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荷荷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十万个不放心。
“丫头，再忍忍。如果李臭屁实在顶不住，笨蛋爹爹不来接你，娘亲会保护你，带你回家的。”
房门响了两声。
王荷荷皱着眉头愣了愣，听得门外李臭屁的声音响起：
“王氏，你睡了吗？”
“没。”王荷荷拉开门，“有事？”
“手下捉了一只鸡，我烤了，想问问你吃不吃？”
王荷荷侧身，看见桌上巴掌大的烤鸡，点点头：“干嘛不吃。你小点声，别把屋里这俩吵醒了，要不然连鸡骨头都没了。”
“哦。”
李光弼轻轻地带上了门，一转身就看见她举着两只鸡腿，一边啃一边朝他努嘴，“剩下的都是你的。”
两个人肚子里都没什么油水，没一会儿烤鸡就都进了肚。
王荷荷不舍地看着油汪汪的两手，都不舍得擦了。
“今日我们抢回不少军粮，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此番敌军有了防范，再得手只怕不易。援军赶不来，我们就只能继续死守。”李光弼盯着她油汪汪的两只手，“我知道孙大夫会易容，明日你易容成老妪，我派人送你出城……”
“我不走。”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走。我就在这等援军来。”王荷荷擦干净手上的油迹，直直盯着李光弼，“我就在这，郭子仪一定会来。”
李光弼嗤笑一声，倒了杯水，不以为意道：“皇帝虽然封了我们二人宰相，但说到底，他还是信不过我们武人。皇帝派手下那条叫房琯的狗去当大将，折损了近半数唐军。郭子仪如今忙着收拾烂摊子，我们早就失联许久，他在怎么来？”
“他知道我在这，就一定会来。”
李光弼哼笑，“他不知道你在我这。”
王荷荷一惊：“你没告诉他？”
李光弼面无波澜地点亮了些油灯，“兵荒马乱的，我哪有闲人去送信。”
烛火一跳一跳的，李光弼的影子也一闪一闪的，昏暗的灯光映射下，他脸颊的轮廓刚毅，胡子微翘，眼睛因为熬夜满是红血丝……
“你有时候真挺像他的。”她若有所思道。
李光弼察觉到她的目光，凝眉，“你说什么？”
王荷荷醒神斟酌了一下，觉得“你挺像我相公”这话容易引人误解，笑着改口：“我说你们武将打仗都是一样辛苦。”说完王荷荷便起身准备离开，“时辰不早了，我先睡了。”
“等等！”
王荷荷盯着握住自己手的手，冷冷道，“李将军，请自重。”
“唐突了……”
李光弼连忙收回自己的手，垂在身旁握了握。
“李将军还有何事？”王荷荷吃饱了倒真的有些困，看着李臭屁一张黑脸的便秘相，更堵得慌，“有事就说。”
李光弼愣了愣，继而问她，“你，你真是人吗？”
王荷荷额头的青筋跳了两跳，“我不是人，难道是鬼？李将军，吃了这么多天的饭，你哪只眼睛看我不是个人？”
“那你为何容颜不老？”李光弼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孙大夫说你吃了什么药，我不信。”
王荷荷翻了个白眼，你爱信不信，与我何干，我又没求着你信。
李光弼继续自言自语：“你这么能生，倒是真的和杨氏那祸水不一样。”
“你这张臭嘴倒是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
李光弼无辜地望着她转身离开，“你生什么气啊，我又没说错什么。”
王荷荷关进了房门，准备从明天开始再也不给李臭屁做汤了。
过了两日，李光弼依然在苦苦守城，挖地道，被敌军送了个外号“地藏菩萨”。
孙飘渺每次回来都形象生动地跟她学，说李臭屁的地道计多么棒，敌人如何人人自危，紧盯着地面，生怕一不小心李光弼就会从地底下蹦出来。
北冥禹捂着肚子笑，“教主，你都没去看，今天外面可热闹了！”
王荷荷安抚着肚子，“敌军每日都在楼下嗷嗷叫，有什么可看的。”
“今天不一样，教主你不知道，敌军那个史思明有个副将，那副将每天都在固定的一个地方站着，李将军让人挖地道，直接让那个副将掉坑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有意思不，啊哈哈哈哈！”
王荷荷笑了笑，继续摸着肚子。孙飘渺正在给她做艾灸，以免生产时胎位不正，见她神色不安，也宽慰道：
“夫人，你担心什么？李将军和大哥时一伙的，就算这孩子生在军营，也亏待不了他。”
王荷荷的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来来回回。还有一个月她就要临盆，如果到时候打起仗来，谁给她接生？换句话说，就算李臭屁能耐，真的还能再挺一个月，那一个月后，她真的忍心让小丫头生在这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
