瞻已经召集过宰辅大臣,讨论过当下的局势。皇帝痛哭流涕地控诉太子和宁王的不轨之心、大逆之举,废储另立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
  中书令裴矩,乃是皇室宗亲,外号“模棱手”。此人身居高位,一贯模棱两端,怕事之极。一听皇帝向自己询问,便习惯性地摩挲着椅子的扶手,含糊不清道:“废立大事,愿陛下深思,无贻后患。”
  说了等于没说。放个屁还带响,都比这强。
  御使大夫李彻乃清流出身,看不惯太子的纨绔作风,慨然道:“先前郭御使已有上奏。储副者天下至重,时平宜先嫡长,国难则归有功。天下取之易,而守之难,人主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
  看来他是力主端王上位的。
  尚书省众人却有点迟疑不定。裴瞻点名吏部尚书朱侃。朱尚书死硬□□,还想着力挽狂澜,先叩头请罪道:“太子性本中人,可与为善,可与为恶。自古废立嫡子,鲜不倾危。东宫过失,主上皆知之矣,臣等不称职,故至尊忧劳……”
  李彻看不惯他奴才模样,冷道:“朱大人又非奉职春坊,何以忧惧满盈,急着请罪?”朱侃不紧不慢道:“嫡庶不两立,李大人为了拱端王上位,这是要离间天家父子?”李彻一仰头道:“我只说时平宜先嫡长,国难则归有功。朱大人暗讽国难当头,要诽谤当朝吗?”
  此时正处人人称道的“康平盛世”。李彻刀笔吏,惯于抓人话头,朱侃反叫他一语噎住。
  裴瞻叹气不止,又问了几位勋贵大臣。众人之中,有略知去年郊祀始末的,明白太子失爱,主上有废黜之心,就说“端王孝悌恭俭,有类至尊”。有那迷糊不晓世务的,则说“愿陛下弘君父之慈,顾天性之义,观其后效。”
  天下事一朝至此,大势去矣。裴昭业不必人在京都,众望所归,名分已定。
  十二月初一,端王押送反贼袁槐客一行到京。人犯先押在刑部大狱,裴昭业因不见京兆尹左风眠,故而询问。刑部的人说,左风眠因为大理寺不慎走脱了顾廷让,正闭门思过。
  裴昭业花了一点时间,总算搞清楚了他走的这两个月间,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觉得顾廷让既然被人陷害,清白无辜,皇帝应该也不会降大罪与左风眠。他与刑部交接过后,便入宫见皇帝。
  “抚我者后,虐我者仇?”裴瞻斜眼瞥他道:“你好大的胆子,奏章里敢这么写!”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裴昭业不为所动,锵锵道:“府君闭仓不赈恤,岂为民父母之意乎?儿臣斗胆,擅开常平仓……”
  “算了算了。”裴瞻不耐烦挥手道:“恕你无罪。那袁槐客又为什么反?”
  裴昭业眼神暗了暗,低声道:“为他儿子的死。怜子如何不丈夫。”
  听到这句话,裴瞻似是心有所触,长叹一口气。烟波殿里只有父子二人,裴瞻少有地推心置腹道:“这原是朕的不对。郊祀之乱后,朕不忍杀他。想着过几年,封他成蜀王。蜀兵脆弱,日后他能服你,你就可以留他一命,不能服你,你取他也很容易。”
  皇帝竟然怀据这样的心思,裴昭业不可思议地望了他一眼,心中苦涩难当。
  世人徒知嫡庶之多争,却不知势均位逼,虽同胞兄弟,亦不能无相侵夺。太子走到这一步,与皇帝的溺爱、犹豫不决有着很大的关系。裴瞻一次次地给太子以希望,那无益的法外之仁催促着他越来越远地偏离正道。
  正如前人所说: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
  裴瞻叫来了高公公,后者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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