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浮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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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浮生记-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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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尘的几案连着那上面刻着的“长乐”二字,倒印在左风眠紧缩的瞳孔深处。
  二月十五花朝节过后,淦京才渐渐回暖过来。人们脱掉了厚重的棉袄,换上了轻便的夹衣。端王裴昭业这几天为三月一日开金明池琼林苑的事而忙碌,每日教习车架上池仪范。
  这日晚间他忙完了庶务之后,实在懒得骑马坐轿,就顺着大街往安宁侯府走。与叶渐青说几句话,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他快要走到安宁侯府时,忽然浑身紧绷,从阴暗的胡同小巷里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他的衣袖。
  裴昭业待要举掌拍去,只听那人低声道:“殿下,是我。”裴昭业卸下手劲,也转进了胡同。面前站着的果然是十日前刚刚离京的左风眠,他风尘仆仆,眼眶下都是乌青。裴昭业又是惊奇又是心疼,道:“你怎么就回来了?这是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赶路?”
  左风眠连嗓子都哑了,只说:“殿下有什么方便说话的地方吗?”裴昭业心知他去而复返,必有奇遇,于是略一思忖,道:“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胡同小巷里穿梭,不多久就到了甜水胡同的一处小院门前。裴昭业推开白板扉,院里有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小姑娘正在井水边洗衣服。两人看见裴昭业都是心照不宣,低下头只顾干活。大隐隐于市,左风眠见这里地方不大,但极清静,又深匿在市井之中,正是个不错的幽居之所。
  裴昭业带他进了厢房坐下,小姑娘进来奉茶,出去后仔细关好门。左风眠连喝好几口茶水,只听裴昭业道:“你要是不愿意被人知道回京了,就在这休息几天。这里除了我,再没有人来过。”左风眠摇摇头,道:“我与殿下说几句话,就赶回江南。我来的时候,骗薛仁祖说去到晋陵查案了。”
  裴昭业蹙眉道:“到底是为何事?”
  左风眠却答非所问,道:“殿下可知,圣躬安否?”
  “圣躬安和。”
  “皇后娘娘贵体安康吗?”
  裴昭业愣了一愣,道:“从去年春天开始就一直病着,如今还卧病宫中。”
  左风眠点头道:“殿下还记得去年是怎么到江南去的吗?”
  裴昭业想了想,道:“本是太子东宫代天巡狩,但去年元宵之后太子就病了,宁王又小,所以这差事就落在了我身上。”他说到后来已是面有不豫之色,简直想吼道:左少卿,你到底什么意思!
  左风眠此时却没有继续问下去,只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金丝荷包来,手指微抖地解开丝绦,从里面倒出一张碎纸片来:“殿下在镇国公主府,可见过这个东西?”
  陈旧的纸片上有一个朱红的印记,裴昭业看了一眼,脸色已经沉了下去。他怎么会不记得,顾廷让在小镜湖底的密室里拿走的那块长乐玉璧。那时他以为是父皇的授意,所以没有追问。而顾廷让一回淦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就没有机会再去追问。
  左风眠仔细观察裴昭业的脸色,他巴望着裴昭业能摇摇头说不知道,然而世事注定不能如人所愿。他面白如纸,惨声道:“殿下,顾廷让是陛下的人,只怕江希烈就是太子和宁王的人。他们联手挖好了一个坑,您千万莫再袒护镇国公主府和安宁侯了。”
  裴昭业端坐不动,一言不发。
  他平日生气时就是这副模样。左风眠起身跪地,仰头望他恳求道:“殿下,这纸片我是在许州知州府客房的书柜底下发现的。在赵南星家中的书桌上也刻着这两个字。我听赵南星的叔叔婶婶说,赵南星母子是承平元年五月从淦京回许州的。那时也正是镇国公主回晋陵藩地的时日。赵南星的母亲据说出身淦京官宦人家。殿下还记得少康末年的事吗?中宗宣懿皇后缘何与镇国公主翻脸成仇?”
  裴昭业道:“坊间传言,是因为镇国公主府的一个婢女勾引了中宗皇帝。先皇后因此与镇国公主不睦。但一直到少康末年,帝后都是伉俪情深,所以也有人说是谣言。”
  左风眠轻笑一声,略带讥讽道:“若中宗皇帝果真与那女子有私情,甚或珠胎暗结呢?”
  裴昭业两只眸子黑得望不见底:“如果中宗有后,那我父皇就绝无可能承嗣登位,而裴永真将中宗的血脉圈养在民间,有犯上作乱的嫌疑。”
  左风眠喟叹一声:“所以陛下这次查抄镇国公主府,顾廷让一出手就逼死裴永真,绝非朝野所言的‘自毁长城’、‘无病自灸’,而是大有深意的。我们处处落人后手,皆是因为‘不识赵郎是赵郎’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 太液波翻双鸳鸯
  虽然文笔差,但一写宫斗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这还是种田文吗?
  裴昭业你要蜕变成渣了吗?