“再等三日。”
“哈？”孙飘渺正在给王荷荷一高一低地做着艾灸，“等啥啊？”
“再等三日，援军不到，你们就跟我离开这破地方。”
“教主，太冒险了！”北冥禹坚定阻挠。
王荷荷不悦地瞥了一眼北冥禹，“你给我闭嘴。”
水堂主一去不复返，八成是没有告诉郭子仪自己在哪。李光弼也有意隐瞒。郭子仪要找她，可谓是大海捞针。
王荷荷本以为自己带着北冥禹这个消息灵通的，走失了也方便给郭子仪带个信儿去。可这老处女刚失恋，死活不答应，说她宁可饿死也不要看郭子仪来和自己秀恩爱。
北冥禹倒还有些自知之明，笑眯眯地捏肩捶腿：“我不给教主夫君送信儿，难不成教主夫君就不知道了吗？”
“知道了还不早点来。”王荷荷不悦地嘟囔，“煮了那么多的汤，我都没喝几口，白白地便宜了李臭屁。”
王荷荷压根也没指望郭子仪，开始按部就班地准备离开。第一日她洗干净自己被李臭屁捉到时候的那身衣裳。第二日，她支使两个吃货给她烧水，难得地泡个热水澡，洗干净又油又痒的头发。第三日她就梳好头发，穿好衣裳，准备趁着李臭屁夜里休息了，离开这破地方。
守城是李臭屁的工作。她又和他没什么交情，可不想和他共存亡。
逃跑的工作，除了两个吃货跟班不太积极以外，一切都很正常。
王荷荷抱着瘪瘪的小布包，守着盼着等着门外的李臭屁关灯睡觉。
但是眼看着都到子夜了，还灯火通明的。
王荷荷扔了包裹，推开门，内心在咆哮——
李臭屁你不睡觉，是想怎么让我秘密逃跑啊！
大晚上的，李臭屁一身军装背对着她负手站在沙盘前。
“你干嘛呢？”一看这很像郭子仪的背影，王荷荷就很没好气地抢白了一句，“大晚上不睡觉，非奸即盗。”
“非奸即盗？”
王荷荷一震。听这声音……听着怎么有点像郭子仪？
☆、教主和老不正经
“郭子仪？”
男人终于转过身来，冲她扬了扬眉毛，“你是不是先给我解释一下非奸即盗是什么意思？”
王荷荷见他黑着脸，一副真的当真了的样子，觉得有趣，便反问逗他：“你说呢？”
哪知道郭子仪真急了，几步上前，两手握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齿地低吼：“王莲！”
里屋的两个吃货闻声如此，手拉手地退了出去，临了了还贴心帮他们带上了房门。
“你吼什么，仔细惊了胎。”
王荷荷护着肚子，抬眼见老男人心虚地低头看她的肚子，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他还是没那么像你。”
“田田，你这次可真是太……”郭子仪握住脸颊的手，虽是心里有气，可到底是发不出来的，打横将她抱起，“你平常在里间睡？”
王荷荷点点头。
郭子仪就抱着她进了里屋。
将她放到床上后，郭子仪就反锁了房门。
“老不正经，”王荷荷枕在被褥上偷笑，“你来晚了，罚你不许做坏事。”
话音未落，她就眼前一黑，“你抱得太紧了！”
“你吓死我了。”她好不容易从郭子仪怀里钻出来，听见声音钻进耳朵，“你怎么能让我留下的守军跟着孩子们！你知道这战乱之中找起人来多费力吗？这几个月孩子们有多着急，我有多着急……”
听着他哽咽又沙哑的声音，王荷荷也软了心，伸手攀上他的背轻轻地拍，“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李臭屁会不给你送信。”
一提到李臭屁，郭子仪便一僵，旋即便开始解她的衣裳。
“老不正经你干嘛啊……”
挣了两挣，他还不收手。王荷荷也知道自己挣不过他，索性就被他剥光了，反正他已经熟能生巧，也省得自己睡觉前要解衣裳。但见他解了外衣裙后，还要脱，王荷荷拒绝道：“床榻不干净，底裤肚兜就别脱了。”
郭子仪拉开她的手，“怎么不干净，我特意让孙弟换的。”
王荷荷听出来哪里不对劲了，定定地看着他：“你早就来了？”
郭子仪除去最后一件遮挡，起身端着灯烛走进，“嗯，三日前我就到了城下。昨夜我来过，但见你睡了，我便没叫你。”
现在他有空来找她玩，肯定是外面战事已经稳定。王荷荷便也懒得问，拉了被子准备睡觉。
“别盖，让我看看你。”
“你你你你干嘛！？”他举着蜡烛，自己又□□，王荷荷很难不想歪，连忙辩解，“我，我我要保护一群老少妇孺，我容易吗？你你应该感谢我，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胡说什么，”郭子仪拉开被衾，伸手一捞，将她捞入怀，举着灯光靠近，“别动，让我仔细看看。”
“看什么啊，老变态！”
“再动我就点你。”
“你敢拿油灯滴我，我就，”半晌没动静，王荷荷睁开眼，望着同样目瞪口呆的人，“只是看看？”
“不然呢？我为何要用灯油滴你？”
“呃……我怕你不小心手抖，油滴到我身上。”