  ☆、第十六章  太液波翻双鸳鸯

  裴昭业面沉如水,心情差到极处,扶起左风眠,道:“你起来说话。这件事无凭无据,中宗和宣懿皇后、镇国公主都已不在人世,也只好猜测罢了。”
  左风眠纵然心急如焚,还是低声道:“殿下可以去诈赵南星,他手里必有证据。他曾跟我说过,三岁时婶婶给了他一个香梨,可是他承平元年回许州,四岁之前都在淦京,连婶婶的面都不曾见过。”
  裴昭业叹口气,道:“你今晚就在这里歇一歇吧。我回去也好好想一想再说。明日我叫王府的马车在朱雀门外等着,送你回许州。”他起身离座,把手放在左风眠的肩膀上轻按了两下,拔腿就走。
  左风眠一语不及出口,眼睁睁看着他走出门外去了。
  裴昭业心事重重回了端王府,谁料府里早已急得乱成一团。原来向晚之时,宫里派人来报,皇后昏厥,请端王即刻进宫。然而端王自离开金明池之后便不见踪影。总管命人四下寻找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朝野内外提到官家,均用“今上和皇后的四位皇子”统称,绝少有人知道,二皇子并非皇后齐氏亲出。裴昭业自懂事以来,事母极孝,皇后贤惠,也视他如太子、宁王一般无二。如今听到慈母病危,裴昭业也如同头顶打了个焦雷,急忙命人套马,往皇宫内院里来。
  到了皇后的凤仪宫,只见来往众人都噤声肃容,裴昭业胸口好似被大锤打了一下,差点就迈不动脚步。这时出来一个老宫监,是皇后身边的武公公,一看见他便过来拉他进殿,边走边说道:“二殿下怎么才来?太子和宁王殿下早就到了。”裴昭业抖声问道:“母后怎么样?”武公公道:“方才咳出积痰,又灌了几碗汤药下去,脸色已经好很多了。太医说今晚明早就能醒转。”
  裴昭业心里这才放下一块大石,轻松之余自觉手心里都沁出冷汗来了。两人一齐入了内殿,只见太子、宁王壁立一旁,脸色都不太好看,宁王脸上还隐约有泪痕。皇后床前还围着几位太医。
  兄弟三个小声见过礼后。太医们也退下去开方子了,临走之前嘱咐要留人彻夜照料。裴昭业偷眼看去,皇后脸色蜡黄,睡容安详静谧。他因为自觉来晚了,心中抱愧,便与两个兄弟商量,要留在宫里守夜。太子点头道:“如此,劳烦二弟了。东宫近在咫尺,若有事就命人来禀告孤。三弟,你今日吓得不轻,也回府去休息吧。”宁王擦擦眼角,与太子一前一后出去了。
  皇后宫里的人搬来了一张檀木嵌螺钿小榻,可坐可卧,放在皇后床榻之畔。裴昭业在榻上坐到中夜,忍不住昏昏欲睡。此时忽然听见一阵咳嗽声,他骤然惊醒,抬头望去,皇后已经醒过来,正伏在枕上咳唾,一个宫女手托铜盘。裴昭业赶忙移到皇后榻边,伸手接过唾盆,斥道:“好没有规矩。你几时来的,怎么不叫醒我?”那小宫女不常见端王,见他面黑如锅底,吓得手足无措。皇后清清喉咙,摆手道:“是我不让她打扰你的。”裴昭业听见皇后声音虽中气不足,但也清楚明白,便低声道:“是儿臣的本分,儿臣只恐做得不够。”
  皇后喝了口茶水,挣扎起身,裴昭业连忙拿了几个靠垫在她腰后,又给她披了一件外袍。又吩咐人去熬粥熬药,通知太医院。皇后目光温和地看他忙前忙后,不觉脸上有一抹欣慰之色,道:“娘好多了。这些年凤仪宫越发见不到你人影,你过来陪娘说一会话。”
  裴昭业脸上一僵,连连告罪。齐皇后却拉着他的手,细细端详,二皇子的手已经比小时候大多了,也有力多了,十个手指和虎口上满是老茧,这是长年弯弓执缰所练出来的。“我儿长大了,不需要再牵着娘的手了。”
  端王眼眶一酸,一时声嘶喉梗,说不出话来。齐皇后又道:“有一件事,娘死之前一定要替你办到。”裴昭业一听此语,正要开口,齐后却阻止他道:“你听我说,你的元妃也死了三年多了,府里那几个娘子也是小气,不是多子多福相,当不得台面。我已与陛下说过了,户部夏尚书的女儿与你年貌相当,知书达理,生得也好。等我身体好些了,就把你们的事办了。”
  裴昭业满口苦涩,又说不出个“不”字。只听齐后道:“夏家有三个女儿,三娘生得最美,我亲眼见过的。要拿个人做比的话,倒有几分像中宗宣懿皇后。”听得裴昭业心里一动,便抬头张目问道:“果真像宣懿皇后吗?”
  齐后一愣,旋即扑哧笑出声来,迁动肺腑间的病痛,又咳了一两声,才道:“你瞧瞧,男人果然都是好色爱新鲜的,多大了都是这样。”裴昭业脸上讪讪。正巧宫女进来送粥送药,打了个岔,暂时缓和了尴尬气氛。裴昭业伺候齐后服了药,问:“天快亮了,母后还是躺下再睡一会吧。”
  齐后摇摇头道:“我日间睡得太多了。”裴昭业见她目光炯炯,了无睡意,便也不勉强,却问道:“母后,您方才说到中宗宣懿皇后的事,我那时太小,已经不记得了,白氏是怎么死的?”