“那多疼啊，”男人从身后抱住她，粗糙的手轻轻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抚摸着，长长地叹了一声，“田田，这几个月辛苦了吧。叫你不听话，这下可再不敢乱跑了……”
“这算什么，”王荷荷伸手盖在他的手背上，看着和自己白白嫩嫩的手心下枯老的褶皱，心疼道，“这些年，你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枕在他肩上，一偏头就能看见他的脸，正巧他也看着自己，四目一对上，灯烛噼啪响。他一低头，唇就要贴了上来似的。
“把灯熄了，”王荷荷捂住他的嘴，“衣裳脱了再上来。”
郭子仪放下灯烛，并没有解衣宽带，只是拉她躺平，坐在床边，轻轻地拍，“你先睡吧。我一会儿还有事。”
这让王荷荷有种错觉，他刚刚仿佛真的不是要亲她。
自从安禄山反，郭子仪就若有若无地晾着她，撵她回家……她不告诉他就搬家，多半也是存了赌气的心思。
王荷荷被他盖得严，只探出一只手，“郭子仪，你不告诉我你是正则的人，我不怨你，你也不要怨我好不好？”
郭子仪握住她的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了，想和你分开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明明知道了，还是没能狠下心来离开他。一犹豫，就犹豫了十几年的时间。
“田田，当初我便知道，你说你要离开我是因为阿翼，实际上你却是为了我。”郭子仪握着她的手，“我不怨你，田田，我不怨你。我只是替你难过，到底还是没能救下丫头。”
“我歉也道过了，你为什么还是不亲近我？”他的手很大，手心很暖。王荷荷看着他，突然有些难过，别过头去：“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反正这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你若不想见我，生了孩子我就带着丫头去寺庙住……”
“田田！”郭子仪将她拉起来，“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喜欢你了？我还要怎么喜欢你，你才能明白！”
“那你为什么吼我凶我撵我走！”王荷荷甩开他的手，拉着被子捂脸，闷声嘟囔，“你就是不喜欢我了……唔唔唔……你放开，放……”
郭子仪扯开被衾，吻住她颤颤的唇。唇舌相触，炙热又急切，狂乱又温柔，明明没有说话，但他的焦急不安，他的惦念都悉数传达给了她。
“我的确是正则的人，但你是我的妻，我说了我会护着你的，你做什么事，我都护着你。”郭子仪吮掉她脸颊的泪，哭笑不得地捧着她的脸，“田田，这下欢喜了？”
小手握着成拳头捶了他两下，看似赌气，实则调戏。他的喉结滚了两下，将她拉到怀里揉了揉，“我不撵你走，难道要你跟着我吃苦不成？再如何，这战场也比不上家中，我虽舍不得，但也不忍心看你跟着我辛苦。”
女子像只小猫一样在他脖颈处蹭，蹭的他心都痒痒了，连忙将她拉开，“田田，我真的有事，你好好休息，醒了我就来陪你。”
“真的？”
王荷荷拉了拉他的小胡子，生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所以用力拽了拽，看见他吃痛地皱起眉头，这才放心。
“放心，我带了阿呆来，等你醒了给你做好吃的。产婆也带了两个，你不用担心战事，好好养着身子。”
“嗯。”
“睡吧。”郭子仪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一直等到她睡熟了，才偷偷亲了亲她的额头，起身离开了房间。
翌日。王荷荷再睁开眼的时候，仿佛世界都变了。有一种从贫民窟到皇宫，从地狱到了天堂的眩晕感。
一睁开眼，面前就摆满了好多好吃的：热腾腾的豆腐脑、冒着热气的炸糕上面撒着白糖、灌汤包、豆面卷、豌豆黄、板栗糕、粳米鸡肉蘑菇粥，还有几碟青菜，一大锅的排骨汤。
她转头看着给她擦脸的郭子仪：“阿呆做的？”
“嗯。”
“这些……新做，得做一晚上吧？”
“所以阿呆现在在隔壁睡觉呢。昨夜孙弟和小禹偷吃了不少，现在也在睡着。”郭子仪给她擦干净手，掏出小金鱼木梳给她梳头。
“这俩吃货，难得开荤。”王荷荷捏起一块豌豆黄塞进嘴里。鲜嫩软绵的口感，美得忍不住笑起来。
郭子仪给她挽好发髻，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嘴边：“你刚起床，先喝点温水。”
王荷荷正好口渴，便就着他的手喝了，“你给我倒碗排骨汤！”
郭子仪舀了一碗汤，看她正咬着小笼包吸着汤汁眉开眼笑的样子，也高兴地笑起来，抚着她的脊背：“慢点吃。”
“你不吃吗？”王荷荷好奇地问。
“我不饿，你吃。”郭子仪又夹了一个灌汤包在她碟子里。