  齐后颇有点惊诧地看了他一眼,他素来不爱听这些宫廷秘辛,不知今夜为何提起。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去岁镇国公主府的大案是他领命下江南督办的,对少康、承平两朝的人事大约也就上了心。“你怎会记得,你那时还在云州府满地乱跑。我和你爹爹倒是在京中。宣懿皇后是绝粒而死的。先帝驾崩前几日就水米不沾了。大行晏驾之后,宫里府里一团乱,宣懿皇后还竭力撑持。到你父皇入宫之后,局面稍定,第五日就与世长辞了。”
  裴昭业叹道:“如此说来,先皇后有情有义,不枉先帝三千宠爱在一身,纵然无嗣,后宫也不曾纳过一妃一嫔。少康年间,举朝略是无妾,天下殆皆一妻的风气,原来是这样来的。妇女多幸,生逢今世啊。”
  他这一声喟叹,倒叫齐后心如刀割一般。暗道,你裴家的千秋基业里填进多少无辜女儿的骨血,又岂是简单一句话可以说明白的。她不予置评,只是接着说道:“少康年间,中宗和皇后白氏,镇国公主和驸马都尉,那可真是两对烟霞之侣。中宗和叶驸马,一个是傅粉何郎,一个是画眉张敞。皇后和公主,一个柔情似水,一个英姿飒爽,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坊间传言,中宗皇帝,外事不决问公主,内事不决问皇后。每年三月,金明池操练水军,这两对璧人在一前一后两只龙舟上,两岸观者如堵。若不淹死几个为看他们而来的痴男怨女,那一年都算是奇迹。”她脸上洋溢着奇怪的红晕,好似想起了少女时代最隐秘的心事一样。
  “要说宣懿皇后有哪点不好,唯一的就是主中馈三十年,而不能及早筹谋,致令太宗一脉后继无人。”她说到这里也就闭口不言了,因为再说下去,便涉及今上如何登位,那是大不敬了。裴昭业见她说了这一大段话,有些气力不顺,便连忙将靠垫抽、出,扶着齐后躺下休息。齐后握着他的手,入睡前低声道:“镇国公主与我们有恩,安宁侯宜稍加照拂。不过,若要让你为难,就当娘没有说过好了。”
  第二天天一亮,宁王就来接班。裴昭业交代完了之后就回府邸补觉。他这一天一夜实在有些心力交瘁,也顾不上去送左风眠,头一挨上枕头便沉入了梦乡。
  睡梦中他竟然变回了五六岁的模样,坐在皇宫的屋檐下看戏。那是少康末年千秋节的事吧,那时父皇已经封了太子,入主东宫,第一次带世子和他进宫庆贺先帝生辰。他吃多了凉茶,找宫监带他去如厕。从恭房出来后,看见那宫监偷懒在廊下乘凉。他一个淘气,便撒腿跑到园子里东逛西逛起来。
  庭院里的玉兰花开得正好,洁白芳香,只是那树太高,他够不着。裴昭业便回身去找那宫监帮忙折花,转过回廊却冷不防撞到一个中年美妇身上。那妇人凉月如眉,面似美玉,珠钿照罗绮,簪珮摇玉犀,含笑问道:“你是谁家的小郎君,怎的一个人在这里乱跑?”
  他那时还不懂依着服色辨认身份,只觉这妇人可亲,便拉着她的手行到树下,求她折花。那妇人以扇掩面,道:“小郎君折花送给谁?”裴昭业临来皇宫前也是补过功课的,便道:“送给陛下,祝陛下福寿绵延,松柏齐肩。”
  那妇人闻言一愣,笑得眼如弯月,钗钿微微摇曳。宫监闻讯赶来,吓得面无人色。那妇人就命宫监折下一支玉兰花来,却亲手别在裴昭业的衣襟上,笑眯眯道:“妾代陛下谢过小郎君。若能见到小郎君他年琼林赴宴,御苑簪花之日,妾一定敬水酒一杯,聊表心意。” 她说完这句,就命宫监带裴昭业回到席上。
  那一年的千秋节,中宗皇帝心事重重,人到中年,沈腰潘鬓销磨。宣懿皇后则托疾不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也许是春天来了天气回暖的关系,齐皇后的病逐渐好转。日月如梭,展眼月余又过,却快要迎来清明节了。裴昭业这日午后去了安宁侯府。
  在靠近宫城的一条街上,镇国公主府和安宁侯府占据了整整半条街面。一个在街东一个在街西,两家后院相连,只开一个角门,就并作一个宅院。这还是太宗昭仁年间修葺的。门口依然是禁军守卫,裴昭业出示了鱼符之后,才进了门。
  金钉朱门,衔环兽首,驸马叶侯是北地世家大族,在京的宅邸都以端庄浑厚见长。终太宗一朝,公主和驸马尊逾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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